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鄂、贛三省交界的幕阜山區,有個小湖坪村,這兒交通不便,冷落偏僻。長期以來,小湖坪村村民們過著一種與外界隔絕的生活。別看這裡文化落後,但小湖坪山前山後,泉水甜,溪水清,村裡的男男女女都潤出了一雙雙氣死百靈鳥的好嗓子。
這兒的後生俏妹子尤其愛唱山歌,並且形成了一種透過唱山歌尋求愛情的鄉俗。一到夜間 ,村裡村外,歌聲四起,一幫情竇初開的後生崽和山妹子,紅著臉,帶著羞,把自己心底的愛,毫不遮掩地唱給相中的意中人。可是,偏偏有個模樣最俊、嗓子最甜的姑娘,卻被剝奪了這份青春的“權利”。
這個姑娘叫竹葉,今年十九歲,是村頭黃老倌的獨生女。那模樣在全村算拔了尖的,惹得一夥後生有事沒事總愛往她家跑。可那黃老倌像個凶神,一見那夥後生們,不是齜牙咧嘴地叫罵,就是操起傢伙衝出來追打,嚇得後生們再也不敢攏邊了。儘管黃老倌看得緊、管得嚴,可是竹葉還是和同村一個叫石祥生的漂亮後生悄悄愛上了。
一天傍晚,祥生鼓足勇氣,壯著膽子,偷偷來到竹葉家的屋後,對著窗戶輕聲唱起山歌,想約竹葉出來相見,誰知剛唱了兩句,腦殼上“撲”結結實實地捱了一火筒,一轉頭,見是黃老倌,嚇得他雙手抱頭,連蹦帶跳地逃走了。竹葉見祥生被打,心疼得一個勁抹眼淚,心裡暗暗怪阿爸,難道你年輕的時候就沒唱過山歌嗎?!
其實黃老倌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唱山歌的能手。當年竹葉媽就是給唱活了心才嫁給他的。後來事情也就壞在山歌上。那年山裡來了個挑貨郎擔的,見竹葉媽長得水靈秀氣,趁黃老倌上山的機會,整天對著黃老倌的屋子唱。竹葉媽給他七唱八唱竟和他私奔了。從此,黃老倌恨透了那些打山歌勾引女人的男人。
轉眼到了這年的深秋,黃老倌正準備在下雪封山之前上山打柴的時候,不料腳腕子扭傷了,沒奈何,黃老倌只好讓竹葉上山打柴。
這天,竹葉準備一番,第一次進山打柴。雲嶺山,山高林稀,都是細細的山竹。竹葉想多打點好柴,便一個勁地往大山裡鑽,終於在一個小山坳裡發現了一片櫟樹林。她高興地揮起了砍柴刀,一會兒就砍了兩捆好柴,也顧不上擦擦身上的汗,挑起柴捆,沿著小路往回走。
誰知七拐八繞走了一陣,她發現自己迷路了,頓時急出了一身冷汗。她想叫,她想哭,但又不敢叫,不敢哭,山裡人最瞧不起膽小鬼,她可不願當這個一輩子被人笑話的角色。
竹葉在山林裡已奔跑了兩個小時,她頭髮蓬亂了,衣裳溼透了,太陽已滑到了山背後,山坳裡升起了縷縷雲霧,山風帶著磣人的尖嘯聲,使姑娘心顫。
她恐懼地睜著眼睛,一邊跑一邊注意著那陰森森的樹林。她怕碰上野獸,或者碰到行蠻胡來的壞小子。她越想越怕,簡直不敢想今晚會遭到什麼樣的結局。
終於她放慢步子,思考起來,這時她想到了唱山歌。於是,她掠掠鬢髮,擦擦汗,放開甜美的歌喉唱起了逗郎歌:
想唱山歌莫怕羞,情郎哥哥快抬頭。先到山上花引蝶,再看溪邊藤纏柳.....
竹葉一邊不停地唱著,一邊在竹林裡打轉悠.歌聲隨著晚風在山裡迴盪,越傳越遠,清脆悅耳的歌聲中含著驚恐和悲愴。
突然,她聽到前面有什麼異樣的聲音,她緊張地放下柴擔,抽出一根粗樹棍,把身子隱在一棵巨大的苦楝樹後。終於,竹葉聽清楚了,遠處.傳來了一陣低沉的歌聲:情妹唱歌哥抬頭,歌聲隨著妹妹走。花引蝶來蝶戀花,藤纏柳樹抱成球....
