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是揚州城內家喻戶曉的大戶人家。
封老爺名喚封隱,朝中人士。膝下有一女,名喚櫻玉,芙蓉秀臉,星眼如波,卻是自小體弱多病,靠著藥罐子續命。只知是心疾,卻不知疾從何來。
正處臘月寒冬之際,外面已然下了一波又一波鵝毛大雪,櫻玉輕輕地推開雕刻有花紋的珠窗,風颳在臉上,她倒也沒覺得疼。
梅花樹旁的牆角,蜷縮著一隻黑白相間,藍色眼睛的花貓,它一動不動地盯著櫻玉,倒弄得櫻玉開始好奇起來。
樹上掉落一撮積雪,剛好不偏不倚地砸在花貓的背上,只見花貓呻吟了一聲,悻悻地跑開了。整日待在府裡,櫻玉終是耐不住性子,叫來貼身丫鬟瑩兒。
“瑩兒,你過來,我有事與你講。”說完朝瑩兒勾了一下手掌。
“小姐有何事要交與瑩兒。”正在準備早膳的瑩兒緩緩走過去,疑惑的看著自家小姐。
櫻玉示意瑩兒把頭低下來,在她耳畔呢喃了幾句。
“這……這可萬萬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姐。老爺和夫人知道定會打死瑩兒的。況且現在天寒,小姐若是出去感染了風寒,又如何是好。”瑩兒跪在櫻玉面前邊哭邊說。
“你起來,你可小聲一點,別叫我爹孃聽見了。你就在我房裡假扮成我,我會叫燕兒在外面守著,不讓人進來。若是有人喚我,你應一聲便好。”櫻玉一把拉起瑩兒,握著她的手說道。
“可是……我……”
“別可是了,瑩兒,我的好妹妹,我就出去一小會兒,晚宴之前必定趕回府裡,可好?”
瑩兒自幼跟隨櫻玉一起長大,櫻玉又待她情同姐妹,從不把她當做下人看待。便只好應下了。
當日正值初一,封夫人帶著一幫丫鬟婆子準備去廟裡上香。封老爺也在朝中,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了府。正是櫻玉偷跑出去的大好時機。
櫻玉喬裝成府裡的丫鬟成功地混出封府,剛出府門,又看見那隻黑白相間的花貓,櫻玉走過去端詳了花貓半天,用手理順它亂糟糟的雜毛。花貓用腳爪撓了一下櫻玉微微上翹的淡藍色鞋尖,又抓了抓自己的鬍鬚。
櫻玉寵溺地看了花貓一眼,戀戀不捨地起身離開了。
等到了集市上,櫻玉看著商販那裡琳琅滿目的新奇玩意兒,不由自主地喜出望外。倒不是說未曾上過集市,只是長那麼大,來過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
“滾開,別擋本少爺的路。”說這話的是周家的小公子周雨淵,出了名的刁鑽跋扈,目中無人。再加上週家對小兒子偏愛有加,他便更加有恃無恐。欺壓百姓,調戲良家婦女。
馬匹飛奔而來,嚇得街上的人四處逃竄,一位大娘慌亂中踩到石子摔倒在地。櫻玉一把扶起大娘,問:“此乃何人,怎會如此猖狂。”
大娘趕緊捂住櫻玉的嘴。
“姑娘你說話可小心一點,這周家公子可不好惹,喪盡天良。你長得如此水靈,可別叫他給瞧見了。”大娘擺了擺手趕緊提著菜籃子走開了。
夕陽垂暮之際,櫻玉本打算原路返回,可是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櫻玉~跟我來,過來。”聲音急切又溫柔,櫻玉鬼使神差地跟著聲源走。
等到櫻玉有意識的時候,自己已經來到一間破舊的亭子前,周圍全是蒼翠的竹林,但是此時已經是夜幕時分,若隱若現的烏雲遮住了半邊月亮。
風吹得整片竹林沙沙作響,櫻玉覺得毛骨悚然,雙手環抱在胸前,瑟瑟發抖。腦海裡浮現出小時候聽過的鬼故事,愈發害怕起來。
突然,一個黑影閃過。
櫻玉踉踉蹌蹌地移動腳步,東張西望。
“是誰?誰在裝神弄鬼?出來。”櫻玉怕得快哭了。可是什麼也沒看見。
忽地一下,有人拍了一下櫻玉的肩膀,嚇得櫻玉大叫起來。
櫻玉被嚇得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裡,雙手合十邊哭邊說:“小女子無意冒犯,也不知是受何人指引到此,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男人的聲音沙啞又磁性,自己也正是跟隨他的聲音前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的聲音,櫻玉的懼怕感瞬間消失了大半。緩緩地抬起頭,眼前的男子大致十七八歲的樣子,劍眉星眸,挺鼻薄唇,一襲黑衣。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有一雙寶藍色的眼睛。
“你可知,你為何自小體弱多病。”男子再次開口說話,不同於先前的溫柔,此番話語帶著些許清冷。
從自己會記事開始,櫻玉就知道自己每天要喝很多藥,即使最開始很抗拒,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這種生活。畢竟一旦停藥,心臟就會開始隱隱作痛,迫使她不得不乖乖吃藥。
