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茗)“剪桐封弟”的典故耳熟能詳,直接道出了山西或者古老晉國的由來。
周成王年幼,還是周公旦攝政時候,隨意將一片梧桐葉剪成玉圭形狀遞給叔虞。叔虞將此事告之了周公旦。周公旦向周成王求證,成王說這是戲言。不料周公旦正色而言:天子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周成王認識到自己錯誤,親政後便按照“天子無戲言”承諾,將唐地封給叔虞,唐叔虞便在歷史上出現了。
唐叔虞,姬姓,虞為名;叔,表示在年齡在周成王之下,按照伯仲叔季的排序,為武王姬發三子。叔虞封在唐地,故以唐為氏,也成為諸侯國的國號。但不料叔虞之後,其子姬燮父將國號改稱“晉”,唐叔虞被奉為晉國開國君主。最早出現姬燮父改唐為晉考證的是《漢書·地理志》:唐有晉水,叔虞子燮為晉侯,是燮以晉水改為晉侯。
一脈而改國號,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事情,除非改朝換代。在嚴格尊崇王道體制社會中,如果不是發生足以更改現狀和歷史特別重大事件,姬燮父敢於主動更改國號並得到周天子的認可,煌煌周禮數千言,隨便一條便可以認定姬燮父離經叛道,周天子可弔民伐罪,天下諸侯共諸之。如公元前532年發軔的田氏專權至公元前391年取代齊康公、公元前386年被周天子正式冊封,前後歷經一百四十餘年,田氏家族也沒有敢更改齊國國號。
國號代表著正統。從唐國到晉國,國號的變更僅因為遷徙晉水便顯得有些牽強。在當時的禮制中有著嚴格的規定,即“君子已孤不更名。已孤暴貴,不為父作諡”(《禮記·曲禮下》)。這段話最現代的解釋是:無論國君還是庶人,父母都已亡故後是不可以更改自己的名字;自己未來發達了,也不能更改給先人的諡號,以表示對先人生活狀態和社會地位的真實記錄。這段話,也是孔子“三年無改父之道”的理論支撐。
如果強行更改,會遭受什麼樣的懲罰?“諸侯失地,名;滅同姓,名”。作為一國國君,如果失去封地或者滅掉同門,史書上可以直呼其名錶示政治上的否定而不用為尊者諱。因此,姬燮父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因為遷居晉水旁而輕易改唐為晉。何況還是周代早期,以山地川澤命名國名、地名的習慣並未普遍認同。《周禮·夏官司馬》中明確表示,“邍師,掌四方之地名,辨其丘、陵、墳、衍、邍、隰之名。山師,掌山林之名。川師,掌川澤之名”。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是,從周朝起才開始對河流、山川進行正式命名,後世無論是春秋爭霸的諸侯還是戰國七雄的國號,均與地名無關,相反是國號確定了國界的範疇。
剪桐封弟的故事發生在周成王十年(公元前1033年)前後,《漢書》的成書年代最早也在班固病逝之前(公元92年),中間差距千年,班固所言有附會和傳訛之嫌。
晉國起源居然撲朔迷離。直到2017年“大英博物館”館藏康侯簋才多少露出了端倪。康侯簋為1931年6月河南浚縣辛村(今屬河南省鶴壁市淇濱區龐村鎮)衛侯墓被盜祭品。康侯簋繼承了西周早期青銅器的簡樸風格,線條粗狂而文字較為娟秀,其中康侯簋上二十四字銘文卻記載了商末周初決定後代歷史走向的三件大事:武王伐紂、周公東征和康叔封衛。
除武王伐紂為開國戰爭外,周公東征和康叔封衛都是維護西周統治而行之。當時的狀態是因為成王年幼周公旦輔政,遭到弟弟管叔、蔡叔和霍叔的抵制和反對,並且三人還散佈謠言,蠱惑天下人指周公旦有意帝位,同時聯合商紂後裔武庚及東方各諸侯國,包括唐國的貴族們也蠢蠢欲動,以“清君側”的名義公開反叛周天子。在不得已情況下,周公旦開始東征平叛,史稱三監之亂。
