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霍正陽知道這是家事,他無權干涉,乾脆閉了嘴。
鄭毅將毛微微扶到休息室,心卻猛然跳了起來。
他剛剛從消防中心回來,消防中隊的指導員告訴他,三樓的房間客廳有個沒拔插頭的電熱水壺,極有可能裡面的水已經燒乾引發的電火災。
聽到這句話,他整個人後背都冒上了冷汗!
自己將孩子接回家後明明沒有燒水,為什麼那個老式的舊熱水壺會出現在客廳。
他第一反應就是程琳。
那天他是和程琳一起接的孩子,送孩子上樓後忽然發現寧寧的小書包落在車裡了,當時自己正在接一個重要電話。
書包是程琳送上去的。
難道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程琳在家裡用了那把老舊的電熱水壺?
鄭毅不敢想象下去,他動用自己所有的關係打點好了消防隊的人,藉著小區電路老化的原因壓下了事情。
所以在剛才霍正陽要繼續說下去的一瞬間,他制止了他。
要是程琳出事,他們這段見不得光的感情遲早都要被曝光!
2
毛微微坐在沙發上,整個人縮在角落,重症監護已經下達了兩輪病危通知。
中心醫院的主治醫生好幾次提醒她要做好準備。
寧寧的身體不比其他同年齡段的健康孩子,出生的時候檢查出先天性肺動脈狹窄,體質一直比別的孩子弱,當時醫生建議十歲左右動手術。
這幾年她父母都是小心翼翼照顧孩子,生怕她感冒,孩子情況也一直不是很好,一點點傷風感冒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因為缺氧時間過長,大腦和心臟還有身體其它臟器出現了不可逆損傷,孩子還只有四歲,身體負荷已經到了極限。”
鄭毅沒有接話,女兒的病情他一直知道。
當年醫生告訴他們,孩子將來就算是手術成功,也不能恢復和正常人一樣。加上寧寧的情況嚴重,將來長大對於懷孕生育都是一大難題。
毛微微也因為孩子的病情遲遲不肯生二胎,兩個人照顧一個孩子已經很辛苦了,再生一個對寧寧也不公平。
這些年鄭毅嘴上雖然不說,但是心裡到底是在意的,他雖然愛女兒,也更渴望一個健康的孩子。
再加上母親一直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他不是沒動過生二寶的念頭,奈何妻子一直不同意。
可是現在萬萬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情。
忽而他又想起那把電熱水壺,他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
3
下午霍正陽回到消防隊,老邢剛從指導員的辦公室出來,衝他擠眉弄眼道:“指導員請你喝茶呢。”
“喝什麼茶?”
“當然是好茶。”
他知道老邢這個人向來愛耍嘴皮子,也不放在心上。
整個消防中隊一把手就是指導員,羅平也算是正營級的官了,平時沒有大事是不會找他的。
果然一進辦公室,就是一杯泡好的茶等著他。
羅平臉上掛著笑,照例問了他關於前天城輔小區的火災災情,隨口表揚了幾句中隊出警迅速,辦事效率高。
“聽說...你還受傷了?”
霍正陽詫異,羅平很少過問這些事情,更何況自己這次只是一點小燒傷而已。
“不礙事,已經去醫院看過了。”
羅平笑了笑:“怎麼不礙事,你還沒結婚,要是臉上什麼落下了疤,將來找不到女朋友了可怎麼辦。”
霍正陽今年二十九,大學一畢業就進了消防中隊。
這些年談過兩個女朋友,家裡也介紹過不少女孩子,無一例外是嫌棄他工作忙且危險,沒過多少時間就都告吹了。
這幾年忙於工作,倒是把成家這一大事給落下了。
聽羅平的話意,大有給他介紹女朋友的意思。
他正思忖著怎麼回絕,就聽見他話風一轉。
“聽老邢說排查過火情原因了,是個老舊熱水壺引起的?”
他連忙接話道:“大機率是的,具體要等鑑定部門的同事再看。”
羅平皺著眉頭,話裡話外忽然開始打太極了。
4
“這麼老的小區,加上多年沒檢修電路,任何一點都是有原因的。我看這次的火情就是小區的電路太老舊,接觸不良引起的。”
“可是現場...”
“現場照片我看了,九十年代的變電箱,十幾年沒換的老電路,遲早是要出事的,你們後續的報告,就照我說的寫!”
霍正陽驚得說不出話來,火災現場羅平根本沒去看過。
為什麼一口咬定是電路引起的,單憑照片根本看不出什麼!
