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以《資治通鑑》為軸線,以官方史料為支幹,以考古研究和專家論文為佐證,秉承“對史料百分之百尊重”,力求用最客觀的角度,最直接的評述,將中國歷史長河中那一千多年間的波瀾壯闊的文明,重新展現在大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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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從漆黑的洞中探出頭來。
這場下了數日的大雪終於停了,太陽出來了。她算著日子,寒季看來就要過去,但暖季還遠沒有到來。
祖母所在的地方,曾經是一個繁盛的氏族。年輕時的她,接過母親手中的權杖,站在祭壇上宣告她的統治已經來臨。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的統治只持續了幾年,一場曠日持久的乾旱伴隨著嚴寒到來,然後又是一場持續了整個暖季的大雨,她的族人四分五裂,大多數人用乾癟的屍體滋養了大地,個別人逃往他處,再也沒有回來。
兩個嗷嗷待哺的女兒讓她留了下來,如果不是突然來了一個外族的男人,她和女兒可能也已經和大地融為一體了。
男人是四處流浪的野人,但精通生存之道。他在這片已經貧瘠的土地上種出一點糧食,翻山越嶺去帶回幾隻獵物,勉強維持著幾個人的生計。
寒季再次來臨的時候,祖母又生下一個兒子,但突如其來的高熱,讓男人無力為他們儲備必須的食物,在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男人死了。
祖母靠著節餘的食物撐過了這個寒季,但現在只剩下她和兒子了。
食物。她手中握著一枚被磨出鋒刃的投石,隨手掃擊著被積雪掩埋了大半的灌木叢。聽男人說過,翻過幾座山之後,有一條大河,好幾個氏族在那裡組成了一個龐大的部落,女人們栽種穀物,男人們狩獵野獸。他們平分食物,守望相助。如果我也能過去就好了,可路途遙遠,孩子們嗷嗷待哺。
這片山林已經養活了她們幾代人,現在土地已經貧瘠,獵物也日漸稀少。她已經有好幾年沒聽到過虎嘯狼吟了,只是偶爾會有幾隻狐狸和野兔之類敏捷而瘦弱的小獸掠過。
有食物了。突然間,她敏銳地感受到了雪窩的震動。狐狸?兔子?她往前撲去,一隻兔子從雪窩深處激縱而出。但它顯然也在飽受飢寒地折磨,只竄出幾步便又蹲臥了下來。乾癟的肚皮急速地抖動著,顯示它並未放鬆警惕,而是蓄積力量,時刻準備與面前這個龐大的生物周旋至死。
我不一定能抓住它。祖母有些絕望,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不能一擊必殺,她絕對無法在這樣的雪地中和這樣一隻弱小的兔子周旋太長時間。
祖母淌著齊膝深的雪窩慢慢向野兔靠近,她握緊了那枚被磨出鋒刃的投石。
近了,很近了,野兔又跑到另一叢灌木前停了下來。祖母斜斜地舉起石頭,但野兔再次竄了出去,跑上了一處半人高的斜坡。
祖母有點氣餒,但她依然追了上去。來到斜坡前,她爬倒在雪窩中,慢慢地爬上去,探出頭去。
野兔就在不遠處。但她的心沉了下來,因為在野兔的另一邊,有一個男人也在全神貫注地盯著那隻野兔。
那個男人披著殘破的獸皮,但可以看出,獸皮下的身體極為瘦弱。他的臉色蒼白,眼中無神。看到突如其來的野兔,他的眼神中煥發出熱烈的神采。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舉起了一根削尖了的木棒。
祖母把頭低下,她該怎麼辦?
告訴他,這隻兔子是我先發現的?可那個明顯餓極了的男人是不會理她的。
或許我可以和他平分這隻兔子?可她不知道男人是否願意和她分享。
或許我可以先把兔子打死,然後再跳出去把獵物搶在手裡……
她思考了半晌,突然站了起來,舉起石頭,用盡全身力量扔了出去。
男人的臉上崩出血花,倒在地上。野兔受到驚嚇,猛地竄了出去,身後騰起片片雪沫,很快就消失在雪地裡。
祖母來到男人旁邊,撿起掉落的石頭,再次砸了下去。
此時,距離第一個單細胞生物的出現,過去了大約35億年;距離猿人直立行走,過去了大約300萬年;距離直立人走出非洲,過去了大約180萬年;距離人類學會使用石器,過去了大約四萬五千年。
在寒季又一次來臨之前,祖母帶著兒子來到了大河之畔的部落。數年之後,另一個部落舉族來到這裡,雙方發生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有組織的戰爭。祖母所在的部落戰敗,所有僥倖活下來的人成了奴隸。
祖母告訴我:生存,從來都不是理所應得的東西。
我問祖母:那生存是什麼?
