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寡,劉老寡,你在家嗎?”村裡的“張媒婆”又跑到劉老寡門前大聲喊道。
“你這賊老婆子大清早亂嚷嚷啥,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劉老寡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被“張媒婆”從美夢裡叫了出來。
劉老寡起床穿衣,心不甘情不願的給“張媒婆”開了門。
“你這老婆子咋又過來了?”劉老寡打著呵欠問道。
“我是媒婆,我這都幹了幾十年了,你說我找你是因為啥?”張媒婆斜眼瞅著劉老寡。
“我說張老婆子啊,我今年多大了?七十多了,你說你不去給村裡的小年輕說媒,天天往我這糟老頭子家裡跑,圖啥?”劉老寡倒了杯茶,搬了個凳子坐在了張媒婆旁邊。
“七十多歲怕啥,你說你這前段時間剛剛去領了獎,好像是什麼光榮在黨五十年,對不?你這把青春都獻給了黨,我這老婆子可不能見你打一輩子光棍吧?我這都給你介紹多少老太太了,你愣是一個沒瞧上,這不,西莊不有個吳老太嗎?人家守寡幾十年了,我這和人家說了你的情況,你猜咋著,人家老太太樂意見見你!”張媒婆自顧自的捂著嘴,笑出了聲。
“張老婆子,我可謝謝你了,你不也守寡十來年了嗎?你成天也別替我操心了,你把自己的事先解決吧!”劉老寡拿出老菸斗,抽了起來。
“我說劉老寡,你別犟,你覺得自己還年輕,是嗎?你這都快入土的人哩,趁著現在,找個老伴,過幾年安穩日子,不比啥都強,你說你這一輩子也沒娶個媳婦,以後到了閻王老爺那兒,你不覺得虧得慌?人家喊你劉老寡,難不成還真得一輩子孤家寡人一個?”張媒婆瞅著劉老寡,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要能找到像淑芬那樣的,我八抬大轎把她接進門!”劉老寡突然站起來,激動地朝著張媒婆喊道。
“劉老寡,你是覺得自己嗓門大,對不?淑芬,淑芬是誰?”張媒婆可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媳婦!”劉老寡吐出一口煙,緩緩地說道。
“咱村裡誰不知道,你劉老寡一輩子就沒個女人,上哪弄個叫淑芬的媳婦?”張媒婆覺得這肯定是劉老寡在誆騙自己。
“是我劉老寡的媳婦,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哪!”劉老寡說起淑芬,眼裡竟泛起了點點淚光。
“那就當是你媳婦,反正沒啥事,你給我講講唄,講講你和淑芬的故事,或者說你們倆之間的愛情!”張媒婆這輩子可最喜歡聽這些個事,此時也不提說媒的事了,把凳子又往劉老寡旁邊挪了挪。
“你這老婆子離我那麼近幹啥?”劉老寡伸手把張媒婆的凳子又往旁邊挪了挪。
“你這老寡頭,真是拿你沒辦法,你說吧,我聽著!”張媒婆笑著朝劉老寡身上輕輕捶了一下。
劉老寡其實是大夥給我起得綽號,他們說我一輩子沒娶個媳婦,孤家寡人一個,所以就起了這麼個綽號。
我本名叫劉福生,爹說是希望我以後能幸福的生活。
說起淑芬,大概還是幾十年前吧,那個時候鬧饑荒,餓死了不少人,我們那個村子本來就窮,這饑荒鬧得,好多人都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遊蕩,只為了找口吃的,讓自己活下去。
娘那時候,也是為了給我和爹省口吃的,活活餓死了,臨死前,娘告訴我,以後要找個一心一意對自己的媳婦,別管長得咋樣。
其實,說真的,爹年輕時長得可俊了,十里八鄉,沒人不說爹長得好看的,好多人都說,要不是趕上這麼個年代,要是大夥都能過上好日子,能吃飽穿暖,爹肯定不能找娘那樣的,娘長得不好看,甚至有點磕摻,村裡人總愛拿她那兩顆齙牙開玩笑,說她要是和爹打架,一口下去,那牙印都印得不平坦。
