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已過,天氣驟涼,又到滿山柿子紅的季節了。
發小們提議,上西山摘柿子。
西山其實是個泛稱,指的是石家莊西邊的山。如果天氣晴好,向西邊翹首望去,那遠方連綿起伏的天際線都算是西山,五峰山、鳳凰山、封龍山排列其間。
西山屬於鹿泉地界。鹿泉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在唐代已是遠近聞名的“旱碼頭”,有“一京二衛三通州、比不上獲鹿旱碼頭”之稱
隨著旅遊經濟的發展,西山變為石家莊的後花園,去西山成了賞景,養眼又養心。
我不能爬山,但想著只要坐在同學們的車上,看看沿途的風景也是樂事,就隨車同行。
這一去還真是看到了不曾見的風景,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兩個故事,知道了兩個未曾聽說過的人。
兩個故事,講的都是忠君愛國之事,一個發生在現代,一個發生在古代。兩個人,一個是楊全福,一個是胡申。
楊全福
汽車停在了山間一個叫梁莊村的地方。
梁莊村屬於上寨鄉,在石家莊西南方向20多公里處的五峰山。
五峰山海拔近千米,因有五座相連的山峰而得名。
村子依山勢而建,蜿蜒向上。
現在的山村與過去已不可同日而語,家家都是二層樓房。
同學們上山去摘柿子,我則留在村裡閒坐等候。
山村很寂靜,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老人們都在家裡貓著,所以街道上看不到人,只有幾條小狗向我這個陌生人狂吠。
山風很涼,想喝幾口熱水暖和一下,才忽然發現水杯忘在車裡。
四下打量,看到對面就是一家飯店。一位婦人正坐在門前剝花生。
我舉步走過去,問她可否討口水喝。她立即站起來,熱心地將我讓進屋裡。
屋裡比門臉看起來的要大很多,除了外間幾張桌子,還有兩個雅間。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正在吃飯。
打聽後方知是她的兒子兒媳。
老婦人用電熱壺幫我燒了一壺水,倒進碗中端給我,請我到桌前坐下喝水。
邊喝著水,我邊隨意向婦人打聽飯店的經營情況。
婦人家裡已經開飯店四年了。兒子跟著親戚家學會了炒菜,拿到了廚師證書。飯店原先開在銅冶,最初很好,周邊學校老師和醫院醫護人員都在店裡吃飯。後來因道路規劃,不讓停車,就搬回家來了。但他們的家還要更往山上,就在村口租了這處房。現在山上佔了耕地的違建都讓拆除了,上山旅遊的客人也就相對少了,生意清淡很多。
感嘆了一會兒生意艱難後,我們聊天的話題不知怎麼就雲裡霧裡繞來繞去,繞到了村幹部這個話題上。
老婦人說,她爹就當了一輩子村幹部,“把家都當窮了。”
手一甩,為這句話做了情緒註解。
當村幹部怎麼把自己家都當窮了?我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於是就追問。
老婦人就給我講了她爹的故事。
她說她爹1943年就入黨了。
那年她爹只有18歲,日本鬼子正佔領著中國。村外邊修建了炮樓,炮樓裡駐紮著鬼子。
有一天,鬼子進村抓了五個小夥子押到炮樓裡,要讓他們當警衛隊。
五個小夥子血氣方剛,不想當漢奸二鬼子,就用刺刀攮死了三個看守他們的鬼子,放下吊橋逃回了村。
因為這件事兒,五個小夥子都入了黨。
她爹就是五個小夥子中的一個。
“那本黨證現在還儲存著。”
老婦人用手比劃著。“這麼大,是紅色的,在俺孃家放著呢。”
老婦人的爹叫楊全福,後來就成了村支書。
老婦人說,因為她爹當村支書,她見識了那一輩人對共產黨的忠誠。那真是天天沒白天沒黑夜地幹。
除了安排村裡的大事小情,還老得到鄉里開會。說個開會,揣上塊兒糠餅子就走。
那會兒日子窮,上面給村裡發下來的救濟糧救濟款,她爹一分錢沒貪過,一粒糧沒佔過。
“一個米粒兒不讓俺們動。”
“毛主席算是把他們教育得透透的,心裡想的全是別人,一點兒沒裝著自己!”
村裡有那些懷了孩子的媳婦兒不能幹重活,可是也得想辦法讓她們也能掙點兒工分呀。楊全福就讓她們去看紅薯窖,多少讓她們有點兒收入,人們都對支書感激涕零。
楊全福活到了八十多歲,很難想象這個大小也算個官兒的人,一輩子煙酒不沾。
“光見他受罪了,當村幹部受的那個罪呀,就別提了!”
