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怎麼成為植物人的
男人三十而立，諸事如雲煙過眼，密洋在今天過了個生日，一個平平常常、平平淡淡、平平無奇的30歲生日，他對著那個小蛋糕上插著“30”數字的蠟燭輕輕一吹，輕笑一聲，代表這30年已成為了過去。在這個時代，做一個普通人挺好的，不大喜，不大悲，不做吃瓜群眾，過好自己的就行了。
陳雲，一個女孩，喜歡她很久了，密洋在樓上窗戶旁邊遠遠看著她，那個女孩提著一袋水果從樓下走過，扎著的馬尾辮隨走路的節奏左右搖晃，杏眼，小鼻，鵝蛋臉，淺藍色上衣點綴著幾朵小白花搭配卡其色長褲，顯得簡單、乾淨。
自從兩年前搬過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姑娘了，嗯哼，是他喜歡的型別，看了一眼手錶，18:30，除了公司聚會或者加班，每天晚上六點半，密洋準時趴在陽臺，就為了等這一刻。經多方打聽得知這個女孩叫陳雲，跟母親住一起，大學剛畢業，二十幾歲還沒有物件，這使他內心充滿幻想，女孩長得並不是很出眾，但很耐看，越看越想看，阿密看著看著就陷入了幻想，幻想陳雲是注意到他的，並且會在某個偶然的時機與某個屌絲說話、逛街，嘮些家常，甚至不經意間的碰手，而後又尷尬一笑等等，他知道這是憑空想象，不過始終不敢表白，但也得到了一些類似阿Q一樣精神上的滿足。
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工作和工資，住在一個普通的小兩房裡，單憑這些工資，養活自己沒問題，但凡多一個人，錢就不夠用了，密洋這樣想著，這使他很愁。
有人說你還有房，很多跟你一樣大的年輕人都沒有房，你壓力很小了好吧，對此，密洋只是敷衍地笑笑，一個三線的城市，房價頂天了也就三五十萬，跟大城市沒的比，買房的錢是父親拿命換來的，憑他自己這輩子別想買套房，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大學畢業過後，工作一直沒有安頓好，更別說賺大錢了。
兩年前父親在工地幹活，從樓上摔了下來，包工頭說私了，給了五十萬，於是密洋拿著工地的賠款回了家，老母親跟丈夫的感情非常好，哭瞎了眼，不久後也追著丈夫去了，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使得密洋渾渾噩噩過了半年才緩過來。
密洋決定要在城裡買套房，老父親最多的口頭語就是：洋洋啊！我幹了一輩子工人，看城裡人住的那房子啊！羨慕得緊，你說咱家啥時候也去城裡住著，那多光鮮吶！讓村裡人看看咱也住城裡了！也讓那些瞧不起咱家的那些親戚看看，咱也是城裡人了！
哎... ...咱家被欺負慣了，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在村裡抬起頭來。密洋在墓前想到這裡，鄭重地點點頭，表示按照老父親的心願落實到位。不落實不行啊！父親剛去世沒多久，七大姑八大姨就上家裡來了，沒別的事，就是借錢。這是我爸拿命換來的錢！你們還是人嗎？咱家落魄的時候也沒見你們來幫忙，不幫忙就算了，之前為了一點地皮都他媽打起來了！那地就是我家的，就因為你在那栽了一顆樹，那塊地就是你的了？沒有一點羞恥心嗎？！看著一個個親戚腆著臉借錢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噁心！
於是就在辦完喪事的當天晚上，捧著老兩口的骨灰盒在離開了村裡，找中介在縣城裡買了一套小兩房，接著又找了個工作，幹著公司文員的活兒。
在公司裡，阿密有著很好的“人緣”。
“阿密，幫我拿一下快遞，就在樓下櫃子裡。”
“好。”
“阿密，麻煩幫我拿一下外賣。”
“好。”
“阿密，來幫姐姐揉揉腿。”
“滾。”
... ...