歌聲愈飄愈近,那歌聲是那麼親切,是那麼熟悉,竹葉驚喜地從權後閃出來朝前張望。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後生仔從竹林裡鑽出來。竹葉一看,是自己的意中人祥生。姑娘“哇”一聲,發瘋似地衝了去,撲進了祥生的懷裡,淚水汨汨流下來,溼透了祥生的衣襟。祥生心疼地緊緊摟著竹葉,拍著她的背說:“妹子,別怕!妹子,別怕!有我哩,我聽說你一個人進山砍柴,擔心你會迷路,就進山來找你了。”
竹葉聽了這話,她那緊緊依偎在祥生懷裡的身子貼得更緊了。她睜大一雙大眼睛,深情地仰望著祥生那紅撲撲的漂亮臉蛋,又害羞,又興奮。雖說她和祥生偷偷相愛兩年多了,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機會說上一句貼心話,更沒有一回親熱過。
現在她倒在祥生的懷裡,從心底升起一種實實在在的幸福感。這種幸福感使她忘掉了少女的羞澀,情不自禁地把滾燙的嘴唇,貼在祥生滿是刺人胡茬的嘴上。
祥生抱著竹葉柔軟的身子,像是捂了一團火,抱了一塊炭,渾身上下火燒火燎。他瞧著竹葉那雙酒缸一樣的大眼睛,吻著她發燙的嘴唇。突然從他心底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他全身顫抖著,用山裡人粗獷的動作,解著竹葉的衣裳.....
竹葉沒有躲避,她只是害羞地閉上眼睛,任憑祥生慌亂地解開她的衣服。突然她覺得祥生的手停止了撫摸,還聽他“唉”地嘆了口氣。竹葉睜開眼睛,只見祥生呆呆地望著她的身子。
竹葉不由地往自己身上一瞧,不禁也大吃一驚,原來她那雪白光滑的身上,長滿了大片大片高’起伏的紅疙瘩,紅白相間,活像一隻癩蛤蟆,顯得猙獰可怕。她顧不上害羞,趕忙坐起來細細察看,發現全身都有這樣可怕的紅斑。
祥生耷拉著腦袋,結結巴巴地指著紅斑說:“好妹妹,莫怪我心狠,我家就我一個兒子呀!你、 你這身上,是不是五嬸說的‘瘟病’?”竹葉一聽,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她急忙穿好衣服,理也不理祥生,一腳深一腳淺地朝村裡衝去。
一個倖存者,逃進這與世隔絕的大山裡,幾十年一直過著孤身生活。再說竹葉失魂落魄地一口氣衝下山,急慌慌地推開五嬸的門,一見五嬸,捋起袖子,哀聲說:“五嬸,你快看看,這可是那種‘瘟病'?”
五嬸一聽“瘟病”二字,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小湖坪的人都把麻風病稱作瘟病。她隨即一隻手舉著松明子,一隻手揉揉昏花的老眼,仔細地看了竹葉的膀子,又解開衣裳看身上。竹葉緊張地睜大眼睛看著五嬸,像是死刑犯在等待法官的最後判決。
終於,五嬸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跌坐在凳子上,松明子也掉在地上熄滅了。竹葉眼前一黑,“撲”地癱倒在地,哭喊著:“不!不!我不是!”這哭聲刺得五嬸老淚縱橫,她心疼地把竹葉摟在懷裡。
竹葉跪在五嬸面前,悽婉地求道:‘‘我能治好!能治好!山上有的是藥草,我們都是用草藥治病的。五嬸,好五嬸,你說是....”
五嬸嘆口氣說:“唉,姑娘,治這瘟病真難哩,不過老輩人講過治這病要喝蛇飲過的水,還有找個外鄉男人,把瘟病傳給他,你的病就好了
誰知五嬸的話還沒落音,突然村裡人聲嚷嚷,火把晃動,祥生氣急敗壞地衝進五嬸家裡,對竹葉說:“不好了,你,你爹摔下鬼魂崖了!”這訊息駭得竹葉三魂出竅,她從地上爬起來,發瘋似地衝了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呢?原來天黑後,黃老倌見竹葉還未回來,猜想竹葉一定迷路了,就擎著火把,一瘸一拐,慌慌忙忙摸黑進山,誰知經過鬼魂崖時,一個失足,摔下了懸崖。
此時,鄉親們在崖下找到了摔得血肉模糊的黃老倌,竹葉撲在父親的屍體上,拼命地哭叫著:“爸爸!爸爸!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女兒不能沒有你,女兒有話要對你說呀!天啊,把我也帶走吧!”竹葉悽慘地哀叫著,雙手在父親屍體上抓著,頭在地上撞著,撞得披頭散髮,淚人一般。一旁的鄉親們看著苦命的姑娘,也都心直打顫,含淚嘆息。
呆呆站在一旁的祥生,望著竹葉這副悲不欲生的模樣,他的心也碎了。他不管父母的阻攔,走過去對竹葉說:“妹子,不管你是什麼病,我都不怕,等你爸過了三七’,我就娶你回家!”說完,一把把竹葉摟進懷裡。竹葉感激地望望祥生,但她卻像被火燙著一樣,迅速從祥生的懷中掙扎出來,說:“祥哥,你真的想娶我,就等我一年半載,我一定要把這病治好,不然就不進你家門!”