老婦人又是甩著手一個勁兒感嘆。
他們村本來是一個很大的村,上世紀60年代修黃壁莊水庫,需要村民們搬遷。
楊全福發動村幹部們做工作。最後決定,村民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搬遷,住東邊的就往東邊搬,住西邊的就往西邊搬。
村子從此被分成了兩個。老村子沒有了,現在已經埋在了黃壁莊水庫下邊。
那會兒沒有電燈,沒有小喇叭,也沒有腳踏車,楊全福白天四處奔走著安排村裡活計,沒喇叭就用嘴大聲喊,晚上收了工又點燈熬油地學檔案,看材料。
一邊聽婦人講著,我一邊在腦海裡描摹著一個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鄉村老支書的形象。
描著描著,我溼了眼睛。
“像陳永貴。”我說。
當然,那一代的很多村支書都是這樣的形象。
我想起了我插隊的那個村子的梁支書,也是一樣的克勤克儉,一心為公,因而深得眾望。
這麼好的老支書,網上會不會有他們的事蹟呢?
我拿出手機對老婦人說,“我幫你搜一下你們村。”
我當場就查到了那個叫靈壽縣牛城鄉東王角的村子。
老婦人用很期待的眼光望著我。一直在旁邊聽著我們聊天的兒子說,“你要查我姥爺呀?估計不可能有。沒人寫他呀。”
是呀,如果沒有人寫了文字放在網上,那就查不到了。
果不其然,沒有查到楊全福。
婦人有些失望地嘆著氣,說她爹死了十幾年了。
那個從鬼子炮樓死裡逃生的老黨員,就這樣湮滅於大千世界了。
村支書是中國行政機構中最小一級的幹部了,這樣的幹部成千上萬。
誰會一一為他們樹碑立傳呢?
可我很想讓人知道他,知道曾經有位克勤克儉,兩袖清風的村支書叫楊全福。
胡申
午飯返回城裡吃。
席間,石同學說,白鹿泉那裡有一個葡萄採摘園,一塊錢一斤隨便吃。
一群人原本就是出來採摘的,聽說有葡萄可摘,飯後立即又掉頭回西山,驅車去往了白鹿泉。
在石家莊,無人不知白鹿泉。那是鹿泉八景之一,因有一處泉水得名。說是韓信打仗時尋找水源,發現了一隻白鹿,即張弓射箭,射中了白鹿。而白鹿倒下處既是一個泉眼。
我插隊的村子就屬於鹿泉,那時還叫獲鹿,就是因此典故而得名。所以白鹿泉的故事我幾十年前就知道。
車到白鹿泉鄉西胡申村,路邊發現了一個水果攤,擺著葡萄、蜜桃。
旁邊有處農家院,門口掛著兩塊牌子,名字一聽都挺有氣勢,一個叫“石家莊響噹噹農業科技責任有限公司”,一個叫“經濟林示範區建設指揮部”。
石同學的父親是空軍的,空軍有家單位駐紮鹿泉,而石同學認識這個單位一個朋友,家就在此地西胡申,跟“響噹噹”的人一聊,都認識。
原本已過了採摘季,同學們說既然已到這裡,我們去看看葡萄架子也是好的,反正都是出來賞景。
有石同學朋友的這層關係,“響噹噹”的人就帶我們去了葡萄園。
其實葡萄園裡還是有一些葡萄的。同學們鑽進園中去摘葡萄,我就與帶路的人聊天兒。
一聊就聊出了一個歷史上的典故。
西胡申之所以叫西胡申,是為了紀念一個叫胡申的人。
這就要展開講一下韓信射鹿得泉的故事了。
公元前204年,漢將韓信攻取代、魏之地後,又率大軍東下井陘伐趙。時運不濟,遭遇水荒,三萬將士危在旦夕。
韓信先後派出幾路得力將士外出尋找,但都無功而返。於是又派一員大將前去找水,但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見將軍返回。
正當韓信朦朧欲睡之時,忽聞帳外有人高呼“元帥,找到水了!有水了!”
韓信一個激靈,快步走出帳外,卻人影全無,只見一頭白鹿正在夜色中奔跑。
韓信急忙上馬追趕。直追到天色將明,見白鹿停在一座山下,正用一隻蹄子刨地。
韓信抽箭射去,白鹿倏地不見了。
趨前探看,但見在射中白鹿之處,湧出一股清泉。韓信大喜過望,急忙尋路返回。走至中途,在一棵柏樹前,發現了派出找水的將軍已自縊而亡。
這個將軍正是胡申。
原來他尋水不得,無法覆命,自覺愧對韓信與三萬將士,便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了。
而漢軍得此甘泉,士氣大振,終於取得了破趙之戰的勝利,為漢王朝的建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後人為了紀念這位將軍,將找到泉水的這處村子命名為胡申鋪。有西胡申、東胡申兩個村子。
將軍自縊的那棵樹,至今仍在蓬勃生長。
西山之行聽到的兩個故事都動人心魄。
因為這兩個名字,西山在我的眼前不再只是一處山,它豐富而生動,千百年來中國人的魂靈就躍動在其間。
世代流傳,生生不息啊。
我看西山多嫵媚
泉水邊供著韓信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