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英雄，是那些不知道自己是英雄的人。這次口述歷史中的老兵們，沒有誰認為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沒有誰覺得自己就是大英雄。然而，正是無數像他們一樣默默奉獻的人們，像大山一樣鑄造著中華民族的脊樑和靈魂。

抗美援朝戰場上，他們在槍林彈雨中立下赫赫戰功；和平時期，他們深藏功與名，從不誇耀軍功。“想一想那些犧牲的戰友，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幾十年來，不論時代發生多大變化，不論生活遭遇多少挫折，他們的赤子之心始終如一，著實令人感動。

勳章無言，精神不朽。抗美援朝的勝利，不僅是朝鮮，更是中國的勝利。昨日戰爭殘酷，今日和平無價。我們要銘記這一份來之不易的安定與和平。不忘他們在朝鮮戰場的浴血奮戰，不忘他們在抗戰艱危時刻的砥柱中流。無論我們在何處，讓我們向這群老兵致敬！

放牛娃的春天

人物簡介：

江敦孝，吉林鎮賚人，原海航第四師研究員，1932年5月出生於一個貧僱農家庭，1948年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並參加解放戰爭，1950年參加中國人民志願軍赴朝參戰。1951年6月入黨。1950年10月——1952年6月參加朝鮮黃草嶺戰役、三八線戰役、鐵原戰役等一系列抗美援朝的重大戰役。抗戰勝利後於1953年加入空軍，之後有轉為海軍航空兵。曾任海軍航空兵第12團飛行大隊大隊長、副團長，海軍航空兵第4師副參謀長等職。先後安全飛行殲五、殲六等11個機型，安全飛行1240個小時，於1988年光榮離休。1998年11月由寧波市民政局徐戎休養所（現為市軍休二中心）接收安置。曾先後榮立三等功8次，並榮獲解放獎章和勝利獎章。

放下鋤頭扛起槍 衛國保家重任擔

1945年11月，抗日戰爭勝利不久，八路軍開進我的老家東北鎮賚縣，建立東北根據地，任務是擴大軍隊、打土豪分田地，同年底到1947年初進行土改。因我家祖祖輩輩給地主家做長工，我當時給孫家地主放牛放馬，我們家窮的是房無一間，地無一隴，是標準的僱農。

解放後組織上給我們分的是最好的土地和最好的房子，還分了一匹馬、一頭牛、六隻羊。為了保家保田保衛勝利果實，我參了軍。

戰況緊急，容不得我多考慮，只想為國家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所以我毅然報名參軍。16歲時，我便加入了當地的革命隊伍，拿著簡陋的裝備，保家衛國。

那時都是志願當兵，積極性高漲。年紀小的十幾歲，最大的四五十歲。我們部隊1949年南下以後，一部分去了廣東，一部分去了海南島。我所在的部隊去了四川。

1949年10月份，我們爬過了大巴山，進駐了萬縣。當地局勢平定以後，於1950年3月回到了東北黑龍江省綏化，計劃學三年文化兼生產，種春小麥。結果是6月份接到上級命令，停止學習和生產，進行軍事訓練。有人猜測，很可能要解放臺灣。我那時候心想：到臺灣走走看看也蠻不錯嘛！所以，大家練兵的熱情非常高。

到了九月底，棉衣發放下來了。往年發軍裝是大大方方的，不過今年就不同了。軍裝是捆得結結實實不讓看。

十月初開始釋出戰前政治動員。後來，大家又學了一個星期的朝鮮話。凡是帶有中國文字的物件、軍功章和紀念章，一律收繳，放在留守處。

當時美國援蔣打內戰遭到失敗並不死心，親自出兵，糾集了幾十個國家，走的是日本侵華的老路，把朝鮮當做跳板，侵朝美軍司令麥克阿瑟叫囂稱：1950年元旦，要到鴨綠江飲自己的戰馬！

當時，如果這場戰火要是燒到我國，那麼後果不堪設想，新中國將有可能被扼殺在搖籃裡。

臨出發前，棉軍裝發下來了。大夥兒一看，全是朝鮮人民軍的軍裝。部隊悄悄地集結在遼寧省鳳凰城，然後選擇最窄的鴨綠江處，架起浮橋，過了江。

第一次出國去了3個軍，38軍、39軍和42軍。我當時所在的是42軍，軍長是胡瑞林。過江後我們行軍兩天，遇到了朝鮮人民軍後撤。他們一看到我們軍隊的裝備，個個都搖頭。當時我們的武器裝備是每一位戰士配備一支七九或者三八大蓋，四枚手榴彈，一把刺刀和兩條帶子：一條是子彈帶，一條是米袋子。總之，還是解放時期的裝備，也就是小米加步槍。機槍連是九二重機槍和歪把子輕機關槍。一個團配了一個炮營。有戰防炮連、八二迫擊炮連、九二步兵炮連。師配了一個山炮營，是用傅作義部隊使用過的美國騾子馱炮，總共40匹騾子。