周公旦東征獲得了極大勝利,誅武庚,殺管叔、流放蔡叔,廢霍叔為庶民,一系列舉動穩固了周王族政權,周成王得以順利權利交接,同時將康侯封地固定在衛國。康侯,便是《史記·衛康叔世家》記載的衛康叔,周武王同母少弟也。
這三件大事均發生在周成王還未親政時期。等成王親政恪守承諾將唐地封給叔虞後,無論是周公還是成王,都面臨由天下大亂到天下大治的必要過程。為了抒發治世理想,周公旦親自作文,反覆告誡前往封地的康侯理政要訣,即《尚書》中收錄的三篇經典大作:《康誥》《酒誥》《梓材》。
康侯也不負眾望,在衛國勵精圖治,實現了周公保境安民的最低要求,受到了周天子的賞賜和接見,並且在成為周易六十四卦中晉卦的最直接註解——卦辭。也就是說,從易經八卦形成後,晉字才正式出現。因為在存世檔案中,甲骨文無晉字,金文無晉字。
“君子以自昭明德”。周易中的這句話繼續對晉字的起源有了更深刻的剖析。晉字代表著積極、陽剛、如日出東方時刻充滿著希望和力量,又有著柔性的力量如周公旦般無私付出。
從《康誥》文辭中不難發現,儘管康侯治理有方,但也沒有到達成王和周公旦理想治世的目標和效果,他們希望天下瑞相出其不意的呈現在世人面前,來維護成康盛世的基本體面。
終於,唐國有了包括現在還在唸念不忘的天下乘禾的現實景觀。
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周公於東,作《歸禾》。
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一枝禾苗上,居然有兩個穀穗,世之罕見今古奇觀!叔虞的封地裡豐收在望,他立刻將嘉禾進獻給周天子。海內無出其右,沒有比糧食倍增再好的訊息了,也沒有任何理由駁斥唐叔虞的德政。因此,周成王或者周公旦,將一個代表鮮活而向上、所以美好祝福擁於一身的字賜給了唐國。
這個字就是晉,為嘉禾並穗而創造的的一個新字。
可惜《歸禾》《嘉禾》都已失傳,無法從文字中體會當時中央政權的喜悅,但作為舉國大事,特別是更改封地名稱,按照當時的禮制和規矩,應該包括祭天地祖宗、傳檄天下,甚至需要長時間的齋戒沐浴等繁瑣儀式,按照周禮規定,祭天祭祖儀式至少間隔半年以上,“三十六旬或三十七旬”。
唐叔虞沒有能等到這一天而作古,更名儀式只好由其子子燮父完成。這也是沒有經天緯地的功績背後,子燮父敢於更換唐國國號的根本原因。
所謂的晉水是條語焉不詳的河流,文史專家一般指現在太原市晉祠由懸甕山下奔湧出的河流。但是這條晉水登上歷史舞臺最早也得在晉定公十五年(公元前497年),晉陽城建城之日。可惜周成王時代,無論是周公還是唐國的勢力範圍,還無法到達現在的太原地區,以晉水而名,更是一種想象。
後世訓詁對晉字的另一種解釋是:天子之言如兩支射出的箭,或言兩支箭插在一支箭壺中。以對周成王天子無戲言的追溯,表達晉人“言出如矢、落地成金”的理念。在對康侯簋銘文充分解讀前,可以對晉字做此理解。但古人同時釋放兩支箭羽的典故並沒有相關佐證出現,雙箭為“臸”,有終極、到達的貶義,更含有賭咒的成分。成語強弩之末,已經將箭的兇殺和沒落寫得清清楚楚。《論語》講,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因此,對晉字這樣的釋義很難出現在一個國家的名號裡。
《彖辭》曰:晉,進也,明出地上。順而麗乎大明,柔進而上行。《周禮·春官·典瑞》又曰:王晉大圭。
只有晉字,才能吻合唐國日新月異、欣欣向榮的社會現象。這分明是昂揚向上的的青春詠歎,一幅江山春光圖,從漸次勃發到萬木蔥蘢,不僅有希望的景象,還有耕田者勤勞的姿態,柔中帶剛。
唐國更名,正是《周易》成書或者趨於成型的時候。周成王或者周公旦認為,相比衛國,給唐國改封這個美好稱號應該順理成章,畢竟唐叔虞與周成王均為武王姬發大宗一支,同宗同源。(作者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