祖母說:是土地,是權力,是食物,是一切能讓人類生存,並且生存得更好的資源。
就像那隻野兔?但你為什麼不能和那個人共享那隻野兔?
祖母搖搖頭:我不能!資源可以交換,但不能共享。因為資源是有限的,而人們的思想並不相通,所以就有了猜疑。資源越少,猜疑度就越高;資源越多,猜疑度就越低。兩者之間,此消彼長。
所以你寧願冒著放跑野兔的風險,也要先擊殺那個人?
資源可以再生,但生命只有一次。
所以就有了戰爭?
是的,在所有生命的歷史中,和平只是偶然,是資源和猜疑達到平衡的結果,但平衡遲早會被打破,所以戰爭才是必然。你可以生活在和平的時代,但戰爭遲早會來。
所以,祖母笑著對我說,生存,本來就是一種幸運。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大河流域孕育著每一個來到她身邊的部族,也見證了無數部族在她身邊生死輪換。數千年過去了,三皇五帝的傳說早已湮滅在時間的長河裡,從洪水中走來的大禹之子夏啟,創立的夏朝統領大河流域五百年,數千年後,卻成為了歷史中的一個黑洞,仿若從不存在。
天命玄鳥的後裔商湯,在鳴條之野一舉滅夏,打破了王國永定的預言,重新統領黃河流域五百年。但王朝輪轉的詛咒又一次降臨,黃河之西的周國崛起,劍指東方,牧野一役,殷商王朝分崩離析。
時光荏苒,又是六百年餘彈指而過。周室宗廟早已遷至洛邑,春秋的戰火業已燃燒了三百餘年。東海之濱的齊國曾經稱霸一方,現如今內鬥不休、大權旁落;江淮之地的楚國以蠻夷之姿,蠶食百越,虎視中原;黃河之西的糾糾老秦,已經從秦穆公稱霸西戎的榮耀中驚醒,在東方諸國的鄙視中踽踽獨行。至於鄭、宋、吳、越等諸侯,一霸之威早已消散,只能在各大國的夾縫中龜縮求生。
而北據太行,南跨黃河,西攬崤(xiao)山,東視強齊的晉國,在短短數年之內,已被朝中大夫瓜分殆盡。
所以,當週室之王周威烈王姬午,在宣告原晉國大夫魏斯、趙籍以及韓虔為諸侯後,也同時宣告了晉國的死亡,更是宣告了“先王之禮於斯盡矣”。
先王之禮何在?
或許在這位周威烈王的腦海中,會想起三十九年前的那場政變,他的二伯姬叔謀殺了他的大伯周哀王姬去疾,但五個月後,剛剛即位周王的二伯又被他的父親週考王姬嵬所殺。
兄弟鬩於牆的慘劇發生在以禮儀正統自詡的周王室之內,他還有什麼資格跟諸侯談“先王之禮”?