一寸河山一寸血 十萬青年十萬軍

1950年，我作為中國人民志願軍的一員奔赴朝鮮戰場，我當時是在42軍129師31團，總共行軍三天三夜到達了朝鮮，參加了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戰爭。抗美援朝我主要講我參加的第一個戰鬥：黃草嶺戰役，這是我們跨過鴨綠江之後的第一個戰役。作為抗美援朝第一戰，黃草嶺戰役讓中國人民志願軍一戰成名。

在黃草嶺戰鬥中，我們的步槍、輕重機槍、手榴彈一起開火，戰鬥越打越激烈，打到最後手榴彈、子彈、炮彈都打光了，就用石頭代替武器往下推往下砸。面對敵軍，戰士們拼盡全力，抱著視死如歸的精神，一共狙擊了三天三夜，經過了14次衝鋒，在武器裝備不如敵軍的情況下，仍然頂住了敵人的進攻。

當時我們部隊行軍，白天不敢走，因為上空的敵機很多。他們都是白天攻擊，晚上就停了。

那次三天三夜阻擊戰，我在炮連當通訊員，主要負責傳遞情報、命令，送信，穿越了幾次封鎖線。有些電話線被炮火打斷了，切斷了，只能靠我們通訊員跑，人工傳遞情報。一旦情報沒有及時送達，部隊就難以實施協同作戰。配合不上，戰鬥力就降低了。我不管生死，敵方只要在停火間隙，我滋的一下就衝出去了。至今我身上還有被炮彈彈片蹦傷的印記，也算是槍林彈雨中走出來的。那個時候在我們部隊，偵察員、通訊員都是最勇敢的。

登上黃草嶺後，第二天美國王牌第一師把我們包圍了。那個時候黃草嶺沒有樹，草也不多。形勢很危險，很容易暴露。我們裝備的都是小米加步槍。挖工事的時候，周圍都是石頭山挖不動，一把小鐵鍬、鐵鎬幾乎挖不動，我們就靠著愚公移山的精神意志在堅持著。

當時我們別說高射炮了，就是連高射機關槍都沒有。空軍就更不用說了。一直到1951年，我空軍才出國參戰。我們部隊行軍4天以後，登上了黃草嶺阻擊敵人，結果遭到了美國佬的三面包圍，每一次衝鋒前，敵人先是用榴彈炮轟炸，炮火停止以後飛機轟炸，坦克攻擊，最後步兵攻山頭，那三天三夜阻擊戰異常殘酷。我們部隊的子彈打光了，就用石頭砸。我們所在的那個山頭分前中後段，前沿死的最多。經過三天三夜反反覆覆十幾次衝鋒。全連剩下的沒幾個了。我們是二營四連120多號人，最後就剩下3個人了。一個通訊員、一個司號員、一個炊事員，全連戰士幾乎全部壯烈犧牲！

到了第四天，第三野戰軍把我們解圍，後來我們部隊轉戰西線，繼續作戰。

守住三八線，就是守衛生命線！

1950年底，部隊秘密集結在三八線附近準備攻打三八線。當時政治動員的口號是：拿下三八線，給毛主席和全國人民拜年！所謂的聯合國軍稱：三八線是銅牆鐵壁，志願軍三個月也攻不下來。部隊所有炮火都集中在了三八線後方。在總攻之前，我部有計劃地派出了一個尖刀營，夜間穿山越嶺到達了敵後，在我炮火開始總攻之前，將敵退路的大橋炸掉了，來了一個關起門來打狗！

1950年元旦夜裡，20點準時炮火總攻。兩個小時以後，炮火停止，步兵進攻，直到元旦早晨四點，部隊拿下了三八線，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

指戰員們勁頭很足，一開始就用火炮，攻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完了以後，這時候部隊就衝。過了三八線以後，敵人還沒有警惕，我們就捉拿了好多國家的俘虜，有英國、美國、法國、東南亞等這些國家，還有南朝鮮的李偽軍。聯合國軍瘋狂掃射和轟炸，我們腦子裡只想著一定要把他們消滅。

敵人銅牆鐵壁的夢想被打破。美軍俘虜說：“你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麼？”

