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縣的王隱,他曾是官宦家的子弟。可是,由於他懶惰成性,從而導致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下一間破敗的房子,他和妻子茹豔躺在一張破草蓆上,相互指責與埋怨的事也時有發生,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當時正值盛夏時節,村外曾經有座劉家的花園,如今卻是牆倒屋塌,唯獨留下一個破舊的亭子承受著烈日的曝曬。
而村裡有些人卻貪圖亭子裡的涼爽,都喜歡在這過夜,王隱也是其中之一。天一亮,睡在亭子裡的人紛紛起身離去,直至日升三杆,王隱這才磨磨蹭蹭地起來正要回家,忽然,他看到有支金釵在草叢裡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於是,他躬著身子將那支金釵撿起一看,上面竟然刻著“儀賓府造”這四個小字。據說,王隱的曾祖父曾經是衡恭王府的儀賓,家中舊物大多款式皆與此相同,王隱因此拿著金釵在亭子裡猶豫不決,猜測半響。
這時,有位年邁的老嫗前來尋找丟失的金釵。王隱雖然窮困潦倒,但是生性耿直的他不忍看到老嫗那著急的樣子,於是便立即將金釵拿出交到老嫗手中。
老嫗看著失而復得的金釵喜極而泣,對王隱的品行十分讚賞,說:“這支金釵雖不值幾個錢,但這是我故去多年丈夫唯一留下的遺物。”
王隱忙問道:“您的丈夫姓甚名誰。”
老嫗愛惜地撫摸著金釵,答道:“便是已故的儀賓,王君之。”
王隱聞言頓時感到十分震驚,說:“他便是我的祖父,他怎會與您相識?”
老嫗聞言也很吃驚,答道:“你就是王君之的孫子?我是狐仙,與你祖父在一百年前便已結為夫妻;你祖父死後我就隱居於深山,今日我路經此地,不慎弄丟了你祖父贈於我的金釵,不料被你拾去,莫非這就是天意?!”
王隱也曾聽聞祖父的妻子的確是狐仙所化,於是便信了老嫗所言,邀請她到家中做客,老嫗應邀前往。
一到家,王隱便讓茹豔出來拜見;眨眼間,見她身著破舊的衣服,面色暗沉,緩慢地從裡屋走了出來。
老嫗心生憐惜,嘆息道:“唉!沒想到王君之的孫子竟窮困至此。”還真是愧對君郎的在天之靈!接著環視著廚房,便看到破舊的灶上沒有一絲煙火,老嫗:“家境如此貧寒,你們夫妻二人究竟是靠什麼來維持生計?”
於是,茹豔便將家境狀況詳細訴說一遍,可說著說著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了苦澀的眼淚。
老嫗聞言直搖頭嘆息,接著就把金釵贈予王隱之妻茹豔,讓她拿去換些銀兩和一些大米回來,約定三日之後再聚。
王隱欲要將其挽留,可老嫗卻道:“你連自己的妻子都無法養活,我留在此除了看著屋頂又有何用?”說完便徑自離去。
王隱向茹豔道出老嫗的來歷,她聽了之後就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王隱接著說老嫗雖為異類,卻重情重義,讓她如孝敬婆婆一般去孝敬老嫗,茹豔沉思了一會兒就答應了。
轉瞬間已是三日之後,老嫗果然如期而至。她拿出一些銀子,讓茹豔去買白麵和大米回來。入夜,王隱同妻子躺在一張床上,茹豔起初還有些害怕,但見她真心相待,便慢慢放了對她的疑慮。
第二日午時,老嫗見王隱無所事事,恨鐵不成鋼道:“孫兒呀!你如此懶惰怎麼行呢?應當做些買賣,坐吃山空並非長久之計;想當初你祖父還在世時,賬房中的銀子任我取用,如今我已方外之人,這些身外之物對我已無用處,這是我攢下的胭脂水粉錢,你全拿去買葛布,立即趕往京城出售,賺些利錢。”
王隱依她所言,買了五十多匹葛布回來。老嫗讓他立即收拾行禮,估算六七日便能趕到京城。臨行前,她再三叮囑王隱:“你必須改掉懶惰的毛病,要快絕不能慢,若晚到一天就追悔莫及。”王隱恭敬應下。
收拾好行禮,王隱帶著貨物上路了。途中就下起了大雨,將他淋成了落湯雞,他生平從未受過這風霜之苦,十分疲憊,於是便決定暫宿於客棧。不料大雨下了整整一夜,道路更加泥濘。王隱透著窗戶看著路上來往的行人,積水沒過腳踝,他懶得走這樣的路,想著待路乾燥了再動身。
誰知到了午日三刻,路才幹燥一些,天空又佈滿了陰雲,不一會兒就下起了滂沱大雨;王隱只好又住了一晚才繼續趕路。
快到京城時,聽說葛布價格飛漲,王隱暗自高興。入京後,他解下行禮進入客店,店主深深惋惜他來遲了。原來,京城到南方的路剛通,運至京城的葛布很少,侯府急需購買,葛布價格因此水漲船高,大約是平日的三倍之多。
一日前,侯府剛購買足額,後來運葛布到京城的商人因此都感到非常失望。當店主將事情經過告知於王隱時,王隱十分鬱悶,悔不當初。
轉眼又過了一日,由於運往京城的葛布越來越多,從而導致了葛布價格下跌得厲害。王隱又因無利可圖,遲遲不肯出售;眼見食宿的花銷越來越多,心中煩悶不矣。
店主勸他將葛布低價出售再另作打算,王隱別無他法,只好聽從他的意見;最終虧了十幾兩銀子將葛布全部出售。
不料第二日清晨,王隱正準備離開這裡,可開啟包衭一看,銀子竟然不翼而飛了。驚得王隱忙將此事告知於店主,可店主也無能為力。
大家都很同情王隱的遭遇,有人勸他去告官,也有人勸他向店主索要賠償。可王隱卻無奈嘆息:“看來天意如此,這與店主又有何關係?”