所以,先王之禮早已盡矣。
曾經顯赫數百年的晉國,就此湮滅在了歷史的塵埃中,宣告了一個全新時代的到來。
這一年,是公元前403年,距今兩千四百多年。
日月依舊,山河聳立,一切仿若昨日。
現在,讓我們先來到約公元前1046年。姬昌、姬發父子傾兩代之力,覆滅殷商,成立了大周王朝。之後,本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原則,把姬周王旗所指之處都分給了功臣、宗親以及參與過孟津結盟的部落酋長,形成了旗下上百個諸侯國,分散在現如今的黃河流域中下游沿岸及江淮部分地區。
從現在的地理概念來看,這些地方主要包括陝西南部、山西大部、河北南部、河南、山東、安徽北部、湖北北部等地——記住這些地方吧,未來這個範圍還會不斷擴張,中華大地的疆域將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漸成形。
分封,在當時是必然的,也是無奈的選擇。
這事還要從商朝說起。
我們對商朝的印象大多源自於《封神榜》。在《封神榜》的描述中,朝內有太師、丞相、武成王等職,朝外有四方大諸侯,各自統領二百小諸侯,共計八百諸侯匡衛四境。聽起來似乎是一套很完善的國家體系。
但事實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歷史上的商朝還不能稱得上是諸侯聯盟,而應該是方國聯盟。所謂方國,從釋義上來說,指的是所有的部落。也就是說,商朝應該是“部族國家”,即若干個部落共同組成的國家。
這種部落聯盟與諸侯聯盟最大的區別在於:部落是先天就存在的,擁有極大的自主權;而諸侯是冊封的,權力的合法性從法理上來說源自於各方都承認的共主。
比如我們耳熟能詳的妲己,其實是有蘇氏酋長之女,帝辛,也就是紂王征討有蘇氏,有蘇氏獻出牛羊、馬匹和妲己。
有蘇氏大致位置在現今的河北省邢臺縣,如果我們翻開地圖就會發現,邢臺縣距離位於河南省鶴壁市南部的朝歌只有一百多公里。這麼近的距離還要發兵征討,說明商朝王室在當時能實施有效統治的地盤並不大。
當時的周國也是商朝西部的一個部落,其奠基人是姬昌的祖父姬亶(音“dan”,三聲)。周部落原來在豳(音“bin”,一聲)地——這個地方大約在現在的甘肅慶陽一帶。後因戎狄逼迫,姬亶帶領族人遷到了位於陝西省岐山之北的周原一帶,故稱“周人”。他在此地建築城邑房屋,設立官吏,開墾荒地,發展農業,後來得到了商王朝武丁的認可,成為了商朝的方國。
姬亶去世後,周部落又經歷了季歷和姬昌兩代人的努力,透過大力發展農業、與商朝貴族聯姻、吞併其它小部落等手段,終於成為商朝西部最為強大的勢力。到姬發繼位後,立刻向商王朝發起了挑戰,並於牧野之戰中大敗殷商,建立了周王朝。
而在滅商一戰中,據說武王姬發的精銳軍隊僅有戍車三百乘,虎蕡三百人,他們最主要的依仗是其它參與會盟的各路諸侯,甚至還有西南蠻夷部落的軍隊。讓這些諸侯和部落酋長擴大原有的地盤,是他們參與會盟最基本的的動力需求。
所以,摘取勝利果實之後。姬發必須優先保證支援他的這些諸侯的利益最大化,然後也要保證岐山集團旗下功臣的利益最大化,最後還要恩澤到姬氏宗親的利益最大化。
封賞並不是率意而為的,其中有著非常深刻政治考量。
姬發首先將商朝實施的侯、甸、男、衛、邦伯五等爵改為我們現在耳熟能詳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然後,封爵七十一名,其中姬姓五十三名。
這其中,最重要但也最不重要的是八名公爵。
這八位公爵國分別是黃帝后裔為薊國,炎帝后裔為焦國,唐堯後裔為祝國,虞舜後裔為陳國,夏禹後裔為杞國,商湯後裔為宋國。另封自己的兩位叔叔分別為東虢國和西虢國。
說它重要,是因為封前朝後裔是當時的傳統,叫做“興滅國、繼絕世”,意思是滅掉別人的國家之後,要封前任王室後裔爵位,給予公侯名號,贈予封邑,祭祀宗廟,以示尊敬,顯示本朝所承繼統緒,標明正統地位。這個受封的人如果是前二代的後裔,則稱二王;如果是前三代的後裔,則稱為三恪。所以也稱“尊二王、備三恪”。
