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文化中,酒也是必不可少的點綴。無論是粗人,還是雅士,對於酒的喜愛並不分高下。在一篇篇文章裡,一首首詩詞裡,酒也總會出現。
宋朝有名的才女李清照,也是一個愛酒之人,對於酒的喜愛,不遜色於男子,而她筆下的佳作,也可以和任何一個才子相提並論。古人常常說,風流才子,而李清照也堪稱風流才女了。
少女時期的李清照,就已經會喝酒了。酒讓她的青春更加肆意飛揚,滿是活力。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如夢令》
詞人常常記起在溪邊的傍晚時分,喝得沉醉,流連忘返。興致盡了,才趁著夜色盪舟回去,一不小心,卻誤入了荷蓮的深處,被荷葉荷花包圍,不得所出。用力劃呀,用力劃呀,動靜太大了,驚起了一灘已歇息的鷗鷺。詞人的愉悅之情,真是難以言表了,這也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女性,心思更為細膩,敏感,很容易快樂,也很容易感傷。
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
長記海棠開後,正傷春時節。
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
魂夢不堪幽怨,更一聲啼鴂。
——《好事近》
風終於停下來了,庭院裡落花飄零,已堆積得深深,只見珠簾外,紅花白花堆積無數。要知道海棠開後,正是傷春的時節。酒杯空了,歌也停了,興致也盡了,只有青燈閃爍,一點燈火即將熄滅。夢中愁怨令人不堪,又哪裡禁得住傳來一聲鳥鳴!好花不常留,惹人傷感,醉過以後,夢醒以後,仍然不得不接受,海棠謝了,春天也到了盡頭。
李清照對於海棠,特別地偏愛,而飲酒也是她的日常,就算是醉了,也還記著海棠花,為它的凋殘而唏噓不已。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少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如夢令》
昨天夜裡,下了一場雨,雨雖然稀疏,風卻很大。詞人睡了一夜,早晨醒來還覺得酒意未消盡。試著問卷簾的侍女,外面的海棠怎樣了,她回答道,和昨天一樣。詞人感慨道,怎會一樣呢,你知道嗎,這個時節,應該是綠葉繁茂,而紅花稀疏了。淡淡的傷感蔓延開來,韶華太短,青春幾何,對於美好事物的逝去,讓詞人無奈嘆息。
快樂時,飲酒,寂寞傷懷時,也少不得杯中酒。
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沉醉意先融,
疏鍾已應晚來風。
瑞腦香消魂夢斷,闢寒金小髻鬟松,
醒時空對燭花紅。
——《浣溪沙》
不要說這酒杯太深,如琥珀般的酒太濃,還沒有喝醉,卻先意蝕魂消。晚風裡,傳來了疏疏的鐘聲。龍涎香已經散盡了,詞人也從夢中醒來。如闢寒金鳥一樣的金釵太小了,雲鬢業已鬆散。就這樣,一個人默默無言,對著燃燒的紅燭,倍覺寂寞,無人可訴。
李清照的前半生是快樂,幸福的,就算有些傷春悲秋,卻也並無大的煩擾。最令她難過的,也莫過於和夫君的分離兩地,難以抵擋相思之苦,只得以酒澆愁,卻更為憔悴了。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醉花陰》
薄薄的霧氣籠罩著,雲層濃密,日子過得百無聊賴,獸形的香爐裡,龍涎香嫋嫋飄出。又是重陽佳節了,臥在玉枕紗帳中,半夜的涼氣沁透了身心。一直在東籬喝酒,不覺已是黃昏,菊花飄散著幽幽暗香。不要說不銷魂啊,當西風捲起珠簾,你應該看到,因為思念所擾,簾內的人兒就像菊花那樣消瘦!
李清照的後半生,國破家亡夫死,時局動盪,加上個人遭遇坎坷,她的後人生可謂嚐盡艱苦,實在太殘忍了,真想一醉解千愁啊。
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恨夜來霜。
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
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更淒涼。
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
——《鷓鴣天》
深秋慘淡的陽光照在雕花的窗戶上,梧桐樹也應會怨恨夜裡來襲的寒霜吧。酒後更喜歡團茶的苦味,夢醒後更適宜聞瑞腦那沁人心脾的香氣。秋天快過完了,白天還這麼漫長難熬,詞人自嘆,我的心情,比起王粲做《登樓賦》時所抒發的懷鄉之情,更加淒涼。不如就學學陶潛,沉醉於酒中,不要辜負 那東籬下燦爛的黃菊吧。秋天讓詞人感到無盡的悲傷,不知是時光辜負了她,還是她辜負了時光啊。
自從南渡後,詞人雖擺脫不了飄零的命運,卻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回去,無論是酒醉,還是酒醒,都不會忘記,故鄉永遠在心頭,卻難以回去。
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
酒醒燻破春睡,夢斷不成歸。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
更挪殘蕊,更拈餘香,更得些時。
——《訴衷情》
夜裡,喝得醉醺醺的,連頭上的釵環也沒有卸下,便進入了夢鄉。頭上插著的梅花也愈發殘敗,卻更透出清幽的香味。酒意漸去,更覺香氣襲人,使詞人甦醒。梅香打擾了她的好夢,她無法在夢中回到北國故鄉。夜靜謐無聲,天上只有一勾殘月,翠簾低低垂下。詞人十分無聊,也深感寂涼,只能搓著梅花的殘花,反覆揉搓,搓弄,香氣更明顯了,就這樣等待著天明吧。
不管喝再多的酒,李清照也不能釋懷,歸途無期,路途多艱,人生的憂愁何其多。
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
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
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菩薩蠻》
風輕柔,陽光輕薄,正是早春時節。剛剛換上夾衫,心情也好了些。從夢中醒來時,微微覺得有些寒意,鬢上插著的梅花,已經殘敗了。哪裡是故鄉,只有徹底醉了,才會忘記吧。躺著的時候,燒起了沉香,等到香氣盡散時,酒勁卻還未消退。此時的李清照,除了飲酒,寫詞,已經沒有了別的事可做。醉,並不能讓她更快樂,就算是春天迴歸,也沒有讓她感到溫暖,她和故鄉,隔著那樣遠,她和從前,也隔著千山萬水。但是,終不能忘卻。
年華逝去了,人生多少得失悲喜,誰人能說得清?一路顛沛流離,李清照的生命,漸漸走到暮年。她仍然喝酒,可是再多的酒,也不能帶給她一些快樂了。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聲聲慢·尋尋覓覓》
尋尋覓覓,又能尋得什麼呢?到處冷冷清清,一片淒涼。忽冷忽熱的時節,最難以將息。幾杯薄酒,如何抵擋得了晚來的急風?大雁飛過,讓人傷心惆悵,原來是舊時相識,卻是物是人非。菊花委地枯損,憔悴不堪,又如何賞看採摘呢?獨自守著窗兒,夜晚遲遲不來。梧桐上雨聲淅瀝,一直滴到黃昏,點點滴滴不停。這些光景,如何是一個愁字訴說得盡呢?詞人自己,便是那風雨中的梧桐和黃花呀,又能禁得住幾多摧折?
那些年,李清照醉過的酒,見證了她的歡喜,憂愁,陪伴著她曲折的人生之路。醉了一次又一次,可無論是醉著,還是醒來,她總忘不了的是長長的思念。那令她魂牽夢縈的人,那回不去的故鄉,那曾經的美好,現世的悲涼與無奈,都化作了杯中的酒,人生百味,都在裡頭。試問,短暫而漫長的一生,又能醉多少回呢?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