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報道了一則訊息，說記者發現了一個代寫論文的產業鏈。
如果只是代寫論文，那也沒什麼，關鍵是有不少西方國家的人批評說，這種代寫，是“代寫殖民主義”。
啥啥啥？我就是讓人代寫一篇論文，咋就成殖民別人了呢？現在要當殖民者門檻這麼低嗎？
英國諾丁漢大學還專門為此寫過一篇“反代寫殖民主義”的宣言：
他們說，你們這些學渣，連找代寫都喜歡做雷同卷，老是找那幾個。
這些槍手都來自肯亞，你們仗著自己是英國人，靠著匯率優勢，只花很少一點錢就買走了代寫們的成果。
而且，因為這筆收入對當地人而言還挺多的，導致越來越多非洲大學生加入到了代寫行業，再這麼搞下去，那些非洲的大學生全要成了你們這些學渣的論文打字機。
這封信呼籲：為了打擊對非洲人民的壓迫，為了反抗資本主義的剝削，英國大學應該嚴查這種作弊行為，也還學術一個公正！
好傢伙，把代寫上升到剝削和殖民這個高度，著實有點可怕。
不過，瞭解了他們內幕後你就會發現，諾丁漢大學說代寫是一種“資本主義剝削和殖民主義行為”，還真是挺準確的描述。
為什麼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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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0年代，很多英美的新生剛進大學，就會有老學長跑來神神秘秘地問你：“同學，要加入兄弟會嗎？”
如果你拒絕了，學長不僅不會生氣，還會意味深長地一笑：“等到考試時，你會想起我的，我們這有你需要的檔案。”
啥檔案啊？這麼有吸引力？
原來，英美很多大學的期末考試裡，老師一共就出了3-5套卷子，每年輪流用一份，也就是說，只要你搜集到足夠多年份的試卷，看看每多少年會重複一次，就能算出今年考那套卷子。
即使是現在，你去谷歌上輸入“往年試卷+大學名字”，就能看到不少學生在靠這個押題。
在那個年頭，要經營好這些檔案，你得長袖善舞，上能結交到各屆的學霸，下能把業務在學校裡鋪開，用收來的錢結交更多的學霸。
這不就是打通產業鏈上下游、維護可持續現金流，實現商業閉環嗎？
俗話說“資本無國界”，當越來越多的國際學生湧入英美的大學後，這個商業閉環中的跨國元素就開始萌芽了。
從90年代開始，歐美的基礎教育就搞起了“用錢分流”，富人砸錢接受貴族教育，普通家庭靠自學，窮人的孩子去讀社群學校，上課如放羊。
反正各種專業工作和尖端的科研，只要少數精英就能完成，還可以用高薪收割蘇聯和中國流失的人才，窮孩子搞“快樂學習”就行。
因此，當歐美的快樂小菜雞上了大學，遇到地獄難度教育出來的中國、印度和東歐學生時，馬上驚為天人，紛紛要求和這些外國同學組隊完成作業。
在他們的傳說裡，對中國學生而言，用計算器做題都是恥辱，一旦被發現，全家人馬上就是下面這幅表情：
有些西方學生嫉妒中國同學的實力，還在論壇酸溜溜地說：
想跟中國人交朋友的第一招，就是把你的數學作業全扔給他們，他們滿足了秀實力的快感，而你收穫了一個作業機器，你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這話隔著螢幕都能聞到檸檬味。
不過，把“幫老外做作業”搞成產業的，卻起源於一頓火鍋。
2019年，BBC在節目裡提到了一箇中國學霸的“代寫”故事，介紹了第一代為歐美大學生幹活的“國際代寫外包商”。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在英國留學的克里斯·吳，幫自己哥們的外國女朋友代寫了作業，分數還相當不錯。
為了表示感謝，小情侶請克里斯·吳在唐人街大吃了一頓火鍋。
可老吃火鍋身體扛不住啊，克里斯·吳捂著上火的嘴對朋友們表示：要不你們別請吃飯了，把火鍋錢折現吧！
由於“中國學霸”名聲在外，克里斯·吳很快就接到了不少單子，他也從自己親自代寫，改為拉著一群中國同學集體接單，每年能賺個大幾十萬。
