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樹溝一組有個姓趙的,名叫靖娃,他婆娘叫歡娥。靖娃有三個娃,老大叫小麗,老二叫小英,老三叫永康。
早些年,我上小學的時候,記得小麗也在南灣小學讀過書。她比我大好幾歲,當時不是讀五年級就是六年級。那時的小麗留著頭髮,扎一根馬尾,很長。小麗個頭不高,額頭寬而下頜窄。眼睛細而長,眼角略向下彎著,像個倒扣的括號。鼻樑高而挺,鼻翼尖尖的,無論從正面還是側面看,都是那麼硬挺。她那張嘴大大的,嘴唇略薄。
這麼一張臉,即便再好看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人們都會說她像個男人。他們還說,老天不厚道,小麗的模樣隨靖娃。
小麗很會念書,可惜的是,把小學唸完就沒再念了。
那些年,我常聽村裡人說,歡娥是妖婆子。小麗學習那麼好,要是繼續讀下去,前途絕對一片光明。是歡娥給靖娃出主意,讓她終止學業。靖娃性子暴躁,可他怕歡娥,拿不住事,家裡大小事情都由歡娥說了算。
或許是,歡娥覺得女子娃遲早要嫁人,讀書多少無關緊要吧。
小麗很勤快,回到家之後,整天跟著後媽歡娥學做針線。地裡活也是她跟靖娃一起做,歡娥從來不到地裡去。
小英和永康是歡娥生的,她對待親生的自然要比小麗好。小英和永康都是雙眼皮,杏仁眼,臉圓。歡娥倒是把自己的好模樣傳給了這姐弟倆。
這姐弟倆偏偏不爭氣,靖娃和歡娥把好吃的,好穿的都給了他們,可他們連最簡單的算術都學不會。
等我上了初中之後,就很少再見到小麗了。
不知是那一年,我從學校回去,跟母親在後院曬苞谷。曬完了坐在磨臺上歇息,她隨便講著村裡的事。我才知道,小麗嫁人了。婆家在寬坪溝,她婆家的人我不太熟。
由於學習太差,小英也只讀完小學。
男娃要繼承香火,給家裡撐門戶,因此,永康成了靖娃和歡娥的重點培育物件。歡娥有男人粗暴的一面,她打了小麗無數次,卻從不戳永康一指頭。靖娃倒是希望永康能光宗耀祖,可這娃天生蠢笨,老師怎麼教他都學不好。
小麗嫁給寬坪溝兩年多,一直不顯懷(懷孕)。婆婆急了,私底下問小麗怎麼回事。小麗實在難張嘴,支支吾吾不願說。婆婆只得問兒子,兒子說小麗身體有問題,懷不上。
母雞都下蛋呢,女人不生娃怎麼行。在農村,婆婆永遠把媳婦當成下蛋的母雞。母雞不下蛋還要她幹啥,放鍋裡大火燉還嫌咬不動。小麗再勤快,婆婆始終不待見她。
離了婚之後,小麗又回到了桐樹溝。歡娥聽說她不能生娃,急了。生怕小麗這麼一直在孃家待著村裡人戳她脊樑骨,於是就警告她,讓她不要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說出去。
彼時,永康讀三年級了。同學都在議論,說他成績那麼差,一定是家裡人拿錢買通班主任考試放水,他才考及格的。永康還罵人家,說班上那麼多比他差的不也考上了嘛,難不成人家都買通了班主任。節骨眼上,永康反應倒是快。靖娃得意洋洋的,當著歡娥的面直誇他。
在家裡呆了沒多久,媒婆找到門上來了。靖娃和歡娥很高興,二話不說就把她嫁給了王家的老三。次年,第一個女娃出生了。寬坪溝的人很吃驚,老婆子仔細一盤問,兒子才說,是自己身體有毛病。
永康讀四年級了,第一學期模擬考試時,考的成績比較差。老師把靖娃叫去談話,靖娃感覺特別丟臉。回到家,一個忍不住把永康數落了幾句。
別看永康人小,自尊心倒是很強。爸爸不給他面子,他就做了一件極傻的事情。
那年,我讀初三,一個星期才能回去一回。學習比較繁忙,可照舊得上早操。
學生宿舍南北走向,坐東朝西。一排“人”字形瓦片房,總共二十幾間。
那時,我與六班,七班的幾個女生住在由南往北倒數第三間的宿舍。
黎明時分,門外漆黑一片。我開啟門,準備上廁所。扭頭一看,發現最北邊第一間宿舍門口有個火球。蜂窩煤大小,飄在空中,離地半米。宿舍的燈開著,有幾個女生還在睡,另外幾個正在洗臉。
大荊中學的地基下有墳墓,這是不爭的事實。某次,校長組織師生整改校內環境,動土時,在墓穴裡挖出過棺木。學校三面圍牆外都有墳堆,只不過時間比較久遠。但是那一刻,我並未把那個火球與靈異事件聯絡在一起。
我再仔細看了看,發現那個火球像氣球一樣在慢慢遊弋。不到一分鐘,它就消失了。
我倒是沒怎麼害怕,和幾個女生一直往北走。經過那間男生宿舍時,我下意識的透過玻璃窗,朝裡瞅了瞅。結果發現裡面黑漆漆的,男生似乎都還沒起床。
