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見
是九歲的女孩,迎著夕陽,在夏季悶熱的水池邊光著腳丫。聽風引吭看雲起舞的日子總是格外的無趣,那日早早便收了魚竿回家,聽說阿媽進城帶了禮物回來,不知道會是什麼好玩的東西。
天邊撒來的晚霞落在家門口,女孩期待的目光也淺淺地落著,家中無人,倒是窗臺散著木香的老書桌多了件物什。
腳步聲,很輕,一步,兩步……
“你叫什麼名字吖?”
“我是,《安徒生童話》。”
與課本似有不同,精緻的封面也是個赤足的小女孩,張著嘴,似乎在說什麼。女孩抬手摩挲,貼近臉龐,閉上眼睛,心裡想著也許裡面是一個新的世界。
“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你想聽什麼故事?”
“就聽這個吧,《海的女兒》。”
“很久以前,在大海深處住著神秘的人魚家族……”
故事結束。
“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我不喜歡。”
“為什麼?”
“安徒生在騙人!小美人魚最後怎麼會沒跟王子在一起!”
“但是小美人魚化成了泡沫,擁有了不滅的靈魂。”
“這有什麼用,她追求的,從來不是這個,對嗎?”
小女孩支著下巴,眼中盛滿對故事的不滿。倘若這般付出,反覆煎熬,仍永無結果,那要這愛情作甚?
“呵呵,那如果你是美人魚,你會怎麼做呢?”
“我也不知道……”
二、初識
是十五歲的姑娘,眼中有光,在幽藍的夜幕中踏月而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征程已開始,風吹小調的日子難得再來。夜已深,折斷一支細芽嫩柳,款款歸去。
床邊塵封的書本,仍舊是最初識的那個面目,色彩豐盈,只是沒了眼中的光,略有些暗淡。尋尋覓覓六載,讀物面貌時時新,《安徒生童話》已是書群中的老者,姑娘卻不願開口。
那年覺得安徒生薄情冷漠,此後便不願再讀,而此刻姑娘手中的,也應是多情的《紅樓夢》。翻過手中的最後一頁,再放下,輕揉眉心,書中風月與詩意盪漾心頭。
“曹公嘔心瀝血十幾載,想說的只是此風雪之情嗎?”
“你讀懂了什麼?”仍舊是一個聲音,縹緲至極,似乎從窗外來,似乎又不存在。
姑娘低眉眨眼,紅了臉,似懂非懂,最終搖搖頭道:“公子紅妝,花解語,玉生香。”
“除此之外呢?”
“我不知道……”
“可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嗎?”
“我記得。”
“那麼,如果你是美人魚,你會怎麼做呢?”
“不論是格林家的公主,還是安徒生的人魚,我們皆無法恨意凜然去評判。”
“除此之外呢?”
“我也不知道……”
三、初探
是十八人兒,亭亭玉立,在初雪茫茫之中躲進人海。行人皆來去匆匆,形色恍恍,書中之人似乎越行越遠,當初看童話,品紅樓的姑娘已可筆下生花,眼中也不乏倦色。
適逢假日,秉承一期一會的姑娘終掌燈入書齋,手中的《文化苦旅》被折了個小角,懶懶洋洋,一路同行的盟友中外薈萃,風格各異。姑娘笑意淺淺,頗有將領之姿,眼神略略掃過,一下,兩下……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這一次,是它們先開了口。
“我……”姑娘低下頭,緩緩開口:“針砭時弊,嬉笑怒罵,何以成文章?”
“腹有詩書氣自華,亦可成文章。”
“我不太懂……”
“你不看書時,何事可做?”
“吃喝玩樂?”
姑娘一時聽不見迴音,微微著急:“那是何事?”
“大千世界,可照搬,可模仿。但,終究不屬於你。”
那頭似乎嘆了一口氣,姑娘頓時紅了臉,想起孔乙己在酒店遭人拆穿,氣急敗壞。姑娘手一揚,燙手的《文化苦旅》便遠遠地去了。
“所以你明白了嗎?”那頭再出聲。
“我應明白。”姑娘失去了將領的姿態,蔫蔫地站在一旁,緩緩道:“小美人魚的犧牲,從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自由,為了信仰。對嗎?”
“紅樓繁華,眾生百態,機關算盡,卻終歸一夢。對嗎?”
那頭無聲點播,姑娘小心翼翼。
“除此之外呢?”
“我仍需再想……”
四、初心
自九歲結緣,半是清明半是懵懂,只嘆世界之大,亂花迷眼。四季更迭十餘載,書齋之友仍在,那聲音卻不知何時已徹底消失。
看童話讀科普,學歷史品紅樓,姑娘眼中早已沒有高姿態。她不願那些薄厚有差的書籍蒙塵,也敢於添新火嘗新茶。偶然想起當初那個問“何以成文章”的人兒,似有些好笑。
古人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她不曾見得黃金與如玉,卻能道江南濃山翠水,煙雨如織;西北狂風獵獵,大漠孤煙。亦能說狼王有夢(沈石溪《狼王夢》),可歌可泣;人間疾苦,孤獨永恆(馬爾克斯《百年孤獨》)。但花花世界,人生幾何,姑娘所知,又算得幾分?
姑娘又想起那個聲音,一句“除此之外”字字戳心。多年之前從書中找答案,到後來自己有答案,如今卻只敢答一句:“觀天下之書未遍,不敢妄斷雌雄。”
五、
書讀萬卷,有用無用?
姑娘恍惚間想到,何為有用,何為無用?
不拘泥一方天地,什麼樣的百態人生和什麼樣的百折千回的結局都能坦然接受,這溫和又有力的,當然是那沉默的大多數。
正所謂,你看過的書,見過的人,經歷過的悲歡離合,最終都會變成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