可惜，屬於中國學霸的論文代寫時代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歐美學生願意讀理工科的人越來越少，而文科需要很強的英語水平，這又不是中國學霸們的強項。
更重要的是，中國學霸的代寫公司，就像我們生產的商品一樣，既吹不出日式“躬醬精神”的牛逼，也不會像印度人那樣穿西裝打領帶、梳著油頭，拿著PPT給客戶一頓操作，全靠口碑營銷，在網際網路時代就這麼落了下風。
如果你在谷歌搜尋“論文代寫”（essay factory），最前面的幾個網頁其實大同小異，大家都是一上來就是一個專業的填空計價器，只要輸入你想找代寫的學科，年級、希望得到的分數，需要在幾天內完成文章等資訊，演算法就會給你一個報價。
服務還沒開始，起碼這頁面給你的感覺就倆字：專業！
你再翻翻，網頁還會告訴你交易的日程表，比如啥時候下定金、交錢後多少天作者會告訴你寫作思路、啥時候給初稿，啥時候根據客戶的意見改出最終版。
再往下，甚至連買家反饋、打分和透過率的都一一備齊，聯絡方式也可以Facebook、Line等西方主流軟體任選。
相比之下，找中國學霸下單，還得下載一個企鵝頭像的奇怪APP，對著花花綠綠的列表摸半天。即使難得在Facebook聯絡上了，對方三句話之內一定會問：
“同學，你會用微信嗎？”
最牛逼的是，這些網站的DMCA認證和註冊，一個不少全齊。
除了面子功夫，這些網站鑽法律空子的手段還極為高超。
今年10月，英國政府已經宣佈把論文代寫列成了犯罪行為，教育大臣和內政大臣都表示要嚴厲打擊學渣，連英國女王都簽了字。
結果這個被他們嚴打物件的網站，非但沒有躲躲藏藏，反而還買了推送，直接排在搜尋引擎的第一，頂風作案。
為啥這些論文工廠膽子這麼大呢？
首先，翻遍所有論文工廠的網站，他們從來都沒說自己寫的是幫別人升學畢業的文章，他們都說，我是在按顧客的要求，在指定的時間和分數範圍裡寫命題作文。
阿sir，雖然我不上學很多年了，但我就是喜歡寫作文，寫作文也犯法嗎？
另外，為了“配合政府的禁令”，這些網站都很一本正經地在口頭和書面上都告知了客戶，他們寫的文章不是作業，是幫助客人學習這個論文題目的“參考資料”，引導客人們完成自己的論文。
至於客人把參考資料直接拿去交了，這誰知道啊？你管得了我，你還管得了客戶拿了文章愛幹啥？
如果你找一個在英國上學的中國學霸代寫，搞不好警察一通嚇唬，就把客人的操作全招了，哪有這些公司會耍流氓啊？
有朋友會問，難道大學不會查重嗎？
論文查重這種事，只針對學渣自己臨時抱佛腳搞出來的。
可這類代寫機構是專業的，這些代寫作者是真有兩把刷子，人家寫的論文都是兢兢業業用心原創的，保證讓客戶滿意。
至於你說人家找代寫，轉賬和對話記錄拿不到，學渣完全可以說這些論文都是自己寫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萬一老師極其負責，嗅覺非常靈敏呢？
沒關係，這也在論文工廠的算計中，他們有專業的高校老師當顧問。
很多能在業內生存的大論文工廠，都有一個“專家顧問團”，這些人不僅有博士學歷，這些顧問甚至自己就是大學老師，白天剛給學生布置完作業，晚上轉身就去幫另一波學生搞代寫，確保他們的文章不會被發現，還給自己賺一筆不菲的顧問費。
就像歐美很多官員今天當官，明天去企業當顧問幫老闆糊弄監管，這套旋轉門在代寫行業也一樣在轉著。
因為代寫工廠太專業了，以至於歐美高校學生們寫論文，都出現了一種怪象：
假如你是一個想抄捷徑的學渣，你親自上手，辛辛苦苦東拼西湊一篇文章，你會很快被抓。
可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找槍手，反而不容易出事，因為幾乎沒人能在合法框架下拿到你買文章的證據，論文工廠會提前幫你做好查重。
曾經有這麼一種騙局，就是你的代寫等你的文章交了後，突然威脅要你加價，假如你不打錢，他們就把幫你寫的文章發到網上，這樣你的老師一查重就會發現網上有一篇一樣的內容。
但大多數論文工廠很有職業道德，因為一個學生有很多門課，一旦他開始找代寫了，他就會發現努力雖然不一定能夠成功，但偷懶一定會開心得很，早晚來當回頭客。
這種人與其坑他一筆，還不如把他變成老朋友。
