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正德年間,有位秀才,名叫韓子文,父母雙亡,無兄弟,孑然一身,只有一肚子的學問。
這韓子文雖然滿腹文章,可惜家道中落,十八歲了還沒娶妻,當個教書先生,收入微薄。
一次端午節,他突發奇想道:“自己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富貴人家肯定是不會把女兒許配給我了,找和我一樣看重讀書的家庭,應該還算門當戶對的吧。”
當下準備了拜帖和紅包,放在匣子裡,讓書童拿著,就去了王媒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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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媒婆見韓子文是個窮秀才,就沒打算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韓子文將匣子雙手遞給王婆,說明了來意:“我家境貧寒,不敢高攀富貴人家,就想找個讀書知禮家的女兒,和我一起生兒育女過簡單生活就好。這些年的收入也攢下了四五十金,可做聘禮。”
那王媒婆收下了紅包,只說有訊息了就去找他。
幾天後,王媒婆就來找韓子文,帶來了一個好訊息。
王媒婆道:“為了你的婚事,我鞋子都走破了,才問到了一戶人家。是縣前許秀才的女兒,今年十七了。那許秀才前年死的,他老婆寡居,家裡雖說沒有多富裕,但日子過得還是輕鬆的。人家對你的條件也挺滿意,但有一個要求,她希望你先去歲考,考了優等,就可以上門提親了。”
韓子文自恃才高,覺得這不是難事,立刻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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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韓子文去參加歲考。
可惜碰上了個只會阿諛奉承,不識文章好壞的考官。
這考官只知道巴結上司和達官顯貴,其他一律不管。
一路監考過來,每個考場的秀才都怨聲載道,只恨自己不是官宦世家的兒子。
韓子文原以為考個優等,猶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等發榜出來一看,居然只考了三等,排前面的都是些公子富豪之流。
韓子文真是氣得目瞪口呆,把考官烏龜、王八,罵了一路,也沒臉提親了,那王媒婆也沒有再上門。
又過了一年,遇上皇帝駕崩,十五歲的新皇登基,要挑選良家女子,納入後宮。
整個城市裡謠言紛飛,說朝廷要在民間挑選秀女。
一時間,各地都慌亂了起來,嫁女兒的、娶老婆的,滿大街都在給自家女兒找物件,熱熱鬧鬧,荒唐至極。
謠言越傳越兇,最後演變成:“十個秀女要一個寡婦押送。”
嚇得那些已經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立馬跳起身趕著去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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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文看著這滿大街的荒唐景象,正暗自好笑,突然背後伸出一隻手,扯了他一把。
回頭一看,原來是開典當行的金朝奉。
這金典當施了個禮,開口就替自己女兒說親;“我家裡有個女兒今年十六歲了,如果秀才你不嫌棄的話,就和你結親吧。”
也不管韓子文願意不願意,只管自己拿出吉帖,就往他袖子裡塞。
韓子文道:“您老別開玩笑了,我就一個窮秀才,怎麼高攀得起?”
金典當皺著眉道:“眼看著就要選秀女了,我們夫妻倆就這麼個寶貝女兒,怎麼捨得讓她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北京?你如果肯和我家女兒結親,那就是救人一命啊!”