可是爹心裡就只有娘,在他心裡,娘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確實,娘愛爹,愛得願意為他放棄一切。
爹和娘感情特別好,後來有了我,他倆感情更好了。
慢慢地,我長大了,本來他倆以為能這樣好一輩子,可誰知道,又鬧起了災荒,冒出了土匪,天下變得不太平了,大傢伙把村子裡能吃的東西都吃了。
爹和娘成親後,娘把家裡操持的有條有理,口糧都比別人家的多出來一倍,平日裡,娘瞅見我和爹吃飯弄撒了點,都會撿起來,放進自己嘴裡,爹不止一次說過她,讓她不要那麼會省,可是娘卻告訴爹,說別管啥都是一點點省出來的。
是啊,娘平時省出來的口糧真的派上了用場,饑荒來了,別人家沒啥吃的,我們家卻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眼瞅著口糧沒了,第二天,桌子上又出現了,原來,娘把省下來的口糧專門放進了地窖裡,就這樣,我們家的煙囪每天都冒著煙。
可是,娘她善良哪,她看不得別人吃不上飯,眼瞅著那些老人餓得暈了過去,娃娃們餓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娘猶豫再三,回到家,開啟地窖門,把剩餘的口糧搬出來一大半,挨家挨戶送了去。
送完口糧後,娘累得坐在地上起不來,她就那樣坐在那裡直到月亮都出來了。
娘突然就哭了,她瞧著滿天的星星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捶著自己的胸口,爹告訴我,娘也心疼那些口糧,畢竟在那個時候,那些都是救命的寶貝疙瘩。
不過從那以後,我和爹吃飯再也不敢浪費一點糧食,爹對娘說,這災荒不知道啥時候才能過去,他擔心這些糧食不夠一家三口撐到那個時候,可是娘卻讓爹不要擔心,她有辦法,爹看著娘,他放心,只要有娘在,他就安心。
就這樣,我和爹每天還能吃上熱乎飯,可是慢慢地,我發現,娘卻越來越瘦了,直到有一天,娘突然暈了過去,我和爹才知道,原來娘把口糧都留給了我和爹,她每天只吃一頓飯,而且不是麥糠就是野菜頭,娘瘦得只剩下的皮包骨。
爹給娘煮了麵糊糊,可是娘卻再也吃不下去了,長時間的吃糠咽菜,早已讓娘把胃吃壞了。
沒過幾天,娘就帶著遺憾與不捨永遠離開了我們,臨走前,娘讓我以後找個和她一樣愛我的人。
世界上咋可能有那樣的女人?我也不可能像爹那樣有福氣,找個一輩子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
直到遇見淑芬,我才知道原來最好的愛情就是像娘講得那樣。
淑芬也是逃難過來的,一家人就剩下她一個,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快餓暈過去了,我好心給了她兩個野菜窩窩頭,她接過去,就狼吞虎嚥的吃起來。
我又給她留了兩個,就悄悄離開了。
第二次,還是在同一個地方,她還是沒找到一口吃的,我還像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給她留了兩個窩窩頭,可是這次,她吃完後竟直接跟在了我身後。
我走一步,她緊緊跟一步,快走到家時,她就這樣望著我,也不說話,本以為她是個啞巴,我朝她做了個走的手勢,誰料她竟然開口說話了,她告訴我,她沒地方去,她想跟著我,她覺得我是個好人,她啥活都能幹,啥苦都能吃,只要給她一口飯。
這年頭,糧食比命都重要,家裡的口糧也沒多少了,能養活我和爹就算謝天謝地了,這如果又添張嘴,到時候咋辦,還不都得餓死,可是,要是不收留她,估摸著這丫頭的命也就丟在這了,咋辦?真是沒法選擇哪!