不過，就在很多西方本地代寫為自己從中國學霸手裡扳回一局沾沾自喜時，一匹從非洲大陸衝出來的黑馬，把這幫人的發財夢踩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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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上門去採訪的時候，化名“威廉”的肯亞槍手老哥正在瘋狂地抱怨自己的美國客戶。
“這傢伙何止是學渣，簡直就是學渣，這麼簡單的作業都寫不出來，我拿著答案讓他揹他都背不明白，哎，心累，毀滅吧。”
當記者問他這行工作怎樣的時候，這個槍手說：“代寫沒難度，因為我的作業質量非常過硬。”
“可真正難的地方在於，我的客戶太過菜雞，為了讓他們看懂我的操作，我不得不減少高階的模型和演算法，讓作業看上去和客戶的真實水平更接近。”
“我只能故意在作業裡留下一些錯漏，雖然我看著很彆扭，但沒辦法，顧客就是上帝，他們的服務體驗是第一位的。”
類似威廉這樣的代寫，只是千千萬萬個肯亞專業代寫中的一個。
肯亞首都內羅畢的寫字樓，是和別處不同的。
都是當街擺上一棟全市最豪華的寫字樓，長期租賃，每天都有一群當地的大學生在這工作。
這些人衣著時髦，大步走進普通本地人消費不起的咖啡廳，在前臺拍出幾張大鈔喊道：溫一杯咖啡，再加一份奶油。
租這個寫字樓的詹姆斯大哥，自己就是老師出生，後來發現了這個業務，就開了一家“服務外包公司”，幫英美大學的學生代寫作業。
從十九世紀末開始，肯亞老百姓就在英國殖民者的強迫下，把英語當做了官方語言，所以語言上完全沒問題。
而由於經濟由盛轉衰，當地有一批文化水平較高，卻找不到專業對口工作的大學生，為自己的工作發愁。
我們之前提到的那些頁面精美、一股專業範的英美論文代寫工廠，在2010年代就開始不行了。隨著英鎊匯率下降，他們僱本地寫手的成本越來越高。
有老闆曾經試過把活外包給俄羅斯人、印度人，可前者文化高但英語差；三哥英語不錯但老愛吹牛逼，要價還高，一點都不踏實，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找來找去，這些英美的公司就看上了肯亞大學生。
然而，資訊時代，沒有留給這些英美本土公司當中間商、賺差價的機會。
肯亞寫手做了幾單後，憑著熟練的英語和對西方那套的瞭解，很快就摸清了整個產業鏈，他們開始搭建自己的接單網站，頁面設計整潔、報價清晰，連客戶反饋都非常齊備。
相比長期浸淫在搖滾嘻哈、流行語裡的歐美學生，從小對著語法課本學英語的肯亞槍手，寫出來的作業不僅文筆流程，用詞甚至比很多英國人還考究。
此外，這些非洲大學生的刻苦程度也非常嚇人，他們每天工作12個小時，交稿速度比朝九晚五、時不時要泡吧的英美寫手快了好幾倍。
訊息一出，英美本土的代寫公司紛紛在內部論壇裡，痛斥黑人老哥老姐來騙，來偷襲，搶了自己的生意。
他們還給肯亞的友商造了各種謠言，企圖詆譭對手，卻還是得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用更好的服務、更低的價格，蠶食了自己的市場份額。
江山代有才人出，給歐美學生代寫論文這個行業紅海中國人沒開闢成，非洲人卻開闢成了。
在這些人中，詹姆斯老哥或許不是最早幹這門生意的，但絕對是把這門買賣做得最細緻、最專業的。
為了保證接單順利，他沒在前臺放兩個沒有用的花瓶，而是專門招了2個大學生盯著電話和後臺，每當有客戶打電話過來，他們幾句話就能問清楚寫他們要的論文需要啥樣的知識結構，然後分配給最合適的槍手，流水線作業。
為了讓寫手能安心留下來工作，辦公室配的是最貴的電腦、搭最好的網線裝置，用最好的裝修，跟北上廣網際網路公司沒啥區別。
在幕後，詹姆斯有一支人力資源團隊，裡面全是各個學科的專家老師，每一個來應聘的寫手，統統要接受專家們的知識水平測試，嚴格槍手的品控。
只要你通過了考試，詹姆斯絕對能給你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你可以選擇自由接單，半工半讀，也可以全職坐班。如果你交稿及時，甚至在家辦公都可以。
而事實證明，肯亞的的確確有一部分大學生，很需要這份工作。
