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紗襌衣,在中學歷史課本上有插圖,由於當時印刷水平有限,再加上老師有點馬大哈,筆者把那個“襌”字唸了三十多年“禪”,直到十年前,才知道那原來是“素紗襌(單)衣”:“襌,衣不重也。從衣,單聲。褝為絅,有衣裳而無裡。”
沒有襯裡的衣服,可不就是單衣?但是還有一種說法,那就是辛追夫人當年很講情趣,這件透明時裝,是為了取悅其丈夫——長沙國相利蒼而特別設計的:穿上素紗襌衣,燈光搖曳之間,一切若隱若現。
按理說這件禁止出國展覽的一級珍貴文物,居然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偷走了,當時被偷走的,除了素紗襌衣,還有同屬一級文物的“十二年木牘”、“信期繡絹手套”、“玳瑁卮”、“捲雲紋漆盤”、“雙層漆奩”,專家估計,失竊的這三十件一級文物,加起來也沒有那件素紗襌衣值錢——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也至少價值十億元,而且是上不封頂,說價值多少都不為過。
專家的估計並不離譜,那件素紗襌衣實在是太珍貴了:兩千多年前的絲質內衣,儲存到至今仍完好無損,這要是放在拍賣行,十億美元也有人搶。即使用當年的錢,買現在的房,這件素紗襌衣,也能在北京換十套四合院。
這樣一件價值連城的國寶,卻在1983年10月23日不見了——即使素紗襌衣薄如蟬翼,也不可能不翼而飛,而且跟素紗襌衣同時失蹤的,還有三十件文物和四件複製品、三本書,刑偵專家們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不懂文物的生手所為,他很可能就是看了初中課本上的素紗襌衣圖片才動了歪心眼,如果是文物慣偷,不可能砸了七個展櫃,還拿走了沒有多大價值的複製品和根本就沒有價值的普通書籍。
失竊的素紗襌衣長128釐米、通袖長190釐米、袖口寬27釐米、腰寬48釐米,衣重49克,衣料為輕薄的沒有染色的平紋方孔絲織物素紗,其緯絲強拈,拈向一致;經絲弱拈,拈向交錯,因而幅面自然形成皺紋。這件素紗禪衣薄如蟬翼、輕柔如霧,這就是漢代著名的“霧轂”。
當年曾有傳言:日本人要花數萬美金購買素紗襌衣上的一根絲線,至於整件衣服,即使是國際大盜也不敢打它的主意——那是要上國際刑警紅色通緝令的。
國際大盜不敢想的事情,一個十六歲的輟學少年卻敢想,這個少年有一個極具時代特徵的名字,叫做許反帝。
許反帝,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其母許瑞鳳是某學院法律講師。就是這樣一個高階知識分子家庭,卻教育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逆子:“每天早上,父母做好了早點,打好洗臉水,才請許反帝起床。吃飯的時候,他喜歡的菜父母不許伸筷子,飯菜稍不如意,他就摔碗筷罵人。年紀稍大一點,他就獨佔一個房間,父母不能隨便進去。家裡的電視,他要看什麼就看什麼,後來乾脆搬進自己房裡不讓父母看。(事見《長沙馬王堆文物被盜案偵破始末》)”
許反帝之所以不讓父母進他的房間,是因為他用每月三十元的“午餐錢”(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三十元絕對是一筆“鉅款”)購買了大量十八歲以下不能看的書刊畫報。
因為看了太多不能看的東西,許反帝無心上課只愛打架,他母親居然每月花十元錢,給他找了個“武功師父”——有了師兄弟,就得經常出入飯館,他母親又給他在三十元之外追加了餐費。
問題少年兜裡有多少錢都嫌少,於是許反帝就盯上了博物館展出的素紗襌衣:他五次去博物館踩點,發現那裡的安全漏洞不止一個。事後公安機關給該博物館下的結論,也提出了四點問題:一、馬王堆漢墓出土文物展覽大廳對外窗戶沒有護欄;二、國家劃撥三萬元讓其安裝報警器,但他們只花了一萬元購買器材,用了一段時間就壞了,而馬王堆漢墓展廳根本就沒裝,剩餘經費去向不明;三、保衛科副科長原是汽車司機,案發時三個包圍幹部,一個進京探親,一個回家務農;四、案發時負責巡邏的待業青年廖某某在保衛科睡覺,值班室由退休人員黃某某看守,就是他開門放走了許反帝。
說起黃某某放走許反帝,事情詭異得令人難以置信。
1983年10月22日晚上八點,許反帝來到博物館門前,正在考慮是否翻牆而入的時候,一個推腳踏車的人叫開了大門,許反帝大模大樣地跟著走了進去,門衛連問都沒問——現在很多地方都是如此,越是囂張的人呢,門衛越不敢問。
因為已經五次踩點,許反帝輕車熟路來到馬王堆文物陳列館,一鐵管敲碎了玻璃。在寂靜的夜晚,玻璃炸裂的聲音顯得十分刺耳,連許反帝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趴在牆根兒聽了一會,發現沒引起任何人注意(事實上也沒有兩三個人在博物館之內),就拔掉窗戶插銷鑽了進去。
裝滿價值連城文物的展廳內空無一人,許反帝打著手電筒巡視一圈,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必要敲碎窗戶——展廳的大門根本就沒鎖!
許反帝鉗子鐵管一起上,一連砸碎了七個玻璃展櫃,玻璃掉在上稀里嘩啦響成一片,但還是沒有人過來巡察。
許反帝把本文開頭所列的三十多件文物和複製品、書籍裝了一大包,施施然來到博物館大門口——他已經不屑爬牆頭了。
門衛室出來一個睡眼朦朧的老漢:“你這麼晚還出去做什麼?”“有事!”“你是新來的吧?”“嗯!”
就這樣簡單的兩句問話之後,哐啷一聲,博物館大門開啟,許反帝揹著碩大而又叮噹作響的揹包揚長而去。
博物館人員不聞不問,許反帝的母親發現他揹著一個溼淋淋的大包回家,就知道他又去行竊了(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她還曾託人幫兒子賣掉偷來的電視機,很難理解這位畢業於政法學院後又每天給學生講法律的人會如此做事)。
這位母親不但幫助兒子藏好了偷來的文物,還在兒子29日偷電視被抓後,將七件文物丟進廁所或燒燬——想好素紗襌衣摺疊起來也就煙盒大小,這才逃過了一劫,要不然也早被這位熟諳法律的母親銷燬了。
公安人員踏破鐵鞋無覓處,在看守所裡逮捕了許反帝,結果是許反帝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其母許瑞鳳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這對母子是趕上“好時候”了,如果放在今天,就是許瑞鳳也得是死刑立即執行,許反帝夠槍斃五分鐘的。
素紗襌衣失而復得,許反帝和許瑞鳳也都沒有被執行槍決(1992和1994年出獄),而被許瑞鳳銷燬的七件文物,卻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在地下兩千年儲存完好,卻毀於一對貪婪母子之手,而這對母子,也因為一時的貪念而毀了自己的一生。
看完案件偵破紀實,筆者簡直有點不相信人世間居然有如此母子,也想不到人性之惡,居然如此肆無忌憚。
筆者社會閱歷不多,所見所聞都是善良正義之人之事,所以完全不能理解許家母子的所作所為,最後只好請教讀者諸君:按照現在的法律,許反帝和許瑞鳳是不是都得判處死刑?像許瑞鳳那樣慣子如殺子的事情,您聽說過幾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