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體而言,明初之際,由於朝廷的衛所屯軍戰鬥力強,後勤保障有力,徵調土兵出戰機會不多,土司擁有的土兵主要用於維護地方的安寧,因而養兵的數量有限,土司在這方面做出的努力也十分有限,正如《蠻司合志》序載:“溪峒之間,竊發時起,則彼我徵調,頗易為力,因之設土兵相制之法。”但明中葉以後,隨著衛所屯軍戰鬥力的下降,朝廷征戰的規模和頻度又隨之而加大,徵調土兵參戰的頻率和規模都日漸擴大,土司的養兵數量和被徵調的數量都不斷被放大,如《明史•廣西土司一》有載:
“弘治九年(1496年),廣西總督鄧廷瓚言:‘廣西瑤僮數多,土民數少,兼各衛軍士十亡八九,凡有徵調,全倚土兵’”。又《炎徼紀聞》亦有載:“貴州武備單弱,征剿必賴水西(土兵)。”
到了明末之際,幾乎發展到沒有土兵參戰,朝廷基本無法作戰的地步,如《蠻司合志》卷七有載:“隆慶,萬曆間,川兵弱,每徵調只調土司(兵)。”
如果朝廷能夠按制度有節制地徵調和使用土兵,那麼土兵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其實在相關的文獻中均有明確的體現,而且都達到了預期的成效。在西南各土司中,奉調出徵數量最多,成效最顯著的莫過於永順、保靖和水西土司。為此,顯然有必要對這些土司土兵奉調的相關史實作一梗概性的梳理。
永順、保靖土司在明初之際,奉調遠征的事件相對較少,據《歷代稽勳錄》記載,兩土司出兵替朝廷征討叛逆直到正統以前幾乎沒有越出五陵山區。在這一時段內,雖然發生了蕭授平定苗疆的重大戰事,但保靖、酉陽、桑植等土司的土兵,僅是承擔一些輔助性的任務,主要是保衛土司領地內的社會安定而已,蕭授動用的軍隊主要還是來自於衛所屯軍。但天順以降,情況就大不一樣。征剿東苗的石門山之戰,上述各湖廣土司全部參戰,而且都建立了功勳,出征的距離超過了土司領地的600公里以上。
土兵之所以在這樣的背景下被規模性地徵調遠征,一方面雖說與衛所屯軍的戰鬥力下降有關,但更直接的原因還在於,正統年間對雲南的三徵麓川之戰,以及明英宗被俘直接關聯。這是因為,在這一連串的政局劇變之後,朝廷對西南土司的有效管控失去了章法,往往將生界地區零星的社會動亂放大為區域性的叛亂,不是按照此前的土司制度章法,動用周邊土司對生界的少數民族實施招撫,而是輕率用兵企圖一舉消除生界。正因為指導思想發生了偏頗,因而此次戰爭雖然取得了勝利,並支援了程番府的建立,但卻開創了輕率動用土兵遠征的先河。
弘治以降,輕率動用土兵遠征規模越來越大,時間越來越長。其間土司建立的戰功雖然彪炳史冊,但因此引發的社會衝突與矛盾,朝廷卻動靜失當。例如,永順、保靖土司先是被徵調到江西的南部鎮壓少數民族的叛亂,其後又在王守仁的統轄下遠征廣西田州土司,其後又在平播戰役中建功立業。在這幾次遠征中,土兵遠征規模最大的首推田州之戰,兩土司共計出兵三萬有餘,歷時兩年半之久,作戰半徑北到貴州境內的八寨,南到安南邊境,西抵雲南,東至宜山大藤峽來賓一線,作戰範圍廣達數萬平方公里。永、保土司為此付出的後勤保障代價之大可想而知,而作戰最得力的幾位土司繼承人,還來不及正式就任,就病死在沙場。要知道,兩土司動用的兵力已經超過了6個衛的在編兵力,超過了10個衛的可動用遠征兵力。這對土司而言,其實已經成了不堪重負的財政、經濟壓力。對朝廷而言,田州土司周邊,在編衛所屯軍的數量比永保土司多得多,在編兵力也強得多,但在整個戰鬥過程中,卻表現平平,事實上已經到了屯兵不足為憑,土兵反而成為依賴力量不正常現象。
平倭之戰也是如此,永、保土兵出征距離超過了1500公里,儘管長途奔襲,依然建立了卓越的戰功。而抗倭前線,十多個衛所的兵力,本身就超過了兩土司兵力的幾倍,但同樣在戰鬥中表現不佳。朝廷也不得不動用戚繼光招募私家部隊,才最終平息了倭亂。然而,土兵與屯軍之間參戰的不正常現象,即令取得了戰爭的勝利,但卻引發了重大的社會紛擾。沿途各級行政機構的流官,紛紛上奏朝廷,指認永、保土兵過境時軍紀渙散,騷擾官民,要求朝廷嚴加管控。在類似奏章所反映的實情,雖說有一定的真實性和緊迫性,但其中隱含著對土兵的貶低和對屯軍的失望情緒在其中。遺憾的是朝廷依然無法做出有效地調整,事實上是放任了這一不正常格局的擴大化。以至於其後的平播之役、奢安之亂,永、保土兵依然被規模性的頻繁徵調,但收到的成效反而每況日下。萬曆、天啟、崇禎之際,永、保土司甚至在李成良的指揮下參戰了對日的作戰,對後金的作戰,遠征距離超過了3500公里,出兵的規模更其龐大,而且更多的土司都派兵參加,還湧現了秦良玉那樣的土兵指揮官。就總體而論,朝廷動用土兵維護國家安全本來無可厚非,也是土司制度的制度下的法制安排,但衛所屯軍與土兵之間的勢力反差,暄賓奪主,其責任不在土司和土兵,而在於朝廷決策的失當。
水西土司奉調遠征的規模和距離,雖說不能與永、保土司相比,但對於貴州境內的社會安定而言,同樣值得肯定。就貴州言,大小土司甚多,其中水西土司為黔省大土司之一,該土司領地東接貴陽,西與雲南、四川諸省交界,又位處湖廣經黔入滇道的中西段,對於穩定雲南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為明朝重視。明太祖在《平滇詔書》中稱,“靄翠輩不盡服之,雖有云南不能守也”。其間的原因在於,明代的貴州省,除了土司建置外,事實上還留存有大面積的生界,而且朝廷的驛路主幹線又得橫穿貴州境內而過,因而維護這條驛路主幹線的安全,不僅是衛所屯軍的重任所在,土司所領土兵在其間發揮的作用更是不可或缺,難怪清人孫承澤說,明代貴州地區,每一梗阻,朝廷遣將征討,多借土司之力。這番話確實道出了實情,貴州從建省之日起,單靠衛所屯軍本來就力不從心,加上貴州財政困難,供養衛所屯軍都需要靠鄰省“協濟”。衛所屯軍的戰鬥力從一開始就難資憑藉,這就必然導致衛所屯軍即令是正常的執勤和巡邏,都得假手於水東、水西的土兵。以至於到了清初之際,貴陽府周邊儘管實施了改土設流,但彝族土兵駐防的哨所、屯訊依然在發揮任用,只不過改由綠營將官節制而已。以此為例,不難看出貴州省得以穩定存在並履行其行政職責,水東和水西兩土司所轄土兵發揮的作用,卻不容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