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秋天,在瓦藍瓦藍的天空下,沐浴著燦爛的陽光,我們來到雲南馬龍寺灣興隆小青瓦廠。王興文廠長滿面春風,笑容可掬,向我們走來。聽說要把興隆小青瓦傳統制作技藝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專案保護名錄,事先要來做好田野調查及非遺短影片拍攝工作。今年已有67歲但看上去與年齡相比至少年輕10歲的王興文廠長,性格開朗,口齒伶俐,笑著連聲說:“好事好事,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看他瞬間露出了一份榮耀與歡喜的神情,我們心裡敞亮踏實了。
落座辦公室,提及小青瓦手工技藝的傳承情況,他一臉歡笑,津津樂道:“我出道做小青瓦50多年了,10多歲就跟隨叔叔王天順學,叔叔又是跟爺爺王關定學,到我這一代我家制作小青瓦是第三代了,我下面又有弟弟王小五和閨女王燕敏跟我學。祖宗傳給我們手工製作小青瓦算算有100多年了……”像開啟酒瓶蓋一吐為快的王興文廠長,竟然又滔滔不絕無拘無束說起了他坎坷人生風雨路,他說小時候因家成分不好是富農而備受人歧視,小學沒畢業就輟學了。10多歲他就跟村裡的鐵匠學打鐵,因有不慎,在一次點火打鐵中把自家的木樓板給燒了個大洞,母親氣急之下操起木棍將他趕了出來。他打鐵沒學成,轉來跟叔叔王天順學小青瓦製作技藝了。
像他說的這50多年一路走來,最早以前是到處跑,為傳承祖宗小青瓦手工技藝,有時幫別人做,有時自己弄一個小作坊也再做,這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苦日子,常常是不講賺錢了,連吃碗飯都成問題了。在一次次遭受挫折甚至絕望中,有時他真想撒手放棄了,但又想到這是爺爺叔叔傳下來的絕門手藝,也是祖宗留下來的“傳家之寶”,如果在自己手裡給斷送了,豈不是要向祖宗贖罪。為此,他一次次含著眼淚咬緊牙硬是把傳統小青瓦製作技藝這塊精神高地堅守下來了。聆聽他過去磕磕碰碰的諸多不易,我們為之驚歎而敬慕了。
揣著要探訪傳統制作小青瓦的慾望,我們跟隨王興文廠長徑直走進了小青瓦的生產車間。只見寬敞而幽深的廠房裡,工人們有的正手工製作泥瓦匹子,有的用小推車推著生瓦匹送去裝窯燒製,整個廠房一派繁忙的景象。經過走廊,一片一片滿滿當當擺得猶如方塊形的小青瓦、板瓦,以及卷尾龍、大尖翹、孔雀翹等繁多的手工製作泥產品。看著這些琳琅滿目的“珍品”,多姿多彩,栩栩如生,瞬間你會感覺到你走進的是一個神秘的寶殿,一下子你的思想和靈魂被浸染而洗滌了。
一臉樸實而又睿智的王興文廠長,一走進廠房,給人感覺就像一位母親懷有孩子似的,對廠裡的泥製品他是那樣熟知和親密。他雙眸清澈燃放光芒,走到那裡手指到那裡說到那裡,他深切地說:“切莫小瞧泥土,在燒製小青瓦中選土雖是第一道工序,但很關鍵,選擇的要含有鐵、鎂、鋅、鈣的酸性粘土。這粘土又分為高嶺土、陶土、砂質粘土、耐火粘土。我們選用的是陶土。陶土也稱微晶高嶺土,燒成後呈淺灰色。”來到廠房的東南側,看著依廠房堆放的如山似的泥料,他又興致勃勃地說:“這幾堆泥土有著兩道工藝流程。採料和取土及堆放。採料必須在每年的清明前採挖,燒製的成品才不會滲水變形。所以每年在立冬以後的頭九、二九、三九取的土最好。取來的土在這大棚內堆積發酵至少兩至三年才能用於生產。”我們為之折服了,製作小青瓦還沒有進入實質性階段,單使用的原材料泥土就有恁麼多學問,真是感到自己的學識膚淺而自愧不如了。
