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某一天,啞巴被她家人用架子車拉到我們村茂才家裡,孃家人走的時候架子車裡裝滿一車糧食,這門親事算是成了。茂才在我們村單門獨戶,沒有族家宗親,又瘦又矮,褲腰上經常用一根繩子栓住他還沒有別人大腿粗的腰,窮的用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像這樣的家庭娶不上媳婦在當時很正常。那年茂才少說也得有四十多歲,啞巴卻是未婚女子正青春。
就這樣啞巴嫁到了我們村,那時候我剛上初中。仔細端詳啞巴其實很漂亮,潔白的面板,兩隻眼睛大又圓,就是特別胖。啞巴剛嫁到村裡並沒有少女的羞澀,逢人就追著別人跑,邊跑邊笑邊喊,打你,打你,娘,娘……原來啞巴是個智障。於是村裡有些大人的樂趣來了,比如在夏天的時候,村裡的男人故意把自己的上衣撩起來,然後比出這個動作讓啞巴模仿,啞巴學的很快。村中間的大井旁邊是人們夏天經常納涼的地方,黃昏十分這裡聚集很多人,有些男人便開始做這個動作,然後啞巴就會把自己破爛不堪的衣服撩起來,露出兩個雪白的棗花饃,男人們鬨堂大笑,女人們則有點害羞罵男人們不要臉。茂才知道了罵罵咧咧的走向人群在人們的鬨笑聲中把啞巴領回家了。後來啞巴來的時間長了,村裡的小孩也不害怕她了,經常圍住啞巴用柳條打她,啞巴一邊哭一邊娘,孃的喊。
再後來啞巴乾脆不上村裡面進了,坐在村口的公路邊,看見過往的車輛就赤腳追著喊打你,打你,娘,娘。啞巴只有冬天的時候穿鞋,其它季節都赤腳,衣衫襤褸。漸漸的也沒有初嫁時的水靈了。那時候我家在村口開一個小賣部,週末我在家看店時,有時候餓了會吃點零食,啞巴坐在小賣部對面的路邊用渴望的眼神看著我。有時候我會拿一點放到門口,她搖晃著身子跑著過來拿,拿走了不忘對我笑笑。
再後來茂才和啞巴有了孩子,關於孩子村裡各種傳聞,多數人說茂才沒有生育能力,這孩子是茂才讓鄰村的傻大個過來跟啞巴生的,我對這種傳聞向來是嗤之以鼻的。有了孩子之後啞巴越發窩囊,蓬頭垢面,像個乞丐一樣,全身散發著惡臭味。茂才依然每天拉著修鞋機和氣筒,給別人修鞋補腳踏車胎,靠微薄的收入補貼家用。啞巴越來越能吃,越來越胖,村裡的男人不但不逗她讓她撩衣服了,反而一見她往人群裡去就拿棍嚇唬她趕她走。夏天來的時候,晚上村裡人都去河裡洗澡,一般男人在吃飯前去洗,女人飯後洗。有些女人說茂才,你沒事了領住啞巴去洗洗澡。於是茂才領著啞巴繞到村後面下游的河道里也去洗。
1997年前後村子上面的水庫開始蓄水,大片的耕地被淹沒了,村裡基本沒有地種莊家和蔬菜了,男人們都開始買農用拖拉機拉活掙錢,茂才當然沒有錢買,即便買了他那單薄的身軀也不能把拖拉機發動著(那時候的拖拉機都是左手按著減壓,右手用搖把攢滿勁搖幾圈才能發動著)。於是村裡的人開始勸茂才,說啞巴也為你生了個兒子,她這麼能吃,村裡也沒耕地了,你指望啥養活她,不如把她拉個沒人的地方丟那裡算了,茂才只是笑笑不吭聲。
轉眼到了新千年以後了,黨的政策好了,茂才一家有低保了,還有幾分的自留地,政府給他家翻新了房子,又拉起了院牆,裝上了硃紅色的大門,相當氣派。茂才在自家院子裡餵了一些老母雞,賣柴雞蛋。又在自留地裡種上了莊稼,每到莊稼成熟時,茂才帶著兒子去地裡收莊稼,走到村口時啞巴一路小跑去迎接,從村口到他家是一段上坡路,啞巴在後面一邊推車一邊笑一邊喊,娘,娘,打你,打你…
幾年前茂才的兒子考上縣重點高中,前年又去省城上大學去了,偶爾回村裡見到他兒子,像極了90年代我從村裡上鎮上讀初中一樣,內斂怯生又有著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的眼神。可是我那個時候畢竟是90年代,知識見識都很匱乏,多數人都和我一樣沒有見識。而現在是資訊科技全覆蓋的新時代了,我也接觸過一些和茂才兒子相仿的00後,他們的眼神裡沒有怯生和好奇,反而是對一切新鮮事物的不屑於顧,以及他們昂貴的消費觀讓我詫異。還好我從茂才兒子的眼神裡也看到了堅強的一面,茂才給他兒子取名永強,願永強與良人為伍,樹立正確的三觀。
而今啞巴也漸漸老去,多年前村裡的人都說她生病了,滿頭白髮,一臉憔悴,也不再追著別人跑了,很少喊打你,打你,娘,娘…只是靜坐在路邊看見茂才和他兒子回來了,啞巴會開心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