1951年2月，部隊打到了南漢江以南，距離漢城不遠，這時志願軍總部下令：部隊停止前進。當時我們想不通，我們認為，我們的仗不是打勝了麼？為什麼部隊還要停止進攻呢？沒過幾天又下令，叫我們後撤，這就更想不通了。後來經過解釋，原因有兩個：一個是不要將敵人趕下海，主張打持久戰消耗戰以便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二是接受朝鮮人民軍的教訓，朝鮮人民軍快要打到大邱、釜山，結果敵人從仁川登陸，抄了後路。

朝鮮戰場一是殘酷二是艱苦，入朝作戰決不像我們解放戰爭那樣有後方，大後方。朝鮮戰爭戰場受到威脅並不止於前線，因為制空權完全控制在敵方之手，轟炸機有B-29，B-26，戰鬥機有F-80、F-84，螺旋槳飛機有B-51，他們的雷電式、野馬式攻擊襲擊特別瘋狂。

那個時候，敵機猖狂到了什麼程度？他們鑽山溝。我們部隊駐紮在山上，敵機飛行員的頭盔都看得清清楚楚。凡是被我軍佔領的城市和鄉村，都在敵機的狂轟濫炸中變成了廢墟。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和平歲月來之不易

以上說的是戰爭的殘酷，下面再說說戰爭的艱苦。

因為經常受到敵機的轟炸，我方的運輸受阻。正是處於吃不上飯、穿不上衣的境地，就連機槍彈藥也成了大問題，只好用敵人的各種武器來裝備自己。

開始大夥吃的是一把炒麵一把雪，過了三八線以後，就是連炒麵也供應不上了，只好就地取材，艱苦可想而知。由於李承晚對民眾的反動宣傳，當地的居民不敢接近我們。部隊為了生存，為了作戰，只好自力更生，甚至以野菜充飢。

部隊長途連續行軍走路是家常便飯，一走就是數十天或者是幾個月，不走公路，盡是爬山，都是夜間行軍、白天防空。同志們的衣物在翻山越嶺的途中被樹枝劃的是破爛不堪。因為沒有油和蔬菜吃，時間一長，同志們都得了夜盲症，白天還可以，一到晚上什麼也看不見，走路、過河直往水裡掉。

白天防空，部隊隱蔽在森林裡，因為白天睡不好覺，夜間行軍大夥都特別困，同志們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有的還做夢呢。就說馱炮的40匹騾子，行軍時，它們也睡覺，結果爬山過河，掉下去摔死了不少，再加上敵人轟炸，最後竟一匹也沒有剩下。

同志們由於成年累月不能洗澡換衣服，身上要別的沒有，要蝨子有的是。行軍作戰時不覺得癢，可是坐下來稍作休息一會，身上就會火辣辣的癢，再加上長時間不能洗澡換衣服，同志們大多數都生了疥瘡。將衣服解開釦子，用手一劃拉，滿是疥瘡血印和蝨子。

到了南朝鮮，冬天的氣候寒冷還經常下雨，滴水成冰。行軍時，同志們沒有雨具，棉衣溼透了。衣服外部結冰，衣服貼身處冒熱氣，到了宿營地，因防空又不敢生火，有好多戰友因凍傷嚴重而被截肢。

這些70年前的情景，常常不時閃現在我的眼前，讓我感慨：現在和平安定的生活是多麼來之不易！我時時告誡自己，活到老學到老，跟黨走，永不回頭，永葆革命本色。

1958年2月14日，周恩來總理率領中國政府代表團訪問朝鮮。2月19日，中朝兩國政府發表聯合宣告，向全世界宣告，中國人民志願軍於1958年年底以前分批全部撤出朝鮮。

依依惜別之情，牽動著每一個志願軍戰士的心。向英雄的陣地告別，這裡，曾灑下我們的鮮血！看著飽受戰火摧殘的土地重新開滿絢麗的和平之花，向長眠在陣地的戰友告別，親愛的戰友，我們曾一起跨過鴨綠江，並肩戰鬥，度過了那難忘的日日夜夜，今天，當凱旋的時刻來臨，而你，卻留在了異國他鄉！親愛的戰友，獻上這美麗的花環，也帶上我們無盡的情思！我們不會忘記你，祖國不會忘記你！你們的名字已經鐫刻在歷史的豐碑上，你們是中華民族的英雄兒女，國際主義的忠誠戰士！其中，有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

志願軍貫徹執行毛澤東主席愛護朝鮮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指示，模範準守政治紀律，贏得了朝鮮人民的擁護和愛戴。金日成說，中國人民志願軍在朝鮮戰爭中所建立的豐功偉績將同朝鮮美麗的山河一起，萬古長存。