“你這話是何意?我這病可不是自打孃胎裡帶的?”櫻玉萬分疑惑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這話可是令尊告訴你的?”男子輕挑了一下好看的眉毛。
片刻沉寂……
“若是想知道前因後果,就去星玉觀找一位名叫玄智的道士。”男子說完化作青煙,消失彷彿張著大口的黑暗中。
櫻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幕。正準備起身,卻頓時兩眼一黑,瞬間暈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櫻玉發現自己睡在自家閨房裡。可是昨天晚上發生事一直在自己腦海裡揮之不去,自己又是如何回到家中的?那名男子又是何人?此時櫻玉頭痛欲裂,到底是夢,還是幻覺,還是……
“小姐,你可算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急死我了。”一看到自家小姐醒過來,瑩兒激動得臉盆都沒放下就跑到床邊。
“什麼,已經過去三天了?”櫻玉再一次驚訝起來,連自己什麼時候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是啊,那天晚宴馬上開始了小姐還沒回來,我叫燕兒撒謊說小姐歇下了,幸好老爺夫人沒有追問。倒是小姐,說好的晚宴前回來,晚宴都快結束小姐才失魂落魄的推開房門,一句話也不說,倒頭就睡下了,怎麼叫也叫不醒,可把我們大傢伙嚇壞了。”瑩兒給櫻玉倒來一杯水,示意燕兒去通知封夫人和封老爺。
不一會兒,丫頭婆子姨太太圍滿櫻玉的閨房。
待人都散得差不多的時候,櫻玉扯了扯封夫人的衣角,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麼。
封夫人示意丫頭婆子們都退下,屋子裡只剩下封老爺和她們兩個人。
櫻玉把那天晚上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兩人,雖說是很玄乎,但二人明白女兒沒必要撒這個謊。當天立即託人打聽這位名為玄智的道士,可是奇怪的是,找了十來天,連星玉觀也沒人聽說過,更別說玄智這個人了。
這天封夫人從廟裡祈福完準備打道回府。一個手拿佛珠的和尚路過她身旁時,仰天長嘆:“此觀無所知,此人無所聞,若是有緣故,山外方可現。”
封夫人還沉浸在此和尚的不知所云中,再抬頭,和尚早已消失不見。
封夫人回去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封老爺,細細揣摩之後,封老爺立即派人去無名山打聽,果真找到了這位名叫玄智的道士。
道士見到封夫人和封老爺,倒也不驚訝。
“果然,該來的終歸還是會來。老夫造的孽,還得自己還。”玄智手持長柄佛塵,捋了捋自己的鬍鬚。
“你這是何意,小女的病究竟是為何而起。請過許多郎中,皆雲乃體弱心疾所致,只能靠大補之藥續命。”見道士這般言語,封老爺開口追問起來。
原來,櫻玉出生之時本來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可是滿月酒過後便生了一場大病,從此只能以補藥維持壽命。這皆是源於封家二夫人尋玄智所下的詛咒。
封夫人聽到後匪夷所思,二夫人平時是最疼玉兒的,她還心想二夫人是把玉兒當成了自己去世的女兒一樣對待。誰知……
兩人帶著玄智連夜趕回了府裡。隨即命人帶來二夫人前來問話。
二夫人劉氏一看到玄智,自知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早在兩人開始尋找玄智之時,她就知道離這一天不遠了。
“怎麼,現在才知道,不會太晚嗎。”柳氏苦笑一聲。
啪!!
清脆的響聲在漆黑空蕩的宅子裡迴盪。
“玉兒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待她。那麼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封老爺一巴掌打在柳氏的左臉上,指著她的鼻子罵道。
“哼,她是沒做錯什麼,要錯就錯在她不該生在這個宅子裡。我的女兒死了,姐姐的女兒也別想好過。”柳氏用手託著灼熱的臉頰看向一旁的封夫人。
啪!!又是一巴掌。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蓮兒因病去世,我和老爺也很心痛,那我的女兒就該和蓮兒一樣病死嗎?”面對這樣的柳氏,一向溫柔的封夫人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事到如今,你女兒要麼等著病死,要麼嫁給惡霸周雨淵被折磨死。”柳氏失常地瘋笑起來。
“你……”封老爺對此無話可說,看向玄智,詢問柳氏所言何意?
