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湯淑芳
近日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主席、國際問題專家安德烈•科爾圖諾夫接受了《商業線上》的專訪。採訪中,科爾圖諾夫談到了俄羅斯與北約關係破裂的危險,認為新的大戰可能僅僅因為判斷失誤、輕率決策而發生,並分析預測了可能引發新的大戰的幾個戰爭策源地。
此外,還談到了大流行(病)以及為什麼其他國家不信任俄羅斯的疫苗等問題。現將與戰爭風險相關的訪談內容編譯如下,供參考,觀點不代表歐亞新觀察工作室立場。
新的世界大戰或因輕率引發
記者:安德烈•瓦季莫維奇,您在媒體評論中將前不久俄羅斯和北約緊張關係的加劇與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相提並論。針對北約驅逐8名俄羅斯外交官一事做出如此可怕的類比是否有點小題大做?
科爾圖諾夫:當然,任何歷史類比都不應該從字面上理解。然而,我想提請您注意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本質區別。20世紀30年代末,德國本身就想發動戰爭,而蘇聯的出發點則是軍事衝突不可避免。但在1914年,雙方都沒有這樣的意願或準備捲入一場重大沖突。甚至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時,許多人還在幻想:“即使不是在聖誕節前,也會在下一年春天之前,我們將結束這場不幸的誤會,最終達成協議,與殖民地一起稍微改變一下歐洲,然後就可以回家了。總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像以前一樣。”歷史證明,這些想法是多麼幼稚。
現在也無人願意挑起一場大的戰爭,尤其是在歐洲。但令我擔憂的是,當國際通訊中斷時,當軍事對抗雙方沒有持續對話時,那麼就有可能因考慮不周而發生衝突。之後,無論雙方的意願或計劃如何,衝突都將開始升級。當與潛在敵人失去聯絡時,軍事機構就會從最壞的方面解讀潛在敵人的意圖。
例如,有這樣一個十分瘋狂的場景假設:俄羅斯突然攻擊波羅的海國家,作為回應,北約包圍加里寧格勒地區。這種充滿幻想的事態發展在某些圈子裡得到了認真的討論。有人可能對此假設嗤之以鼻,但軍隊是這樣行事的,他們必須根據對方的能力而不是意圖來制定行動計劃。所有這些因素實質上都極大增加了風險。
還記得去年夏天在克里米亞海岸發生的英國“護衛者”號驅逐艦事件嗎?我認為當時的形勢相當危險。當時俄羅斯總統普京稱:“即使我們擊沉了這艘軍艦,也不會引發新的世界大戰”。但西方國家難道不能從同樣的邏輯出發而採取行動嗎?“如果我們擊沉一艘前往敘利亞的俄羅斯巡洋艦——難道俄國人會因此而發動核戰爭嗎?”這樣就降低了區分不愉快事件和軍事衝突的門檻。這帶來了極大的風險,不容忽視。
在這裡我不想以卡珊德拉的角色(譯者注:卡珊德拉是古希臘神話中被賦予預知能力卻永遠不被相信的女神)預言:很顯然,歐洲的事態終究不會發展到大戰的地步。畢竟,我們已經在烏克蘭東部和整個俄烏關係持續不斷的令人壓抑的衝突中生活了7年,沒有發生什麼無法挽救的可怕的事情。但這並不能保證以後也不會發生。因此,我們非常希望恢復俄羅斯和北約之間失去的聯絡。事實上,對話不是讓步,不是試圖安撫對手,也不是投降,而是減少對抗的風險和代價。
目前最危險的地區是黑海
記者:民間智慧:哪裡細,哪裡斷。而現在哪裡薄弱?世界大戰之火可能從哪裡燃起?烏克蘭是顯而易見的,但阿富汗、敘利亞和外高加索及其長期存在的卡拉巴赫衝突呢?哪些地理區域可能成為戰爭起爆點?