我和毛岸英同志的戰鬥情誼

1950年12月，第一場戰役結束後，我到總部開會遇到了毛岸英，從此結下了深厚的戰鬥情誼。我當時跟毛岸英是一個司令部的，後來彼此就很熟悉了。但是毛岸英同志1951年10月25日就犧牲了，死於飛機轟炸。毛岸英漢語講的不太好，因為他年輕時一直生長在蘇聯。他的個子很高大，長的不像毛主席，像他的母親楊開慧。他曾經送給過我一張照片全家福作為留念。

當時，毛岸英在志願軍總部工作，可以說是比較安全的，可就是在敵機轟炸時不幸遇難。我和毛岸英感情很深，和他也算是很熟悉，得到這一噩耗，想起過往的種種往事歷歷在目，我大哭了一場。

後來上級派醫療組來檢測飛行員，我就檢測上了。我是偷偷檢測上的。我知道，政委捨不得放我走。因為我當時當通訊員，曾經兩次保衛首長（團政委），一次是飛機掃射，他在前面，我在後面，炸彈馬上來襲，我上去就把他推倒了。再一次是52年上旬，到總部去開會，需要過河，當時發大水，我及時拖住了首長，才轉危為安。

政委是個老紅軍，年歲很大，他當時心裡是很不情願我去當飛行員的，但是我有當飛行員的夢想。合格以後宣佈的名單裡有我，政委就去鬧。組織上說，你是團政委，要提升政治覺悟，我們需要飛行員是很急迫的。

為什麼到空軍來了呢？那個時候空軍人才缺口很大，部隊不滿25歲以下的，不管幹部還是戰士都要去體檢。我來我就在院校專心致志學飛行，等我畢業了，朝鮮早已停戰了。後來我又參加抗美援越去了，不過從抗美援朝以後我都是作為飛行員參加戰鬥了。

再一個我選擇當飛行員就是立志要給毛岸英報仇，毛岸英在朝鮮就是被飛機炸死的。

我就是這麼來的空軍。

1958年我所在的部隊轉隸到海軍，航一師在上海大場場站成立殲擊機團。

1965年10月，美國在朝鮮戰場吃了敗仗之後不甘心，把越南當跳板，跑到越南去了。那個時候美國佬用的是航空母艦的艦載機。我還記得我們師高翔打下來了美國的F-104飛機，蘇俊興打下了三架無人駕駛飛機。我也經常戰鬥起飛，頻率很高。有時候我們的飛機剛起飛就被美軍雷達發現了，塔臺指揮於是我們趕快返航。

那個時候我們在公海不能攻擊，在內海可以。有時候追上美國飛機時已經到公海了。當時，我們海軍航空兵分佈在東航、南航、北航的三個師，輪流戰鬥值班，一般是整整一年。

軍功章背後的故事

這麼多年來，我最虧欠的就是家庭。那時候的革命軍人基本上對家庭根本顧不上。

我兒子是在青島出生，對我這個當父親的基本沒什麼印象。兒子小的時候，很早就回到東北，在東北長大。由於我經常執勤，根本沒空管孩子，我的一個弟弟是在北方當老師的，我的兒子從小一直在他家長大。畢業後兒子便留在東北照顧我的父親母親，我的父母過世以後，他才來到回寧波照顧我，這才再次生活在了一起。

我還記得，小時候兒子很調皮。那個時候部隊的孩子們都在一個部隊大院裡長大的，很多比我兒子大一些的孩子知道我立了很多戰功，得過很多獎章，關係好的，就經常管我兒子要。住在部隊大院的時候，兒子還小不懂事，經常喜歡炫耀我獲得過的軍功章，小孩子拿出去玩，覺得好看，金光閃閃，又驕傲又自豪，還將很多軍功章送人，分享給其他小朋友。我那個時候攢下來的一堆證書、獎章、證章，都被兒子小時候經常拿出去玩，我當時不知道。後來我才發現一大盒子獎章、證章幾乎都給送沒了。

還有一些獎章證書由於入朝參戰之前很多寄存在留守處的緣故，後來也遺失了一部分。

最近的一次立功經歷，是由於我飛過11個機型、連續飛行27年安全無事故，榮立了一次三等功。

我曾經參與組建東航部隊，為航空兵飛行事業做出了一些我力所能及的貢獻。殲五機型改殲六機型的時候，我是飛行團的副團長，戰機改裝成功以後，在一次海空實戰演習的時，我帶隊去實施海上投擲導彈，取得首發命中的好成績，在《人民海軍》報上還刊登過經驗做法。

寄語中國共產黨建黨100週年

祝福我黨建黨100週年，祝福祖國繁榮昌盛、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