說著,就要下拜。
韓子文心裡明白,這選秀女就是個謠言,但他又想找個老婆,也就不說破了。
他忙攙扶起道:“我只有四五十金作為聘禮,希望你不要嫌棄。等去你家下聘了後,我也就沒錢辦婚禮了,你將來可不要反悔。”
金典當一時著急,便對天發起誓來:“如果我將來反悔的話,就在堂上受刑罰。”
韓子文提了個要求:“空口無憑,我去約兩個朋友做見證人。等我去你家下聘後,我需要你女兒的一縷頭髮,放在我這裡,這樣才不怕你變卦。”
金典當只求能儘快促成這件事,讓女兒有門親事,滿口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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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文請了兩個好友張思維和李俊卿當見證人,一同去了金典當的鋪子裡,看見了金典當的女兒金朝霞,生得美麗動人,韓子文心裡非常歡喜。
又找算命先生合了八字,大吉。
當即雙方便寫下了婚約貼,韓子文收藏了起來。
很快,雙方擇了下聘的吉日。
韓子文帶了五十金和幾件衣服首飾去金典當家下聘,金典當也回禮,裡面按韓子文的要求,放了他女兒的一縷青絲。
沒想到一個謠言,反倒讓韓子文得了這麼個有錢的好老婆,他心裡簡直就是樂開了花。
半年很快就過去了,選秀女的謠言也漸漸淡去。
金典當夫婦發現一切平安無事,開始後悔把女兒許配給一個窮秀才。
而韓子文這邊,因為已經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去下聘了,所以暫時沒有錢舉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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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金典當的小舅子程典當,帶著十七歲的兒子阿壽,從老家過來找他合夥開當鋪。
大家坐下來寒暄了一會兒,就聊到了子女的婚事上。
程典當想和金典當親上加親,金典當嘆口氣道:“我女兒如果能嫁給侄兒的話,那該多好。只可惜半年前因為選秀女的緣故,我心裡著急,慌忙就把女兒許配給了個窮秀才。看他一臉的窮酸相,想來一輩子都是不可能發家的,可憐我的女兒沒好福氣啊。”
程典當道:“你如果真不想女兒嫁他,我倒有個計策。明天我去告官,就說我們兩家早有婚約在先,你卻把女兒許配給了韓秀才。只要我們說是從小就訂了娃娃親,然後花上一筆錢,上下打點好一切,官府自然就會把你女兒判給我兒子了。”
金典當拍手稱讚,明天就開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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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飯,程典當找人寫好狀詞,又找了個姓趙的朋友,當作是娃娃親的證人,來做偽證,就去府門投遞狀紙。
太守接過狀詞,看完後,問了一遍程典當,見他說得有理有據,當場就批准了,讓他十日內聽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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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典當這邊,就去找了當初給韓子文當證人的張、李二人,說自己被告了,一女許二家。
張、李二人聽後,破口大罵:“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老賊驢!少在這裡放屁!你就是嫌棄韓子文家裡窮,才出了這麼一個奸計。我們現在找一幫朋友,打斷你的腿,讓你女兒一輩子嫁不出去!”
這兩人氣呼呼的,就去找韓子文,把這件事說了,然後拉著他要一起去告官。
韓子文聽後,先是愣了一會兒,反倒轉身勸了起來:“算了,她不願嫁女兒,我就算強娶了過來,以後也只會家宅不寧。這或許還不是我的姻緣。再說了,他家有的是錢,官府肯定是偏袒他的。我家裡窮,哪有那麼多閒錢陪他打官司耗下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勞煩你們二位去和他說,當初聘金是五十金,如果肯加倍退還的話,我這邊主動退婚。”
說著,韓子文就取出了婚書和頭髮,交代給了他們。
金典當得知後,大喜,當即拿天平秤了兩個元寶共一百兩,用來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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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守或許是韓子文命中的貴人,他為人公平正直,不愛財,只惜才。
那天他剛接手了程典當的狀詞,就有人寫信幫程典當說好話,他就知道這件事未必這麼簡單。
今天看了韓子文呈上來的退婚狀紙,太守細細地問了一遍,韓子文就把事情的全部經過都說了。
聽罷,他避開眾人,單獨問金典當:“你和程家結為親家,是哪年哪月哪日?”
金典當一時答不上來,想了一會兒,隨便編了個日子。
太守又把程典當叫到跟前,悄聲問道:“你是哪年哪月哪日和金家結親的?”
程典當也想了一會兒,隨便說了個日子,和金典當說的完全不是同一天。
這太守又問姓趙的見證人,他們結親的日子,姓趙的也隨便說了個日子,三個人說的都不是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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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真相大白了,太守大怒,下令杖責金、程、趙三人各三十大板。
這三人,把所有人都花錢打點了一遍,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己會挨板子,偏偏沒有打點這些專門仗責的衙役。
一個個都被打得皮開肉綻,叫喊連天。
最後,太守還是將金典當的女兒判給了韓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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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次的風波,韓子文怕夜長夢多,趕緊拿著一百兩銀子備了禮,選了個最近的吉日,馬上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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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韓子文又去參加歲考。
這次換了個考官,韓子文字來就是個有才能的人,又加上太守的大力舉薦,拔為前列。
春秋兩闈聯登甲第,金朝霞還做了夫人。
金典當羞愧難當,如果早知道女婿會有今天這成就的話,當初就算把女兒嫁給他做妾室也願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