這些繼承者的地位極為超然,比如面見當代君主,可以用賓禮而不行臣禮。比如《尚書》記載,虞舜就以堯的兒子丹朱為賓,稱為虞賓,不視之為臣子。
而之所以另封自己的兩個叔叔為公爵,則需要從地理上來看。東虢國位於現在的河南省滎陽市,當時為虎牢關;而西虢國則位於現在的陝西省寶雞市一帶。也就是說,這兩個地方是成周洛邑和宗周鎬京東西兩側的屏障。
但說這八個公爵國不重要,是因為這八個難兄難弟在歷史上基本上沒掀起什麼浪花就沉沒了,只有宋國在春秋時期折騰過幾把,一直苟延殘喘到戰國後期才被齊、楚、魏瓜分掉。
至於其它的封國,大致規律為:以姬氏同母兄弟以及滅商功臣為侯爵,如管國、蔡國及姜氏齊國等;以異母兄弟以及同姓功臣為伯爵,如成國、霍國、燕國等;以遠系姬姓和偏遠地區的方國為子爵和男爵,如楚國、許國、莒國等。
這裡需要注意的是,各諸侯國國君去世後,諡號一般會將爵位上提一格,所以會出現某某公之類的諡號,但與實際爵位無關。
總體而言,周室分封,實際上是將方國制改為了諸侯制,使原來的方國領袖擁有了法理上的爵位,強化了王室對諸侯的統治。但這種統治,仍然只是名義上的,並不具備強迫性。
但我們可以說,周朝的分封制,是中華民族大一統意識形成的的起點。雖然列國紛爭的形態持續了八百年,但在人們心中始終保持著共屬一個周王朝的意識。
所以,姬發滅商後,周王室名義上是全國共主,但實際的地盤就只有今天的西安和洛陽周邊的地區。除此之外,天下其它的“王土”就只能交給各路諸侯替他管著了。
周室立國後,王室圖強,採取了一系列賑濟貧困、授田於民、明德慎罰的政策,宗周王室實力強盛。到成康時期,周公旦攝政,周公兄弟管叔、蔡叔及霍叔勾結殷商後裔武庚和東夷部落造反。周公興師東上,戰線北至梁山、南至淮上,歷時數年,平定叛亂,史稱“三監之亂”。同時周公借用此役,興建成周洛陽,極大地鞏固了周王室對崤山以東諸國——也就是山東諸國的統治。一時間諸侯來朝、政局穩定。
周康王之後,周王室經過昭王、穆王先後南征兵敗,導致實力削弱。宗周以西的戎狄部藉機逐漸興盛起來。周懿王時,戎狄開始頻頻入侵。再到周夷王時,諸侯來朝,周夷王竟然下堂迎見,不敢坐受朝拜。
再往後,厲王暴虐,國人也就是城裡的人起義,政局陷入混亂;到周宣王晚年,征伐條戎,竟然慘敗於千畝,也就是現在的山西介休。
到此時,周王朝已經日薄西山。
最後便是周幽王姬宮涅奢侈腐化,貪得無厭。如果說烽火戲諸侯這個事的虛構成分較大,但他想廢掉太子姬宜臼,改立褒姒的兒子姬伯服當繼承人,才真正成了改變王朝走向的導火索。
他老大兒子姬宜臼一看形勢不妙,就逃到他姥姥家申國,也就是河南南陽一帶,找他外公哭訴了一番。
他外公申候也是個爆脾氣,完全不考慮後果。在公元前771年,聯合犬戎偷襲了鎬京,結果姬宮涅和姬伯服父子被殺。戰後,申候就直接立外孫子姬宜臼為王,即周平王。
此舉是值得商榷的!
因為不管怎麼說,犬戎是你姬宜臼勾搭來的,你父、弟雖非死於你手,卻因你而死,這種勾搭外人,逼死父弟的行為從當時的眼光來看,怎麼說也是德行有虧,哪裡還有資格繼承王位?
於是,以虢國的姬翰為首的十多家諸侯又共同擁立姬宮涅之弟姬望為王,即周攜王,將國都設在了攜地。這就是中國歷史上奇特的“二王並立”時代。
需要注意的是,這個事有一定的爭議,此處採信的是《竹書紀年》說法。
雖說王朝分成了兩個中央,但擁立姬宜臼的這幾個諸侯,像申、晉、鄭等實力都很強,所以算是大中央,周攜王搞的那一攤算是小中央。
但是鎬京已被犬戎糟蹋得不成樣子了。於是,在公元前770年,大周王室由鎬京遷往了洛邑,是為平王東遷。自此,周王室直轄的地盤也就剩洛邑這一片地方了,形同一個小國。
沒地盤就沒錢,沒錢就沒軍隊,沒軍隊就沒權力……這就是歷史上最經典的惡性迴圈。所以,平王東遷之後,大周王室也徹底失去了控制各諸侯的能力。
而周朝的歷史,也正式進入了春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