看著我們好奇地用照相機攝像機不停地取景拍攝,王興文廠長心裡樂滋滋的。拍攝到合瓦泥的場景,只見轟轟作響的攪拌機工人不停地往機器裡新增泥土和水,瞬間機器口像龍吐水一樣瓦泥一坨一坨吐了出來。他神情淡定感觸頗深地說:“合瓦泥這道工序是第四道。最早以前還沒得攪拌機,瓦泥都是放老水牛在瓦泥塘踩出來的。”
王興文廠長如數家珍,對每道工序他講得活靈活現,頭頭是道。不覺間來到製作小青瓦的核心處,也是被譽為關鍵的“心臟”部位。他心照不宣地笑著說:“我知道你們會過細採集傳統手工製作小青瓦的鏡頭,這由我來上陣當操手吧。”他邊說邊就習慣性穿上工作服。看著我們老盯著像壘起的“長城”一塊泥埂牆看,他心中有數地說:“這是打泥埂,算下來是第五道工序。就是把合成的瓦泥自然陰乾15天左右,水分硬度適中了,才可以用泥打成泥埂。今天你們看到的是前幾天就打好的泥埂牆了。”說著他順手就從作坊的牆壁上取下取泥坯的取坯弓,並熟練生巧地用取坯弓把握住尺寸沿著泥埂牆往前推割。只見泥埂牆上端在取坯弓一根鋼線的切割中,瞬間一匹匹泥瓦片如泥卷一樣奔湧出來,他的整個動作輕盈、快速而又悄無聲息。
我們目不轉睛看著王興文廠長技藝是那麼嫻熟,手工是那麼靈巧,這活像一塊大磁石深深把我們的眼球吸引過去了。接下來他把量好取下的泥坯抱了圍滿板瓦連子模及筒瓦連子模。他左手把握住連子模的上端,右手握著抹泥板,迅速轉動連子模。隨著連子模轉動越來越快,抹泥板把泥坯瓦雛形打磨得越來越完整光滑明亮了。沒想到這儘管是手工操作,可板瓦連子模或筒瓦連子模的轉動是那麼的神速而歡快,若飛舞雲捲雲舒,又猶如藏族經筒轉得那麼靈動美妙,撼動人心。
一陣辛勞滿臉汗水的王興文廠長,仍不減勞作的歡勢,靈活得仍然像一個舞者不斷地演繹著美輪美奐的絕技。他把從板瓦連子模上取下來做成含有四片板瓦的圓形成品堆放在地,接著又把筒瓦連子模取下來做成含有兩片筒瓦的圓形成品堆放在地。看著他如此精湛的技藝,瞬間就把泥巴弄了搖身變成了泥板瓦和泥筒瓦,這變魔術似的“泥轉身”做法令人著迷了。一位同事在如痴如醉中感慨地說:“你這功夫十分了得,沒有幾十年的磨礪,很難有這麼好的技術水平。”王興文廠長神情淡定嘿嘿地笑著說:“這是凝聚我家幾代人的心血,也是我家人100多年修行而來的。”同事笑了笑,恭維道:“喲,這是你家獨有的祖傳秘方啊,這肯定是不給外人來弄。”