科爾圖諾夫:談到俄羅斯,我認為目前最危險的地區是黑海。波羅的海國家成功地就加強區域穩定的優先措施達成了協議。遺憾的是,黑海地區尚未達成這樣的協議,儘管那裡的軍事活動強度非常高:很多大國艦艇在這裡參加各種演習和訓練。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他們不承認克里米亞半島沿岸海域為俄羅斯領海。
在敘利亞,對我們來說幸運的是,俄羅斯和美國軍方已經建立了一個足夠緊密的合作體系,以避免雙方在敘利亞上空發生衝突。但如果華盛頓繼續對大馬士革的軍事設施進行定點打擊,敘利亞戰爭的繼續無疑是非常危險的。回想一下,唐納德•特朗普曾兩次使用海基和空基巡航導彈進行定點打擊。但那時俄羅斯方面事先獲悉了美國的打擊計劃,以免對俄羅斯軍事設施構成威脅。
新的大戰或將從土耳其-希臘的衝突開始
記者:請您談談,土耳其在動盪的黑海地區扮演什麼角色?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曾多次表示,他與西方一樣,不會承認克里米亞是俄羅斯的。
科爾圖諾夫: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建立的所謂“克里米亞平臺”得到了眾多國際力量的支援,但土耳其最高層的表現最為公開。在我看來,現代土耳其用美語行話說就是鬆動的炮彈。
即“從炮架上掉下來的炮彈”,鬆動的,在甲板上滾動,不知道什麼時候發射和朝哪個方向發射。土耳其與俄羅斯之間矛盾重重,因為我們幾乎在所有地區問題上都有分歧,無論是敘利亞、利比亞、納戈爾諾-卡拉巴赫還是北塞普勒斯。事實上,莫斯科和安卡拉幾乎沒有在任何一場地區衝突中意見一致。
但同時,埃爾多安和普京定期舉行會晤和交換意見,甚至在他們爭吵的地方達成協議。如果我們談黑海問題,那麼土耳其在這裡的行動不僅沒有提供解決之道,反而是製造問題。
此外,土耳其經常充當北約的前哨,在黑海海域一貫奉行符合北約利益的政策。與此同時,土耳其人從俄羅斯購買了S-400“凱旋”防空導彈系統,激怒了布魯塞爾和華盛頓。土耳其是敘利亞問題阿斯塔納程序的積極參與者,在敘利亞問題上的立場與美國截然不同,尤其是在庫爾德人問題上。
土耳其與希臘和塞普勒斯之間存在許多問題和爭端,以至於許多人認為,新的大戰或將從土耳其-希臘的衝突開始,之後蔓延至中東,將包括俄羅斯在內的許多國家捲入對抗。順便說一句,我們與土耳其同事多次討論了莫斯科和安卡拉在黑海可能採取的互信措施,但遺憾的是,目前尚未得到土耳其領導人的理解。
應儘快與烏克蘭進行對話
記者:俄聯邦安全委員會副主席德米特里•梅德韋傑夫常說“俄羅斯善於等待。”請談一下您對梅德韋傑夫關於烏克蘭的文章有何看法。文章中,俄羅斯前總統表示在有能力且善於談判的人進入烏克蘭政府之前,其拒絕與基輔領導層進行任何談判。
科爾圖諾夫:我不想與尊敬的德米特里•阿納託利耶維奇公開辯論,但我認為,在可預見的未來,我們幾乎看不到基輔的總統和領導層在對俄關係問題上能夠採取根本不同的立場。這關係到對明斯克協議的態度,以及基輔和莫斯科關係的總基調。
從某種意義上說,那裡的反俄政策和反俄情緒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這是形成新的烏克蘭身份的重要因素。只是烏克蘭在社會和文化上仍然非常接近俄羅斯。正如烏克蘭精英們所說,必須以某種方式將烏克蘭與俄羅斯區分開來。在我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將“俄羅斯—烏克蘭”的衝突與另一場久負盛名的“印度-巴基斯坦”衝突進行了比較。二者確實有相似之處。
當巴基斯坦人談到印度時,立刻就會負面情緒大爆發,不太理性,卻又如此情緒激昂!這是可以理解的:伊斯蘭堡需要與德里保持距離,需要證明自己的獨立性,儘管兩國有許多共同的特性,正是這些特性將兩國聯結起來。畢竟,印度也是一個伊斯蘭國家:信奉穆斯林的印度人數量正在迅速上升。
關於烏克蘭,我在這裡看到了類似的分離和排斥程序。我很難推定在不久的將來基輔會發生什麼根本性的變化。事實上,關於烏克蘭人仍然像以前那樣,“和我們一樣,是一個民族和一個文化的代表”的論斷,在我看來有些過時。
很多人認為“烏克蘭人被某種麻醉劑控制了,他們被敵對勢力蠱惑並迷失了方向。我們必須讓迷霧消散。”我想持這種看法是因為沒有完全準確地瞭解鄰國正在發生的事情。當然,我們可以等待,但我們必須記住,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間的衝突已經延續了四分之三個世紀。
因此,我們現在必須與烏克蘭政府及其談判代表進行對話。當我們離開烏克蘭政府或波羅的海國家,宣稱“無法與他們合作”時,這在某種程度上是承認自己的失敗。畢竟,外交是就為了與困難的夥伴合作而存在的。
當你有一個不難相處的夥伴,與他之間一切都很好,那就不需要任何專門的外交。當你必須與一個有偏見的對手合作時,雙方關係中充滿了怨恨和虛假的、持續的刻板印象,那麼要想改善這種局面,就需要真正的外交藝術。我認為俄羅斯有潛力展示這種藝術。
原文標題《科爾圖諾夫:一場新的大戰或因輕率而引發》,文章來自公眾號“歐亞新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