見王隱如此通情達理,店主對他十分感激,並且將十兩銀子贈予他,讓他回家。可他哪有顏面去見祖母,徘徊在屋裡屋外之間,進退兩難。
恰巧此時,王隱看到有人在斗山雞,一賭便是幾千文錢,每買一隻山雞,常常花費不下百文。他忽然靈光一閃,盤算著包衭中的銀錢,正足以做山雞的買賣,於是便去找店主商量。
店主也覺得這主意不錯,讓他去試試,不僅借宿給他,吃食還免費。王隱萬分感激地帶著僅剩的銀兩上了路。
不久之後,王隱買了滿滿一擔的山雞回到了京城。店主很是高興,祝福他早日將其賣完。
可天有不測風雲,一到晚上便下起了滂沱大雨。天明時,街上流水如河,雨還在不停地下著。王隱無法,只好在屋內等待天空放晴。誰知這場雨一連下了好幾天都沒停,王隱起床檢視,籠中的山雞一隻只不幸死去。
王隱見此心急如焚,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日之後,籠中的山雞不斷死去,最終只剩下兩隻還活著。於是,王隱淚流滿面地便將情況告知於店主,店主嘆息著他的不幸遭遇,極力去勸慰他。
王隱帶著店主一起去看那僅剩的兩隻山雞,店主仔細觀察了一番道:“這山雞非同一般,其它山雞的死,未必不是它咬鬥致死,反正眼下你閒著也是閒著,暫時養著它,若是品種良好,用它去賭鬥也可謀生。”王隱想了想,便依店主所言行事。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店主讓他拿到街頭,和人賭些酒飯錢。這隻山雞十分健壯,總是出奇制勝。對此,店主十分高興,於是便給了王隱一些銀子,讓他去和那些遊手好閒的富家子弟去賭,最終三戰三勝。
如此半年光景,王隱已攢下了三十兩白銀,心裡寬慰極了,且還將這山雞當作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據說,郡王熱衷於斗山雞,每逢元宵佳節都會讓一些養山雞的人進入郡王府與他的山雞一較高下。
店主對王隱說:“如今發財的機會近在眼前,無可預料,這便是你的運氣。”接著就將郡王府斗山雞之事告知於他,並且還帶他一同前去。
臨行前,店主再三叮囑王隱:“若是敗了,你只能自認倒黴;若是勝了,郡王定會將它買下,你莫要答應,如若他執意要買,你且看我臉色行事,待我點頭你再答應也不遲。”王隱聞言應道:“好的。”
到了郡王府,府前門庭若市,斗山雞之人都擁擠在臺階之下。這時,郡王抬腳出了府,左右侍從宣告道:“有意斗山雞的走上前來。”話音剛落,立即有人快步上去。郡王便命人將山雞放了出來,那人也放出了自己的山雞,兩隻山雞一相遇就激烈地鬥了起來,沒一會兒,那人的山雞就敗下陣來。
鬥贏的郡王放聲大笑,轉瞬間敗下來的人就有好幾個。這時店主對王隱說:“可以了。”說完兩人就上了臺。
郡王打量了一下王隱的山雞,心中很是不悅,道:“此山雞兇猛善戰,不可輕敵。”接著就命人將一隻叫鐵嘴的山雞放了出來迎戰。
經過一番搏鬥,郡王府的山雞逐漸敗下陣來。郡王不甘,再次命人放出更好的出來鬥。可天不遂人願,郡王府的人每放一隻,便敗一隻。郡王急忙命人取來宮中的山雞。片刻之後,侍從就捧著山雞走了出來,見它渾身雪白如同白鷺,神采駿逸,非同凡響。
王隱一見這山雞,心中膽怯,急忙跪倒在地,一再懇求別鬥了:“郡王的山雞霸天乃是神物,唯恐傷了草民的山雞鐵爪,會斷了草民的生計呀!”
