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姚家小鋪和官茅子之間,有一羊腸小道。斜度足足六十多度。爬上去,又是一片新的天地,我們叫它“坡坡頂”。上面是一片不大的荒地,沒人耕種。坡坡頂東邊的斷崖下,就是長有千年古槐的臥龍巷。
坡坡頂是我們的又一樂園。捉蛐蛐,逮蝗蟲,扣麻雀,抓長蟲(蛇)。夏天,狗尾巴草茂盛的季節,也是我們最瘋狂的時候。有一年,鄰里傳說,坡坡頂上,警察打死了一隻狐狸。我扔下吃了一半的飯碗,直奔坡坡頂而去。果然,一群比我訊息靈通的孩子,已經把死去的狐狸圍得水洩不通。狐狸似乎挺可憐的,肚子一個傷口,血跡斑斑。眼睛半睜,好像在說:“我可是國家二類保護動物啊”!
古新巷是一座堡子,門樓高高大大,一樓一底。底下是出入巷子的唯一通道,兩扇碩厚的木質大門一關,足以抵抗任何冷兵器了。樓上是公產,放置巷子玩社火的獅子,龍頭,旱船,高蹺,鑼鼓傢伙。南邊山牆有一小門,和緊埃門樓的一家人家相通。那家人家是古新巷最貧窮的一戶。男人靠“泥鍋頭”為生,女人是個盲人。家裡孩子六個,一女五男。孩子小名依屬相而稱,叫狗娃豬娃虎娃羊娃。豬娃和我年齡相仿,也是同學。小時候從他家爬上巷子門樓上,玩那些社火行頭,樂此不疲。
巷子西頭,近臨城河,但卻被一堵後牆堵死。可能是為防匪防賊的吧。大概是一九五四年,西圍牆給拆掉了,巷子後面的城河邊上,蓋起了農業社的大牲口飼養場“馬號”。我們經常去那裡看牛馬,看鍘草,聞那草味,飼料味,馬糞味合成的鄉土氣息。
馬號外面,也是荒地。經常有狼出入。有一年夏天,說是鄰居段姓房客家的兒子被狼叼了,多虧大人把狼打跑了,救下孩子。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好大了,我還看見過那老兄脖子上有瘡疤。
霞家正對我家,坐南朝北,前院有很多椿樹。可能是白椿吧,沒見過摘香椿葉。但卻出一種現在絕跡的昆蟲“椿媳婦”。樣子十分好看,看起來像穿著紅色衣裙,披著薑黃色的披風。我和霞捉來好多。讓它們排著隊伍,像外國的國家儀仗隊一樣好看。
霞家後牆,也是緊臨斷崖。崖底是一片十幾畝的果園,種滿果樹。園子中間有一座和我們家完全不同的西式建築。這就是遠近聞名的馬家花園。主人馬凌甫合陽人,早年留學日本時就加入了同盟會,出席過孫中山臨時總統的就職儀式。解放後,擔任江蘇省政協常委。和後配夫人長居南京。馬家花園是原配夫人居住。馬太太十分漂亮,膚色白皙,風度翩翩,待人和氣。我們常常爬到她家園子的樹上,“偷”果子吃。她總是一笑了之。大不了罵一句:“誰家這崽娃子”?馬家的大小姐,是我中學的老師,音樂,文學,造詣很深。文革前,戴著“右派”帽子輔導我們文學興趣小組。我這淺淺的文學愛好。和馬老師的引導,有著直接的關係。和我一同受教於馬老師的同學,筆下高手不少,還有成為全國著名攝影大師的同學,文學功底同樣非常了得。
馬家花園出來,往南幾步,就是東關關城的南郭門。我小時候,土城牆,城門洞還都存在。走出城門洞就是鄉下了。那時候,交大,興慶宮公園還沒有建設。郭門外抗戰時期修的碉堡還沒拆除,戰爭的創傷,剛剛結疤,尚未完全癒合。現在的人看來,簡直是如隔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