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暑期,魔性童謠《紅傘傘白杆杆》徹底將我征服,在被“紅傘白桿菌”洗腦之餘,翩翩思緒中也浮現出關於菌子的系列趣事:早上五點半三五成群手提電筒講著鬼故事上山撿菌子、去追滾落的菌子卻因路滑連連摔倒弄得灰頭土臉、隔壁小夥伴吃了未煮熟的菌子“打小人人”......
童年撿菌,發現了穿越時間的鮮香
家鄉,是雲貴高原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壩子,在林密草深、風光各異的深山中,只要夏季雷雨一召喚,藏匿在山野中形態各異、五顏六色的“小精靈”們就輪番出場了,有青頭菌、牛肝菌、雞樅、乾巴菌等等,你唱罷我登場,直到深秋才依依不捨地謝幕。
上高中之前,我的夏天幾乎只存在於家和山林之間。每天早上五點半上山,那是對菌子著了魔一樣的喜愛,提上一個塑膠筐,抄上一節竹竿,走二十分鐘左右村路,到了山上,天邊還懸著半輪月牙。兩三個小時後,裝了滿滿一籮筐後欣然而歸,還順手摘了些林中的野果。那個季節,能讓自己打起精神就只有山林間的菌子和幾毛錢的老冰棒,夜晚伴著自己入眠的,也必然有一段關於五彩斑斕菌子的美夢。
青頭菌是小家碧玉的菌種。稍大的青頭菌菌帽正面微帶蒼綠色,正應了名字中的“青”,晶瑩剔透、如露欲滴。被雜草掩蓋或破土欲出的骨朵兒多為白色,菌帽邊沿多呈淡黃,放入嘴中一嚼,頓時“咯嘣脆”響起。青頭菌多炒或燴,如果家中有陳年的火腿,菌折中塞上火腿粒蒸或燒出來則更為經典。
牛肝菌屬於身材魁梧的菌種。牛肝菌個頭大、長得粗壯,菌帽正面色如牛肝,背面無菌折,只有無數小孔,菌肉很厚。牛肝菌家族異常熱鬧,家鄉依顏色取名就有黃牛肝、紅牛肝、黑牛肝,顏色不好區分的,索性都叫“見手青”。比起青頭菌香味的鮮,莊稼漢偏愛牛肝菌香味的濃,那是可以回味一整天的悠長。
雞樅是野生菌中的珍品。雞樅與雞肉無關而名字帶“雞”,我想可能是味道鮮嫩甜美的緣故。雞樅總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貴族氣質,連生長的地方都很奇怪,專挑有白蟻窩的旱地。以雞樅為食材的美味中,油雞樅最受人青睞。媽媽是炸油雞樅的高手,於她而言,整個製作過程像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小心翼翼、頗有耐心。她炸的雞樅,不枯不脆,軟硬適中。用筷子夾出一條,讓油滴盡後,放入嘴中,先是一股油香氣直撲舌尖。細細咀嚼,雞樅特有的香甜味滿嘴瀰漫。
乾巴菌味道與長相成反比。這種菌沒有菌蓋和菌折,就像脫水乾癟的向日葵盤。剛出土時呈黃褐色,菌芽長長時變成雲白色,用手觸碰會變成黑褐色,散發著一股牛乾巴的濃郁香味。通俗地講,稍大的乾巴菌像被踩破的馬蜂窩,亂七八糟,菌盤中還夾雜著許多松針、草莖和沙粒。洗淨後,與青辣椒、土雞蛋同炒,入口細嚼,只想說,世界上怎有這麼好吃的東西?為了獨享,每每撿到乾巴菌時,我都是潦草擦拭泥土,簡單剔去松針,直接生吃。這樣一來,就會感覺一整天嘴裡都有沙土,但為了滿足口腹之慾,為了唇齒留香的微妙體驗,依然樂此不疲。
除了上面這些最特別的,記憶中的鮮香還有橙黃的雞油菌、臘肉紅的銅綠菌、柿餅紅的奶漿菌、胭脂紅的紅菇等等,也在我的記憶中久久迴旋。
舌尖上的鮮,是菌販用摩托車運來的
出於對大山的愛,每年夏天回老家,我都會去到小鎮逛逛菜市場。逛累了,就來到菌販們旁坐下,看看他們筐裡的山貨,聊聊收購菌子的趣事,不覺間和他們混得很熟。
家鄉的人們對於吃菌子非常講究,特別是對菌子的新鮮程度苛刻至極,這也使得菌販們異常忙碌,他們天還沒亮,就騎著摩托車向山林方向駛去。這群人,我稱他們為“舌尖上鮮香的搬運工”。
從事菌販這一行的,多數是中年大叔。每天的吆喝、議價、成交,就是他們的工作內容。沾滿山間泥土、倒著夏季雨水的菜街,就是他們工作和奮鬥的地方。和他們聊天的時候,我常常會想,如果不是因為讀書離開了故鄉,或許也會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他們的生活不算很好,但也不差,他們雖然平凡卻很樂觀地活著。有些人我已經認識了許多年,從我小時候就在集市上做起了菌子生意。許多年過去了,他們還在這裡,也許以後的很長時間,他們同樣也會會在這裡。於他們而言,人生不過是一個過客,就像菌子,種類繁多但是滋味相似。他們關於生活的哲學,就像對待美味而易於腐爛的菌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運輸、儘快烹調,最大限度保鮮。這麼一想,他們才是最懂生活的智者。
上山撿菌子,是一種戒不掉的癮
七月份回到家,上山撿菌的想法愈發強烈。不假思索,循著記憶中的山間小路,趟著露珠,踩著泥濘,撥開山路間的雜草旁枝,找到童年時引以為豪的菌窩,不一會兒也有了收穫。歇腳之餘,我想,對於這些大山中的精靈,我沒有春種,卻可以夏收。在感激大自然慷慨之時,更平添了幾分敬畏。
七月的山林間,泥土、松針、雜草都散發著菌香味兒。雨水洗刷,菌子和著泥土、青草、松針,風中吹來的是淡淡的清香。驕陽炙烤,各種菌子帽簷“開了花”、“體香”串了味,地表騰起的熱浪送來的是濃郁的醇香。
撿菌子最快樂和最期待的地方就在於:昨天這裡明明空空如也,今天青幽幽或黃橙橙的一朵破土而出;同一個地方,明明走過了好幾撥人,我跟在後面竟然也會有意外收穫。這種驚喜讓人慾罷不能。撿菌子,對被大山養育過的人來說,是一種戒不掉的癮,撿的是樂趣,碰的是運氣,過程和結果雙重享受,滿足了體驗、撫慰了味蕾,其中還夾雜著一份久違的童真和快樂。
菌子的記憶,是菌子被人看到就不會長的“未解之謎”;是長輩“不能隨便破壞菌窩”的諄諄教誨;是張三找到了松茸,憐惜個頭太小,守著菌子睡了一天的笑談;也是李四因對菌種不熟誤食了帶毒蘑菇,嘴裡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對牆打著小人人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