心盲症,又稱幻像可視缺失症,罹患"此症"的當事者無法進行視覺想象,比如無法回憶起熟人的臉具體的樣貌,甚至在一些當事人的表述中,他可以就某人眼睛或頭髮的顏色進行準確的回憶複述,但對於構建起一張完整的面容畫像的能力卻是缺失的。
亞當·澤曼(Adam Zeman)博士並沒有太多地考慮“想象之眼”(mind's eye),直到他遇到一個缺失了這雙眼的人。2005年,這位英國神經學家遇到一位病人,據病人說,一次小小的手術剝奪了他想象影象的能力。
在第一個病人出現後的16年裡,澤曼和他的同事已經收到了12000多人的來信,說他們沒有任何像這樣的心靈攝像機。科學家估計,數以千萬計的人都有這種症狀,他們稱之為“心盲症”(aphantasia),還有數以百萬計的人忍受著異常強烈的心理影象,稱為“高幻覺症”(hyperphantasia)。
在他們最新的研究中,澤曼和他的同事正在收集線索,探究大腦視覺中樞和其他區域神經連線的變化,是如何引起這兩種症狀的。他們開始探索神經網路中的某一環,會如何在大腦中啟用其他感官,比如聽覺。最終,這項研究甚至可能實現用磁脈衝強化心靈之眼、心靈之耳。
英國埃克塞特大學的認知科學家澤曼說:“據我所知,這並不是一種病。這是人類經驗中有趣的差異。”
第一個讓澤曼注意到心盲症的病人是一位退休的建築測量員,他在一場心臟小手術後失去了想象之眼。為了保護病人的隱私,澤曼稱他為M.X.。
當M.X.想到人或物體時,他無法形成心理影象,即便他的視覺記憶完好無損。M.X.可以回答一些事實性問題,比如前英國首相托尼·布萊爾的眼睛是否是淺色的(是的)。M.X.甚至可以解決那些需要在腦海中旋轉影象的問題,即使他想象不出來。
我在2010年碰到了M.X.案例研究 ,並就此為《探索》(Discover)雜誌寫了一篇專欄。後來,我收到了一些讀者的郵件,他們有類似的經歷,但卻與M.X.有著顯著的不同: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構建心理影象的能力。
我把這些資訊轉發給澤曼,他調查了我的21位讀者。在一個 2015年的報告中,根據這些發現,他和他的同事提出這些讀者都有相同的症狀,研究人員稱之為心盲症。我為《紐約時報》報道了這第二次研究,其他記者在自己的出版物中也做了同樣的研究。越來越多的郵件如潮水般湧向澤曼。
為了更好地理解心盲症,澤曼和他的同事邀請研究物件填寫問卷。有人把這種情況描述為,在黑暗中感受蘋果的形狀。另一個說這是“透過電波思考”。
絕大多數報告說缺乏心靈之眼的人,不記得曾有過這種能力,這表明他們生來就沒有,是先天性的。然而,像M.X.一樣,他們幾乎可以毫無障礙地回憶起所看到的事情。例如,當被問及青草和松針誰的綠色更深時,他們能正確回答松針的顏色更深。
另一方面,有心盲症的人在記憶自己生活細節方面不如其他人。 這有可能是因為回憶我們自己的經歷(即情景記憶)更多地依賴於想象之眼,而不是記住關於世界的事實。
令他們驚訝的是,澤曼和他的同事還接觸到了一些似乎與M.X.相反的人:他們有強烈的視覺,科學家稱這種情況為高幻覺症。
新南威爾士大學的認知神經科學家喬爾·皮爾森(Joel Pearson)自2005以來就一直在研究心理影象,他說,高幻覺症遠不止具有活躍的想象力。他說:“這就像做了一個非常生動的夢,卻不確定它是不是真的。再比如,在看了一部電影后,就可以在腦海裡再回放一遍,而且和第一遍一樣真切。”
根據調查,澤曼和他的同事估計,有2.6%的人有高幻覺症,0.7%的人有心盲症。
現在澤曼和皮爾森對更大範圍的人進行研究,他們都體驗過極端的心理影象。加拿大安大略省基奇納市的托馬斯·埃比耶(Thomas Ebeyer)是澤曼最初研究的21名患有心盲症的病人之一,他建立了一個名為心盲症網路的網站,該網站已經發展成一個患者和研究人員的聚集地。訪問者可以線上進行心理調查,瞭解病情,並加入論壇討論,人們會從夢想聊到人際關係。到目前為止,已經有超過15萬人參加了問卷調查,超過2萬人的分數都表明患有心盲症。
“這確實是一個全球性的人類現象,”埃比耶說,“我收到來自各地的訊息,從馬達加斯加到韓國再到加利福尼亞。”