平淡又孤獨的生活。
其實事情就是這麼突然，在回家的路上，密洋頭頂突然被重物一擊，然後眼睛一黑，接著是毫無方向感的眩暈，等感受到疼痛的時候，人已經趴在了地上，頭頂劇疼，迷迷糊糊看見有個花盆落在腦袋旁邊，圍觀很多人，看到他們在指指點點，但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眼睛模糊，又一陣睏意襲來，昏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密洋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雪白的牆壁以及白色節能燈，略微有點刺眼，發了一會兒呆，慢慢調整了一下思路，看了看窗外，天是黑的，綜合判斷現在是晚上，並且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在醫院，他在心裡一邊慶幸一邊痛恨，慶幸命大沒死，痛恨是哪個挨千刀的從樓上扔東西，差點要了老資的命！你特麼犯法了你知道嗎？！心裡罵了幾百回！
得知自己剛剛推出手術室，頭上縫了幾針，做手術的醫生對護士交代了一些事就休息去了，迷迷糊糊期間還聽到了命大、醫藥費等詞語。
哎... ...我這命啊！
旁邊的病床上是一個老大爺，大爺此時正坐在床上，眼神有些陰沉沉的，直勾勾地看著前面，密洋腦袋胡思亂想正有些無聊，看了過去，好像感受到了密洋的目光，大爺把頭轉了過來，一雙陰沉沉的眼看著密洋，密洋善意地笑了笑，移開了目光，大爺把頭轉了過去，又直勾勾看著前面的白牆，彷彿要把牆盯出個窟窿。密洋鬆了口氣，大爺那眼神有點嚇人，就是哪裡好像有點不對勁，就是... ...那床上躺著的是誰？密洋又看了一眼大爺的床，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床上躺著一個戴呼吸器的大爺，那坐起來的是什麼！仔細看還有點透明，能透過身體看見窗戶。大爺好像又感受到了密洋的目光，轉頭看了過來。
“小夥子，你能看見我？”大爺問道。
臥槽！不是見鬼了吧！真他孃的見鬼！勞資的命今天怕是要交待了，護士姐姐快來！快救我狗命！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快來收了這鬼！... ...到底回不回答？回答的話，說明“它”知道我能看見“它”，不回答的話... ...
“小夥子，問你話呢！”大爺的眼神又陰沉了一些。
“啊...是... ...啊，大爺，我能看見你。”密洋說道。
“你是不是以為我死了？”
這特麼的還沒死？都靈魂出竅了！嗯？靈魂出竅？我是不是小說看多了。
“那，大爺，你到底死沒死呢？”
大爺沒好氣道：“沒死呢，你看我呼吸器。”
密洋看了一眼大爺床邊的呼吸器，嗯，有呼吸，有心跳，內心稍安。
密洋說道：“大爺你沒死啊，那怎麼靈魂出竅了呢？”
大爺說道：“我確實沒死，不過跟死了差不多了，我是植物人，躺了塊五六年了，車禍，到現在身體一點醒的跡象都沒有，我這個老骨頭沒幾年活的了，哎... ...家裡人為了我累死累活的，我也不忍心，倒不如死了算了。
“那大爺你的這個狀態是怎麼回事？我聽說植物人就跟植物一樣，沒有意識。”密洋問道。
“我也不清楚，被車撞了過後，整個人完全沒有意識，不知道過了多久，開始有一點意思了，能想起來自己是誰，後來慢慢的很多事情就回想起來了。我躺在床上能聽到家裡人說話，哎呀！你不知道我多想跟他們說話啊！但是動又動不了，話又說不出，那憋的呀難受極了！整整躺了一年！你這個情況比我當時好多了！我每天就聽他們說話，累了就睡覺，時間長了就習慣了，突然有一天，我睡醒了想睜眼，竟然發現我能看見東西了，給我高興壞了！我高興啊！就想著坐起來，然後我猛地一坐，發現自己能坐起來了！說到這裡，老頭兒兩眼放光，貌似尋到了新大陸，很好地把密洋的情緒帶了起來，彷彿一同走過了老頭兒的心路歷程。
“不好意思啊！人老了話有點多了，我好久都沒人跟我說話了。”
“可是剛剛看你老人家似乎不高興啊。”密洋說道。
“我自打三年前坐起來後，到現在就是這個狀態，光我能看見別人，別人看不見我啊！每天醒了就看牆，看了三年了，沒人說話，沒人理，沒瘋就算好的了，還高興？”
“你說的也有道理，沒瘋就算好的了。”密洋說道。
“你是第三個能看見我的人，第二個在隔壁，幾個星期前隔壁也來了一個植物人，經過門口的時候，我看見他，他也看見我了，咱倆還招手了。”大爺說道。
聽到這裡，密洋感覺有點不對勁，但是哪裡不對勁說不上來。
這時候，一個漂亮的護士姐姐來查房，檢視密洋的狀態，密洋覺得精神很好，對護士說：“美女，我情況怎麼樣啦？我這頭是怎麼搞的？”
護士不說話，繼續量體溫。
“美女？跟你說話呢，倒是答應一聲啊，你這個態度明顯有問題啊！”
護士還在忙，沒說話。
突然一股無法言語的恐懼感包圍住了密洋，如墜冰窟，密洋用顫抖的聲音問了一句話：“小姐姐，你看我帥嗎？”
護士依舊在忙... ...
“嘎嘎嘎！你能看見我，是因為你跟我一樣啊！！！”大爺那彷彿來自地獄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狠狠地抓住了密洋的心。
密洋往自己身後一看，床上好端端地躺著一個人，那不就是自己嗎！！！此時的密洋是崩潰的，好像一葉扁舟在狂風巨浪裡翻滾，他的世界開始崩塌，護士姐姐也不再漂亮了，她的身體在密洋的眼裡不斷扭曲、旋轉... ...
“原來，我特麼也成了植物人... ...啊！我的小云雲... ...”這是密洋在昏迷前最後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