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廟記

彰義門外有一座神廟，俗稱五哥廟，就是南方說的五通神。裡面塑了五個神像，都是頂盔摜甲，手持兵刃。好事的人制作箔紙的金錠銀錠，堆在香案上。有來求財的人，提前齋戒沐浴，備好酒肉香燭，到廟裡祭拜。然後根據求財的數目，在香案上拿走些紙元寶，這叫作借。

幾個月後，再帶著供品來祭拜，製作幾倍的紙元寶來放到香案上，這叫作還。求財的人來來往往，或借或還，五哥廟裡的紙元寶越攢越多，以致堆積到地上。

有一天，我拉住一位祭拜的人問：“你借了元寶後，求財成功了嗎？”那人說：“還沒有。”我又問：“沒得到，你為什麼來還？”那人說：“還沒得到錢財，提前來還，神會考慮我的誠意，加快讓我得財的速度。如果吝嗇供品，存心觀望，等到求財成功了再來還，恐怕神會怪罪，一輩子也不會得到想要的錢財。”我笑著說：“你說得很有道理！”

有個姓陳的人，多次向神祈禱，一年了也沒有所得，而他誠心不改。某天夜裡，他夢到五哥神對他說：“求財的人裡，數你最誠心了。如果不給你想辦法，人們就會懷疑我的靈驗，也對不起你的一片誠心。你於某天到我廟裡來，必有所得！”

陳某如期而至，四下徘徊顧盼，沒看到什麼異常。將近中午，有幾個婦人到廟裡上香，其中一個女人的金釵掉落在地上。陳某暗喜：“這是神賜給我的！”於是悄悄撿起，回去賣掉後，比這一年祭拜五哥的費用稍稍有一點剩餘。

作者（清代俞蛟）說：“嗟乎！全世界的人誰不希望致富？如果求神就能如願，天下人就會個個豐衣足食，不會有飢寒交迫的人了。古人說富貴在天，五哥是什麼神，能主宰人的富貴？把別人掉落的東西，來敷衍自己的諾言，五通神的伎倆也就可想而知了。祭拜一年，什麼也沒撿到的又情何以堪！我真羨慕五哥神，沒有功勞卻得到那麼多祭祀，反過來，我也很可憐那些求財人的愚蠢。所以我把這件事記了下來。”

胡禾言傳

胡禾言字自心，世代住在山陰某村。他二十多歲時，揹著書箱帶著妻子來京城遊學。和同鄉朱某、章某一起學習，都是秀才。

胡禾言說自己曾經遇到過呂洞賓，學習了吐納的法術。自心的名字也是呂祖給起的。他又對兩個同鄉說：“我們三人前生都是神仙，今世被貶落凡間，我們相遇不是偶然，要各自努力，不要被世俗繁華淹沒了本性，到那時後悔也晚了。”

朱某陳某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對他產生了敬畏。不久，三人都考中了舉人，這下子，大家也有些相信他們前生是神仙的說法。雖然成了舉人，但是一時沒有實職，胡禾言依舊貧窮。他開了一個小書館教學生餬口。臥室的小床只有三尺寬，我問他為什麼用這麼小的床。他回答說：“我和妻子不同房已經八年了，我用小床就是不讓妻子來這裡住。”我又問他不考慮後代的問題嗎？胡禾言說：“自古很多仙人都沒有後代，比如安期生、洪崖子等，彭祖說修道就要獨自居住，不和女人同房。”我笑著點點頭，不再多問。

另外一天，我和他在路上遇到，恰逢一個顯貴青年路過，衣冠鮮華，僕從如雲。胡禾言嘆息道：“這些紈絝子弟，大夢什麼時候能醒？”我問他什麼意思，胡禾言說：“世人沉迷於富貴，就像豬狗吃糞，人以為髒，而豬狗卻津津有味。其實吃山珍海味不如素食，鮮衣怒馬不如葛袍步行。其中的道理，只有同道中人才能明白。”我再次點頭，認為他說得對。

胡禾言一直沒得到實職，生活日漸困頓，學生們也越來越少。他散了書館，對朋友們說：“呂祖因為我誠心學道，讓我避世入山，只是沒有餘錢蓋房子吃飯。”章某和朱某遊說募捐，籌到一筆錢，胡禾言得以在房山腳下蓋了一座茅屋，和妻子居住，每天面對煙霞泉石，儼然成了一個世外高人。