郡王見他這般模樣,笑道:“放出來吧!你的山雞若是不幸鬥死了,本王會重重償還予你。”
王隱這才放出自己的山雞;霸天迎面直衝而來,鐵爪則是如同發怒的獅子一般伏在那裡靜靜地等待。霸天奮力一撲,鐵爪卻突然一躍而起如仙鶴似的去攻擊它。兩隻山雞進退起落,相持了一個時辰左右,霸天逐漸招架不住,而鐵爪則怒氣更盛,越鬥越猛。不一會兒,霸天的羽毛紛紛被啄落,垂落著翅膀逃走了。而圍觀的上千人,無不讚歎羨慕王隱的山雞。
郡王於是將鐵爪要來放在手上親眼看看,將它全身上下都審視了個遍,然後問王隱道:“你可願將它賣給我?”
王隱沉思了一下,回答說:“草民無其他產業,如今與它相依為命,不願賣了它。”
郡王不以為意,說:“賜你好價錢,中等家族的財產也將會唾手可得,你可願意?”
王隱聞言低頭沉思了許久,才道:“本就不願將它賣了,既然郡王您如此喜歡它,如若郡王能讓草民得到一份衣愁無憂的產業,草民又有何求?”
郡王:“價錢幾何?”
王隱:“一千兩銀子足以。”
郡王聽了這話,搖頭失笑:“痴漢!這是何珍寶,能值一千兩銀子?”
王隱:“郡王不以它為寶,可在草民眼中,即使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也不及它珍貴。”
郡王:“為何?”
王隱:“草民每日都拿著它去賭鬥,每次都能掙幾兩銀子,換取兩鬥米,一家十口人都靠它吃飯,沒了挨餓受凍之憂,什麼珍寶又能與之相比呢?”
郡王:“本郡王給你二百兩銀子,不會虧待你的。”王隱搖了搖頭;郡王以為他嫌少,於是又加了一百兩。
王隱看了一眼店主,見他神色未動,便道:“承蒙郡王之命,草民自願減去一百兩銀子。”
郡王:“罷了!誰會用九百兩銀子去換一隻山雞。”說完,見王隱裝起山雞正要離開,郡王連忙喊道:“養山雞之人站住!我給你六百兩銀子,肯就買,若不肯就此作罷!”
王隱止住腳步,又看了一眼店主,店主依舊神色自若。可王隱已經知足了,唯恐錯失良機,連忙開口道:“以這個價賣給您,心中著實不情願;可討還了半天的價錢,若買賣不成,得罪了郡王草民也吃罪不起,沒辦法,就按郡王所說的辦吧!”
郡王聽了這話十分高興,立即命人秤了六百兩銀子給他。王隱收好銀子,拜謝賞賜之後便與店主出了府。
店主埋怨說:“當初可是說好了的,你就這樣急著賣了?若再稍微還了一下價,八百兩銀子就到手了。”
王隱自知理虧,回去之後就將銀子放在桌上,讓店主自行取之,可店主卻不要。而王隱執意要給,店主只好用算盤算了這幾個月的飯錢收下了。
第二天早上,王隱拜別店主之後,就收拾好行禮回到了家,將自己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向家人訴說了一遍,然後拿出所掙之銀,全家相慶。
祖母讓他買良田,蓋新房,置辦器具;竟然又恢復了祖上世家景象。
從此以後,祖母每日天還沒亮就起了床,督促王隱僱人耕種,茹豔則是僱人紡織,稍有懶惰,祖母就斥責他們。夫妻二人安於承受,不敢有何怨言。
一晃三年已過,王隱逐漸成了地方首富,祖母見心願已了便要辭行。王隱夫妻共同挽留她,以致流下了難過的眼淚,祖母無奈只好留下。
不料第二日清晨,就在夫妻二人前去向祖母請安時,祖母早已不見蹤影。
世人都說富裕來自於勤勞,可唯獨王隱的富裕卻來自於懶惰,還真是見所未見了。人們不知道的是,王隱雖然一貧如洗,但他份真誠之心始終如一,從未變過,因此上蒼才會在一開始拋棄他,最終卻又憐憫他。懶惰之中,難道真的還會有富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