這時候,爹回來瞅見面前的丫頭,竟驚得後退了幾步。
後來,才知道,淑芬和娘年輕時長得太像了,爹笑著說,尤其那兩顆齙牙,第一眼見了,就覺得親切,所以,那時候爹才沒有絲毫猶豫,把淑芬留了下來。
按照爹的意思,淑芬給我做了媳婦,雖然剛開始我心裡不情願,為啥,我嫌她長得不好看,可是後來,也就慢慢接受了,那時候,想娶個媳婦太難了。
慢慢地我發現,娘去世時說的話太對了,媳婦不在乎好不好看,而是她對你一心一意,啥都想著你。
後來,日子慢慢好了,淑芬和娘那時候一樣,勤勞能幹,把我們這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可有件事,卻讓爹吃不好,睡不好。
我和淑芬結婚幾年了,一直沒能有個娃,這眼瞅著日子越來越好了,爹也就想抱孫子了,淑芬瞅著爹這樣,她也愁得一夜夜睡不著。
這土方,偏方,中藥,西藥,喝了一大堆,就是沒啥動靜,後來去了省城大醫院,醫生檢查後,說淑芬懷孕的機率幾乎為零,淑芬當時心灰意冷,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愣是兩天兩夜不吃不喝,等到第三天的時候,淑芬才打開門,第一句話就是要離開這個家,要和我離婚。
瞧著淑芬那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我一把把她摟進懷裡,我告訴她,這輩子有她就夠了,爹那邊我去說。
後來,爹也就沒再說啥,他也知道,我這脾氣和他一個樣,再說了,想當年淑芬可是他替我選的,所以,他也就只能把啥話都放在心裡了。
有時候,老天就愛開玩笑,他讓我們都快絕望的時候,突然又給你一絲希望。
淑芬竟然懷上了,又一次去到醫院時,醫生都驚呆了,這真是萬分之一的機率被我們遇上了。
淑芬是我們家的功臣,自從懷上娃後,我啥都不願讓她幹,可淑芬怕累到我,所以她偷偷瞞著我,去給人家縫補衣服,掙了錢再偷偷存起來,等我發現後,她說了一句和母親那時說的一樣的話,以後能用到。
現在想想,我就不應該聽她的話,我就應該讓她好好在家待著。
那是一個下雨天,我放工回到家,喊了幾遍,淑芬都沒應我,我就出去找,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我瞅見了倒在路旁的淑芬,她身下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我當時嚇得愣住了,直到聽見淑芬說救救孩子,我才回過神來,我一下把淑芬抱了起來,借了村裡老方家的牛車,把淑芬送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後,醫生趕忙把淑芬推進了手術室,臨進手術室時,淑芬抓住我的手,告訴我,保住孩子,一定保住孩子,我點點頭,告訴她,我聽你的。
可是,後來醫生告訴我,由於送來的太晚,大出血,大人和孩子都沒保住,孩子是個男孩,醫生讓我去見淑芬最後一面。
來到手術室,望著淑芬靜靜地躺在那兒,就像睡著了一樣,其實,我多希望她只是睡著了啊!我後悔啊,我後悔沒讓她好好待在家裡,我後悔沒能力給她好的生活,我後悔要啥孩子,我有她,還有啥不知足的?
我狠命抽了自己兩巴掌,可有啥用,淑芬又不能活過來。
後來,我把淑芬和孩子送上了山,跪在他娘倆墳前的時候,我對淑芬發過誓,我這輩子,不會再娶了,我就這樣守著他倆過一輩子,等到哪天我走了,到了他娘倆身邊,我也能心安哪!
劉老寡把和淑芬的故事講完了,他抬頭瞅了瞅劉媒婆,只見劉媒婆兩眼通紅,那眼淚好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落在了地上。
劉媒婆起身走了出去,從那以後,再也沒來替劉老寡張羅過找婆娘的事。
【圖片部分來源於網路,小說中的人物皆為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