他的問卷調查揭示了,除了視覺外,心盲症還可以影響到其他感官。埃比耶說,“如果我讓你想象你最喜歡的歌,大多數人都能在腦海中聽到音樂,而我卻做不到。” 但一些來到埃比耶網站的人說,他們可以做到這一點。有些人聽不到想象的聲音,但他們的想象之眼運作良好。
皮爾森表示,雖然這樣的調查可以提供有用的資訊,但他們只能粗略地、主觀地觀察人們的想法,因為他們依賴志願者給自己打分。他說:“你的三分和我的四分可能是一樣的。”
皮爾森已經開發出研究心盲症和高幻覺症的方法,而不單單依靠問卷調查。在一次實驗中,他利用了“當我們看到明亮的物體時,瞳孔會自動收縮” 的理論。當皮爾森和他的同事讓大多數人想象一個白色三角形時,他們的瞳孔也縮小了。
但是他們研究的大多數心盲症患者沒有這種反應。他們的瞳孔一直保持張開的狀態,無論他們如何努力想象這個白色三角形。
在另一個實驗中,皮爾森利用了“當人們看到可怕的場景時,他們的面板會變得更導電”這個原理。在志願者閱讀投在螢幕上的恐怖故事時,皮爾森和同事們對他們的面板進行了監控。當大多數人讀到諸如被鯊魚襲擊之類的可怕橋段時,他們的面板電導會急劇上升。但心盲症患者沒有。
這項研究表明,想象之眼起到了情感放大器的作用,強化了我們的經歷所產生的積極和消極情緒。心盲症患者可以從他們的經歷中得到同樣的感受,但他們不會在之後透過心理影象來放大這種感受。
研究人員也開始使用腦部掃描技術,來尋找引起心盲症和高幻覺症的神經迴路。到目前為止,這項研究表明,心理影象是從一個相互交流的大腦區域網路中產生的。
大腦前部的決策區域向後部的區域傳送訊號,後者通常能夠感知來自眼睛的資訊。這些自上而下的訊號會導致視覺區域產生不存在的影象。
在一項發表於5月的研究中,澤曼和他的同事掃描了24名心盲症、25名高幻覺症和20名普通人的大腦。
科學家讓志願者躺在掃描器裡,讓他們任意想象。高幻覺症患者在連線大腦前後的區域,展現出更強烈的活動。該區域可能能夠從大腦前部的決策區域向後部的視覺中心傳送更有效的訊號。
想象之眼的力量可能會對人們的生活產生微妙的影響。澤曼的調查問卷顯示,心盲症患者更有可能從事科學或數學方面的工作。基因組學先驅克雷格·文特(Craig Venter)甚至斷言,作為一名科學家,心盲症透過消除干擾幫助了他。
但這遠不是絕對的。查爾斯·達爾文留下了暗示高幻覺症的文字:有一次,當他被要求回憶那天早上餐桌上的東西時,他說這些東西“就像我面前有照片一樣清晰”。
同樣地,那些可以生成生動的心理影象的人,也不會壟斷需要創造性的工作。 皮克斯公司前總裁埃德·卡特穆爾(Ed Catmull)宣佈,自己在2019年患上了心盲症。
對於那些習慣用想象之眼看東西的人來說,心盲症似乎是一種的疾病。但澤曼的研究表明情況並非如此。事實上,比起高幻覺症,心盲症甚至可能有一些優勢。
高幻覺症創造的影象似乎過於真實,可能導致記憶錯亂。同樣地,沒有想象之眼的人可能會逃避重溫創傷所帶來的一些負擔,因為他們不必在視覺上重演這些經歷。
澤曼說:“有趣的是,他們真的很擅長放下過去,繼續前進。人們好奇,這是否是因為他們較少受到一些畫面的干擾,而那些畫面浮現在我們許多人腦海中的,讓人感到遺憾和渴望。”
皮爾森說,心盲症患者或許有朝一日,也能擁有從未有過的想象之眼。他發現,給正常人大腦中的視覺中心施加無創磁脈衝,可以使他們的思維影象更加生動。他猜測,這些脈衝使視覺中樞的活動安靜下來,使其更容易接受來自大腦前部的請求。
理論上來說,那些沒有想象之眼的人,透過磁脈衝加上認知訓練,可以加強心理影象所需的神經迴路。但皮爾森不確定實施這樣的程式是否正確。如果一個人後悔提升了這種形成侵入性影象的能力,那麼科學家可能無法讓想象之眼重新閉上。他說:“這其中有危險的一面。”
就他自己而言,埃比耶說,只有在他的想象之眼只維持幾天的前提下,他才會考慮皮爾遜提出的療法。他不想對被多餘的幻覺打擾。
他說:“如果你吃下這片藥,就能永遠擁有心理影象的能力,那我可能不會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