安葬了黃老倌,村裡人再也沒見到竹葉,原來她記著五嬸的話,用蛇飲過的水洗自己身上的紅斑,治這可詛咒的瘟病。
小湖坪山區是個出蛇的地方,天熱時“青竹標”、“火赤練”到處都是,眼下雖已深秋,蛇少了,但竹葉想到了山上的泉眼子。這些泉眼子是砍柴人在陰溼的山坳裡挖出來的。竹葉相信這些泉眼子總會有蛇飲過的水,碰準了也能治自己的麻風病。
於是她漫山遍野去尋找泉眼子,見到了泉眼子不管髒不髒,捧水就喝,直喝得肚子灌不下為止;她忘了害羞,光著身子去洗、去擦,冷得牙齒直打戰也全然不顧。她感到多喝一口水,多洗一次澡,就多一分治好的希望。她盼著儘快治好病,能和祥生哥歡歡快快一起生活 。
可是,竹葉嚐遍了山上泉眼子的“蛇仙水”後,身上的紅斑不僅不消,反而奇癢難熬。她思來想去,現在要擺脫瘟病的唯一辦法,只能像五嬸所說的把可怕的“瘟病”傳給外鄉人。
傳給誰呢?竹葉的腦海裡猛然出現了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他就是兩年前來到山裡的一個外鄉小夥子一小篾匠冬娃。
這天傍晚,竹葉拖著虛弱的身子朝後山小篾匠窩棚走去。每走一步,她內心的羞愧就增加一分,好不容易捱到窩棚前,就是張不開口。直到天色黑透之後,才勉強張開口,唱出了聲:
想唱山歌莫怕羞,情郎哥哥快抬頭.....
悽婉的歌聲在夜空中飄蕩,飄進了山谷,也飄進了簡陋的竹棚。冬娃已經上床,他聽見歌聲,知道這是山裡妹子定情時唱的“逗郎歌”。他以為是有人選中了他的窩棚作為幽會的場所。他沒當一回事地剛要矇頭睡覺,忽然聽見一陣低低的啜泣聲,他感到奇怪了:對情歌是高興的事,怎麼唱得這樣悲涼?還哭泣?他翻身下床,走出窩棚,想看個究竟。他剛拉開竹門,只見一個黑影慌慌張張往山下跑去,沒跑幾步就跌倒在地。
冬娃更覺奇怪,他走過去見是個年輕的山妹子暈倒在地,他毫不猶豫地把她抱進窩棚,放在床上,又給她蓋上了棉被。
過了一會兒,竹葉甦醒過來,她見自己躺在小篾匠的床上,就掙扎著想起來,但身子卻軟得沒有一絲氣力。冬娃見竹葉醒來,急忙從罐裡舀來一竹碗粥湯,小心地用胳膊托起她的頭,把竹碗湊到她嘴邊,說:“喝吧,喝下碗熱粥就會好的。”
從冬娃口中說出個“好”字,在竹葉聽來認定是吉祥的兆頭,但當她望著冬娃那張憨厚而帶有稚氣的娃娃臉時,她實在開不了口,眼淚卻止不住流下來。
冬娃見她直流眼淚,忙詢問:“山妹子,你什麼地方不舒服?”竹葉只是抖索著嘴唇,兩眼怔怔地盯著冬娃,過了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你,你要不要我?”說完,羞得忙把臉扭向牆壁。
誰知,憨厚的冬娃一聽當真的了。他是認識竹葉的,知道她是這一帶出名的美人。他連忙雙手直搖說:“我不配,我不配!我是個賤民!”接著,他告訴竹葉,他是個受盡了歧視的“狗崽子”,兩年前父親因是“右派”被造反派打死了,母親也投了井,他是為了生存,才逃進大山的。
說到這裡他深深地嘆口氣說:“我在這兒也是暫時的,隨時都會走的,哪能讓你受苦!"竹葉聽了冬娃的話,居然異想天開地想:只要事後讓冬娃下山,去找個外鄉女人,就沒事了。這麼一想,她再也不顧少女的害羞,投進了冬娃的懷裡....#故事##頭條##頭條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