第二年，章某補任河南某地縣令。上任幾個月後，胡禾言帶著妻子，布衣赤足，挑著擔子前去投奔。他對章某說：“你剛剛當官，呂祖怕你管理不過來，派我前來協助。”章某很信任他，一切錢糧應酬，內外大小事情都交給他打理，自己的親戚也不能過問。

庚子年，我又遇到了胡禾言，當時他已經做了甘肅某地縣令，乞假還鄉。我看到他穿著裘皮棉襖，騎著高頭大馬，手腕上戴著一個很粗的金鐲子，後面跟著很多僕從。洋洋得意的神態，比當年遇到的那個貴公子有過之無不及。

他花了一千兩銀子，在當地買了兩個小妾。有人問，他說是呂祖讓他買妾延續後代。唉！言行不一，總是常有理的人何止胡禾言呢！

林曉光傳

林曉光是宛平的儒家子，從小就有神童之稱，二十歲中舉成孝廉。他躊躇滿志，經常說：“以我的才華，將來做個丞相如探囊取物。”可惜多次會試敗北，到了三十還是一個孝廉，而且也沒得到一個實職。

他逐漸消沉，每天鑽研佛學，虔誠唸經，給多部佛經做註解，大肆詆譭儒教。又請了畫師在自己臥室畫了佛祖畫像，畫上孔夫子跪拜於佛祖腳下。這樣荒誕狂妄的行為數不勝數。

有一天，他去廟裡上香，忽然大叫道：“子路（孔子學生）打我。”然後狂奔而出，跌入廁所，腦裂而死。這是李少白親眼看到告訴我的。

古人說，人應該年少時學習，成年時施展自己的抱負，光大門庭，報效國家。現在的人，剛考中舉人就不可一世，幻想將來做高官，施展威風，提攜親屬。至於怎麼恩澤百姓，報效朝廷，全放在腦後。

遭受打擊，就致自己於虛無寂滅的宗教之中，相信輪迴因果，妄求多福。這和忤逆父母，叛亂君主沒有太大區別。對於自己來說，也相當於開門揖盜。孔夫子光同日月，是不會和林曉光一般見識的，他大喊著掉到廁所裡，應該是幻由心生。

（這幾個故事都出自清代《春明叢說》，作者藉故事闡明自己的觀點，抨擊社會現象，至於觀點是否正確，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西峰活佛記

所謂的西峰活佛，是順義某村的婦女李氏。她丈夫姓張，死得很早，留下兩個兒子。因為貧困，其中一個出家為僧。

村民任五是個很狡猾的人，他和李氏有私情，因此合謀在西山蓋了草菴，宣揚李氏能施捨符水治病，並預測禍福。方法是來占卜的人點上香，由李氏看香菸聚散，以及飄動的方向來預測。

偶爾幾次被說中，於是一傳十、十傳百，遠近來求治的人摩肩接踵。聚斂錢財後，任五和李氏在那裡蓋了廟宇，高大宏偉，金碧輝煌，成了當地的名寺。李氏也因此自稱活佛，端坐在大殿的蓮花座上，來上香的人匍匐拜見，李氏閉目合掌而坐，並不回禮。施捨少的人，是不準進大殿面見活佛的。

除了愚昧的村民，豪紳貴族也絡繹不絕。寺廟前每天香車寶馬，男女混雜，奸邪小人混跡其中。這裡不但是李氏和任五大肆斂財的場所，也成了男女勾搭，傳書遞簡的地方。

後來，官府偵緝到李氏違法的證據，把她和任五捉拿法辦，廟裡搜出大量違禁物品。因為牽涉太廣，對於其他違法的人不再追究。

磋乎！自佛教有了懺悔一說，又說呼佛號可以得福報，百姓趨之若鶩。聽說活佛降臨，百姓難免望風而來。這是官府緝捕及時，如果時間久了，難免會滋生妄想、聚眾謀逆。現在的佛門，不時有奸惡狂徒犯法後藏匿其中，這真值得明智的人思考啊！

（《春明叢說》的作者是清代俞蛟，看來他對佛教有看法。不管如何，他的思想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俞蛟在另一篇文章裡提到，清代象牙筷子氾濫，尋常百姓家都很常見，其實沒那麼多象牙，大多數是人的腿骨磨製而成。有一個和尚藉口掩埋曝屍荒野的無主屍骨，收集了很多人骨，在一間房子裡像柴禾一樣堆成一垛，都賣給做筷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