王興文廠長顯得難為情,淺淺地笑著說:“這倒不完全是我家的祖傳秘方,聽說其他有的地方也在做。”他繼而神情專注地望著我。好在事先我查閱了不少的文史資料,對小青瓦的歷史有所瞭解,趕緊接上話頭開誠佈公地說:“有小青瓦久了,早在北魏時中國的宮殿建築和皇家寺廟建築就使用小青瓦了,它歷經隋、唐、宋、元多個歷史朝代,這種傳統制作手工技藝是在不斷傳承中發展。在馬龍境內元代就有龍窯燒製小青瓦、碗、盤、杯、碟等多種多樣的產品。從隋朝承襲而來具有三千多年曆史的小青瓦,它屬中國古建築製品,以造型獨特,工藝精湛,具有較高的歷史傳承價值。這就是說小青瓦更早於你爺爺他們就有了。”王興文廠長似乎從未有聽到這些,因自己孤陋寡聞而羞赧,自愧不如地說:“我只曉得小青瓦是爺爺傳下來的,並不知曉小青瓦還是中國的“寶藏”,這麼多年我就是吃了讀書少的虧了。”
邊拍攝邊閒聊,看王興文廠長不經意就完成了被譽為“黃金工序”(取泥坯、做泥瓦第六、第七兩道工序),接下來按他說的稍微鬆緩,但還是怠慢不得,到第八道第九道工序是翻動減溼度,把成品風乾。泥品放置自然乾燥至合適的溼度,乾燥只能陰乾和風乾,絕不能放在太陽下暴曬,否則就會開裂。所以泥品只能自然風乾,達到能裝窯的硬度才行。
恰好這天正趕上有一隻窯子裝窯。我們跟隨拉泥品的工人走進窯洞。只見環形狀如甑子樣的窯洞很寬大,足可以放進一輛大卡車。窯洞頂上方一個圓形洞口照射進來的陽光,加之進窯口透進來的光線,整個窯洞十分明亮。裝有滿肚子學問的王興文廠長地說:“這窯有好幾種,像你們說的馬龍早以前用的是龍窯,除此而外還有洇窯。洇窯又分為:扇子窯、甑子窯。我們使用的是甑子窯。”他邊說邊身輕如燕爬上高高的窯臺,抱起瓦匹就隨之安裝起來。他指著從下從上安裝的一排排瓦片說:“你們看瓦片每匝20片40片不等,但裝的時候每匝要正反相扣,每15公分留有一道8公分正方形的通火口,這樣疊層堆放至頂,才好點燃燒透。”
看著滿窯的泥品,我們充滿好奇地問王興文廠長這麼一大“甑子”泥匹,要燒製成小青瓦,這其中肯定有不少的玄機和奧妙?他不假思索地笑著說:“這有啊。這裝窯得很講究,如果裝不好燒出來的都一窯廢品。燒製中也要相當謹慎,窯火的大小,火候的把握,都要細微、精準,一點疏忽都不能有。”他還娓娓道來,說這甑子窯的進火口在窯的底部,早以前燒窯是用木柴,現在改為用煤炭了。
從裝窯到燒製,他熟能生巧跟我們邊做邊講解了第十道、第十一道工序。從窯內轉入窯頂的時候,王興文廠長帶著我們又看了正在燒製的三隻窯,他像沙場點兵的透露說,廠裡有四隻窯,邊出邊裝邊燒,輪流燒製。站在窯頂上,他又為我們解開了一個心結,也就是秘密,這泥品為什麼經燃燒就成了青一色的小青瓦了。他充滿玄機地說:“泥瓦燒透了,就關窯,封閉窯門、煙囪。接下來的第十二道工序很關鍵,它關係到瓦的成色好不好。這些年我邊做邊摸索邊研究,得出了窯一燒好就必須在窯頂上做田水,放水七至八天進行冷卻,使窯內起化學反應,瓦才會變成青灰色、暗藍色和灰藍色。”
一路看著裹滿一身泥土走來的小青瓦,經王興文廠長之手,用祖傳的選土、合泥、做瓦、燒製等十五道工序,竟然把一把泥土製作成了十分鮮活而富有生命絕唱的小青瓦,我們為之感動了。
夕陽晚鐘。在與王興文廠長道別時,燦爛的晚霞把成堆的成品小青瓦沐浴得熠熠生輝,看著絢爛的一身青色小巧玲瓏的小青瓦,我們經不住誘惑又趕緊掏出照相機抓拍了小青瓦美麗動人的場景。一臉幸福甜蜜的王興文廠長,看著我們戀戀不捨的樣子,笑逐顏開地說:“小青瓦是祖宗的寶貝,要傳承下去,不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