他沉默著沒有接話。
羅平知道他的脾氣,只能軟硬兼施道:“正陽,當年入隊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消防這個職業在警察系統裡是最難的,又苦又累管的又多。拿錢也少,要想有前途最好的辦法,就是爬上去坐上指揮級別的位置。”
霍正陽看著他桌子上的茶葉罐,是今年新出的雨前龍井。
今年清明前後雨水少,龍井產量不高,雨前龍井產量就更少了,價格一度炒到了一兩千元。
他看著眼前的這杯茶,茶葉在杯底盤旋泛出好看碧色,溫熱的茶香氣息氤氳。
如果換個地方,大概是杯值得細細品味的好茶,可是放在這裡,卻像一個不合時宜的燙手山芋。
“羅指導,這個事...恐怕我不能聽你的。”
羅平將桌子上茶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手指慢慢扣了扣桌面上的檔案。
不緊不慢道:“你好好想想,你年輕有為,不想一輩子都窩在這兒當個小中隊隊長吧?”
霍正陽沒有說話,將眼前那杯茶推回了羅平手邊,一言不發就起身出去了。
5
從辦公室出來,老邢正在和羅浩一起正在檢查裝備。
“怎麼樣?指導員辦公室的茶好喝吧?”
他冷笑了聲:“你不是也喝了,還用得著問我。”
老邢嘿嘿一笑:“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個老大粗!什麼好茶好酒一股腦下肚統統變成了尿。你不一樣,你啊,還得細細分辨其中滋味!”
羅浩湊上來道:“隊長,我爸跟你說什麼了?”
他面色緩了緩,道:“沒什麼,小區物業叫人排查電路了嗎?”
羅浩不滿道:“那個老小區的物業一推二四六,根本不把這次失火放在心上。”
“我下午再過去一趟。”
霍正陽剛要走,老邢卻搭住了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道:“別怪老哥沒提醒你,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他沒有應聲,抬起腳就走。
城輔小區是九十年代的老小區了,住的大都是附近的退休老年人,這次火災連燒了兩層樓造成了不小影響。
出事的單元樓已經被封鎖起來了,霍正陽上去的時候只有三樓對門的老太太正在收拾東西。
“造孽哦,真是造孽!好好的一個房子燒成這樣!早聽人講這小區風水不好,果然是要出事。”
霍正陽認識她,那天火災現場老太太的孫子燒傷了手臂,所幸是都逃了出來。
老太太看見他上來,連忙道:“小夥子,隔壁家的寧寧沒事了吧?”
“暫時我也不知道情況。”
“造孽啊真是!早聽她奶奶說這孩子四歲命裡有一劫,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啊!“
霍正陽不信命數,只能對老太太客氣敷衍了幾句。
他在出事的客廳轉了轉,茶几上的電熱水壺已經不見了。
大概是羅平派人來收走了,三樓的兩間房子燒得面目全非,根本看不清原本面貌。
忽然門口一陣響動。
6
毛微微出現在門口,和巡查的霍正陽撞了個正著,兩人一見俱是一怔。
她勉強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警官,你怎麼在這裡?”
他坦然道:“小區電路老化嚴重,我怕發生二次火災,來巡查的。”
她頭髮散亂整個人憔悴不堪,剛從醫院回來。
她本來是想回來看看還剩下些什麼,沒想到竟然燒得一點都不剩!
寧寧的小房間裡掛著她幼兒園的手工畫,全都燒沒了。
唯一倖存的是牆頭的一張裱畫,上面留著她稚嫩的筆跡。
毛微微抱著畫蹲在地上忽然止不住哭了起來,火災的時候,她該多害怕啊!
霍正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尷尬地遞上紙巾。
“別哭了。”
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哄人,眼前這個女人雖然已為人母。但是看起來比他還小,他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
好一會兒毛微微才緩過情緒來,接過他手裡的紙巾侷促道:“真是抱歉,我這兩天因為孩子情緒一直很不穩定。”
他輕輕搖了搖頭:“我理解,我也曾經有親人在火場出事。”
一句話輕描淡寫劃過了當年父親的犧牲,這十幾年來他很少和外人提起父親的事,那似乎是一段很久遠的往事了。
毛微微頓了頓,澀然道:“生死無常,誰也料不到。”
“所以,這就是活人的難處。”
簡簡單單一句話說進了她的心坎。
俗世生死無常,活著的人才是最難的。
眼前的這個消防員眉眼溫和,卻給了她極大的安慰和安全感,大概是歷經過生死之後的淡然,格外難得。
霍正陽正在糾結要不要將舊電熱水壺的事情告訴他,又想起在醫院的時候她丈夫顯然是想隱瞞這件事的。
但是下一秒,毛微微的電話就響了,醫院下達了第三次病危通知。
她急急忙忙離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