“當初所下的詛咒是讓令媛在滿月之後便患有心疾,無藥可醫。而解除詛咒的方法便是嫁與最出名的紈絝子弟為妻。”玄智不緊不慢地給二人解釋。
“什麼?叫玉兒嫁與周雨淵,那不是等同於要了玉兒的命啊。”封夫人跌坐在椅子上。
封老爺焦急萬分,柳氏又在一旁瘋癲大笑起來,只能命人先把柳氏押去柴房。
“二位且先聽我說完,柳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當時只告訴了柳夫人解咒方法的其中一個。還有一解咒方法是以百年靈獸之血為藥引,待我作完法後將靈獸之血和上等靈芝,人參熬製成藥服下,三日之後詛咒自動解除。但前提是此靈獸自願獻血。”玄智不知這法子能否行得通,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了
“上等靈芝和人參倒是能找到,可是這百年神獸上哪兒去找,況且那神獸又如何能自願獻出自己的血呢。你也是糊塗啊,身為道士不修煉自身,度化他人,反倒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封老爺和封夫人急得抓耳撓腮,怨怪玄智並未盡到道士之責。
玄智聽到此話也慚愧不已,說起此事的前因後果。
“老夫也是別無他法,當初隻身一人來到揚州城,無依無靠。柳氏之母徐秋娘看我可憐便把我帶回柳府,給我安排了一個打雜的差事。可惜那秋娘紅顏薄命,生下柳氏之後便去了。沒了秋娘的庇護,我自然是被掃地出門。後來卻陰差陽錯習得道法,化名為玄智,四海為家。”
玄智看了兩人一眼,繼續說道:“十四年前,也就是櫻玉剛出生的日子。柳氏不知如何尋到老夫,求我對櫻玉施法作咒。我一聽,哪裡敢答應她。可是自己確實是受惠于徐秋娘,但是這恩情卻是無從報答。看著她在地上長跪不起,又得知她剛歷經喪女之痛,只得硬著頭皮應下了。並告知柳氏‘念及令慈之惠,報之於你。此後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但是此邪術乃懲惡人之法,本不該用於襁褓中的嬰兒。此法一施,定遭反噬。之後我便歸隱於星玉觀,卻每日飽受五內如焚,噩夢纏身之噬。”
聽完玄智的自述,封老爺不禁大聲斥責:“報人恩惠當取之以正道,那柳氏糊塗你也跟著犯渾。罷了罷了,當務之急是找到靈獸替小女解除這邪術。你且先住下歇息,靈獸之事明日再議。”
玄智自知理虧,無話可說,跟隨下人進了一處偏房。
坐在爐前取暖的櫻玉聽說了這件事,哭著說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件事是二姨娘做的。此時櫻玉又想起那日見到的翩翩公子,也不知何時能再相見。
隔天傍晚,櫻玉一人在庭院中散步。
“喵~”
貓叫聲吸引了櫻玉的注意,轉過身發現花貓正朝自己走來。
“櫻玉。”
又是同樣磁性又溫柔的聲音,櫻玉四處尋找,卻始終不見人影。
“是我,喵~”
櫻玉這才低頭看向腳旁的花貓,不由地後退一步。
“你……你怎麼會說話?”櫻玉捂著嘴巴用手指著花貓。
忽然,花貓抖抖身子,搖身一變,那日的黑衣男子竟出現在自己眼前。見過他一次的櫻玉,這次明顯平靜了許多。只是嚥了咽口水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百年前的花貓本該命絕獵人所設陷阱之中,卻被前世櫻玉救下,並一直相伴左右,那時花貓已經快修煉成人形,本就是靈貓,悟性極高。
找到櫻玉時,正好目睹柳氏和玄智對櫻玉實施詛咒,但是花貓卻無能為力。自己那時尚未成形,只能看著恩人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其實你們要找的百年靈獸之血,用我的即可。你若是能因此不用飽受心疾之苦,那我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花貓看著櫻玉,堅決又鄭重地說道。
“給我獻血當藥引,你會沒事嗎?”櫻玉有點害怕再也見不到眼前的男子。
“會讓我失去所有的修為,但我可以成為和你一樣的人,會經歷生老病死,所以你可能要對我負責。”
櫻玉紅著臉跑進屋子,叫來封老爺和封太太。告訴他們花貓的事,二老問她意下如何。櫻玉支支吾吾半天還是紅了臉,當孃的自然是看出了女兒的心思。
在玄智作了法後,櫻玉服下以花貓鮮血為引的補藥。果然,三日之後,櫻玉徹底脫胎換骨了,一掃之前的病態,整日活蹦亂跳的。
柳氏聽說這個訊息後,在柴房裡發了一天的瘋,之後抱著枕頭喚“蓮兒”的名字,整日瘋瘋癲癲的。
再說那周雨淵整日與人廝混,醉生夢死,風花雪月。聽人說是得了花柳病,恐怕是時日不多了,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件事。
至於那花貓,櫻玉給他取名為魏宏寧,後來兩人結為夫妻,甚是恩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