過了那間宿舍向左走十幾米就是女生廁所,上完廁所之後,我們就直接去了操場。
那一週,週五兩點半,放學了。我將書本整理好放進桌兜,然後一溜煙衝出教室,快步走下樓梯,跑到宿舍,騎著單車就往回奔。
回到家吃過晚飯,我跟母親在後院收衣裳。她無意間提起永康,說,沒了。不過是個娃,也沒大辦。那天,院裡大媽去了。回來之後,說歡娥跪在旁邊哭。永康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就開始說話了。嘴是她的嘴,聲音卻是永康的聲音。
母親講到此處,我的腦袋突然就“嗡”的一下。但出於好奇,我並未打斷母親的談話。她也並未意識到我面色發白,因而繼續講著。永康說,他爸數落他,他心裡難過。他不過是想嚇唬嚇唬他,可誰知道……。他說完,魂似乎又從歡娥身上飄了出去,歡娥突然成了自己,聲音也是自己的。歡娥問他現在在哪裡。緊接著,嘴是自己的,聲音又成了永康的了。永康說,他在大荊鎮上。隨後,歡娥就又成了歡娥。歡娥問他跑到鎮上幹啥去了,還說讓他回來。永康卻說,他,他回不來了。他要走了,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母親講完,我的心裡像塞了一顆石頭,硬硬的,特別難受。由於害怕,我下意識的瞅了瞅房後的樹林。那時,樹林裡漆黑一片。不知是老鼠還是野兔,或者別的什麼爬蟲在活動,窸窸窣窣的聲音時不時就會響起來。
回到屋裡之後,我趕緊把門關緊。母親就睡在身邊,呼吸聲依稀在耳。即便如此,老鼠弄出的響動還是把我嚇得不敢出氣。
仔細想想,永康沒了的時間正好是我看到那東西的時間。我不相信世上有鬼,可那晚我著實感到害怕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騎著單車去學校。通往村外的路兩邊,房屋三三兩兩的。而有些路段,兩邊被山坡夾持著,坡上密密麻麻全是碗口粗的樹木。山坡下平緩處被樹林罩著,裡面有幾座墳,新的舊的都有。不太肥沃的莊稼地就在墳邊上,地畔上是條小河,河水清而淺,水面上霧氣蒸騰很是詭異。
永康家在庵子溝裡,離人們出入村子的路大約一百多米。從那裡經過時我下意識的扭過頭,透過核桃樹的禿枝瞅了瞅永康家的屋簷,突然有點心慌氣短。通往村外的路雖是下坡路,可我還是擔心被鬼盯上,因而狠狠的踩了幾下腳踏板。
聽說永康就“在”右手邊的黃瓜樓溝裡,那溝口還有兩戶人家。即便如此,也沒能讓我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
好在,等我回到學校,之後那段時間,那怕早晨起的再早,那怕三更半夜去上廁所,都沒再看見那個“紅球”了。
一切都很正常,大約三年之後,我高中畢業。自此,我才離開那座充滿神秘色彩的大荊中學。去西安,讀大學。
而在這之前,也就是我上高中那一年,小麗又生了個男孩。小英嫁到關中平原去了,雖是農村可屬西安管轄,家境不錯。聽說她訂婚時,靖娃和歡娥厚著臉皮要了人家將近二十萬的彩禮。桐樹溝口那座“L”型的兩層樓房就是他用彩禮蓋的,他們幾乎沒花幾個錢。
再回老家時,倒是沒人提起永康的事情了。奇怪的是,一看見永康的大姐小麗,我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初三那年的冬季,我所看到的異象。一想起那異象,我就會連帶著想到永康。一想到永康,我就會忍不住想起發生在歡娥身上的異事。原來,大媽口中所說的異象俗稱“通說”。
關於“通說”這種異象,上高中時,物理老師在課堂上解釋過了。聽上去也比較科學,比較讓同學們信服。
物理老師說:那種異象不過是兩種接近的,或相同的腦電波的疊加與合併。是一種正常的自然現象,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就會消失。
至於我所看到的那個“火球”,應該也是一種超自然現象吧。我沒舉手提問,也就不存在老師的解釋。畢竟,他沒有親眼所見。這事就那麼擱在我的記憶裡,漸漸的,也對此失去了追問與研討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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