他們靠著在詹姆斯這裡工作，賺到了自己的學費，有的人養活了一家幾口，還有的人乾脆邊做代寫，邊用客戶給的網課、PPT自學成才。
最讓人叫絕的是，詹姆斯深挖使用者痛點，很清楚客戶的心裡。經過多次接單溝通，詹姆斯發現，很多客戶還是有當白人主子的心態，一聽說槍手居然是黑人，不肯下單。
但詹姆斯就專門跑去英美的代寫網站，花1000多英鎊的高價，買下另一個白人高分寫手的賬號接單。
等生意擴大後，詹姆斯又用白人頭像的照片和虛構的學歷，想辦法開了一大堆其他小號，在平臺上跟那個大號相互評論刷單，搞了一個“矩陣號”，這樣看上去槍手就是白人了，細緻地照顧白人學渣的種族歧視情結。
相比詹姆斯，也有一些關注時事的肯亞代寫公司意識到，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中國、印度等發展中國家的學生，開始湧入歐美大學，這些國家也出現了不少的寫手開始接單。
因此，一些肯亞公司會找中文和印度語客服聯絡生意，想辦法擴寬業務範圍，尋找行業藍海，發力留學生市場。
在肯亞槍手們的努力下，光是在英國，代寫業務就有大約1億英鎊的市值，再加上美國、澳大利亞和加拿大的業務，養活肯亞的一眾寫手毫無壓力。
有個叫大衛的寫手，讀到大二就因為家裡窮輟學了，幸好他專業過硬，在詹姆斯這找到了代寫的工作。一個月賺的錢，比全家以前一年都多。
現在，他們家專門僱了2個人來種地，大衛年邁的父母也可以退休了。
另一位專門接美國大學代寫的肯亞妹子，不僅靠代寫收入完成了學業，而且還摸清楚了美國教育的各種情況，正在努力申請著美國大學的博士獎學金。
發達國家的學渣們，簡直是肯亞失業大學生們的恩人啊！
尾聲
只不過，在看上去熱火朝天的工作之外，詹姆斯有時候也會顯得很感慨。
詹姆斯說，自己下班後，經常一邊開著豪車回到自己的大別墅，在落地窗前喝著茶默默地想：
“我以前當老師，辛辛苦苦教書，兢兢業業工作，可到頭來也沒培養出幾個大學生，自己也沒賺到什麼錢。
結果現在開了個靠騙人掙錢的公司，反而一炮走紅，一大群白人國家的高材生靠我混到了學位，我也過上了富豪的日子，我的學生們也掙到了他們之前掙不到的錢，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表面上看，自己的經歷是全球化背景下的喜劇，但仔細一想，邏輯似乎又不是那麼的簡單。
詹姆斯在公司的廣告詞裡寫的是“把你的作業留給我們，把你的時間用到更精彩的地方”，但看著和自己只有一街之隔的貧民窟，詹姆斯也會忍不住有一股不平之氣：
為什麼有些國家的人，辛辛苦苦學了二十多年，最後連一份養家餬口的工作都找不到，甚至連供自己繼續讀書的錢都拿不出來，得靠那些學渣不要的課件和網課影片當成寶貝拼命學習；
而有些國家的人一生下來就得到了這麼好的學習機會，可他們卻從來沒有珍惜過，反而千方百計地寧肯額外花錢，也要找人幫他們偷懶？
對於英國政府說要“維護英國大學的學術質量”，嚴打論文代寫的法令，估計詹姆斯和各位肯亞的寫手聽到都會笑他們幼稚。
光是一家公司提供的資料，英國大學一年就有約1萬多個的代寫訂單，而每年因為用了代寫被開除的人，連幾百分之一都不到。
那些讓英美名校的教授們看著點贊連連的文章和作業，可能就出自某個肯亞輟學黑人的筆下。
你們連代寫都管不了，讓假文章從這裡混走無數個學位，憑什麼稱自己“教育產業發達”？
你們的學生寫不出來的作業，被肯亞的輟學青年做了出來，你們有什麼臉自稱世界一流大學？
更荒誕的是，那些自己學不明白，用著非洲老哥老姐的作業畢業的人，很可能靠這個本不屬於他們的學位找到了工作，賺到了比肯亞寫手們高得多的工資。
在某天看到非洲新聞時，他們中間比較沒良心的可能還會嘲笑：這些國家的人怎麼傻逼成這樣，居然窮成這樣子也不肯努力搞經濟。
他們中間稍微白左的，估計會對著電視流下同情的眼淚，搞不好會花錢來非洲當一當志願者。
扎心的是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們出生在發達國家，而寫手出生在肯亞。某種意義上，這確實是殖民主義的再現。
畢竟，太陽底下，還真沒有啥新鮮事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