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夢想”,很多人是不陌生的,它早在司馬相如《長門賦》中就曾出現提及。關於“夢想”,因時代、環境、出身、修養、性情、志向的不同,自然也所見各異。有人覺得虛幻飄渺;有人覺得可追可及。它沒有固定的形式,沒有固定的標準,更沒有貧富貴賤之分。它是朦朧的,是潛意識的,又常常是邊生活,邊尋找的。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曾懷揣夢想,它可大可小,可遠可近。一般來講,夢想代表著朝氣與活力,代表著奮鬥的大好年華,尤其是對於高校的求學者,更是如此。諸如考入喜歡的專業、得到名師的親授、獲得學有所成的結果,便是很多青年人可遇、可想、可求而又可實現的小夢想。結合自身所學,我感到何家英老師就是這樣一位能為求學者帶來夢想和方向的藝術家。因為,他的藝術曾直接或間接開闊了許多青年人的眼界、思維以及在藝術創作上的追求。
我知道何家英老師的名字是二十年前,在高考前夕。當時美術專業藝考臨近,學校聘請了一位老師為我們授課,來提升色彩、素描和速寫的應試能力。這位老師也是濰坊人,個子很高,比我們年長十幾歲,畢業於天津美術學院國畫系。相處時間久了,我對他身邊的師友便有了一定的瞭解,印象比較深的有兩位:一位是王少倫,油畫家,是他的高中同學,現任職於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另一位便是何家英,國畫家,是他在天津美術學院的老師,如今是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記得他當時講了很多關於何家英老師授課之事,無奈時移日變,花落隨風,多數都已模糊飄散,只有親歷的一件卻異常清楚。那是我在這位老師家中見到的一幅課堂寫生作品,他大學期間所畫,四尺豎幅的座式寫意人物,畫面左邊有何家英老師的落款題字,為行書筆意。這位老師很看重這件畫作,在跟隨他學習的兩年間,只為我們展示過一次。古人云:“目之所及,心之所向”。或許是受這位師與畫的影響,同班的不少同學也就有了借高考“鯉魚跳龍門”之機,考入天津美術學院的夢想。多年之後,再回憶起這段求學時光,內心卻生出不少的感慨。因為,像我們這樣大多出生於農家,毛筆都沒有摸過的一群窮學生,這樣的大學夢實在是過於遙遠而又觸不可及的。作為其中的幸運者,我在經過了幾年的曲曲折折之後,終於艱難的邁過高考大關,享受到了人生四喜之高考題名時的喜悅。儘管未能與那位老師一樣遊學津門,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幸運的進入京城一所高校就讀,所學的也正是中國畫。四年的時間,我如孩提學路,在老師們的陪伴指點下,藝術學習從無到有,由淺入深,知道了四家、四王、四僧,瞭解了傳統派與學院派,既熟悉了古人又認識了今人。學院之中,除了校內的諸位老師,校外的藝術家,何家英老師是我比較關注的。這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藝術;另一方面是因為高考前的那段師畫情緣。
相比起高中時期單調的苦讀,大學藝術課程的學習要更放鬆和更有趣味。我就讀專業主要有三門課,分別為人物、花鳥和山水。其中,人物課上的最多,學習內容也最豐富,比如素描人物、工筆人物、寫意人物、巖彩人物、線描人物等,此外,還有比較重要的人物臨摹課。因此,直到後來的畢業展,大家畫的幾乎都是人物題材。而說到工筆畫的學習,當時班裡的學習素材以古代的名家名作為主,比如張萱的《搗練圖》、周昉的《簪花仕女圖》、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等,大家都曾按照畫作的原比例進行了臨摹。另外一些是當代畫家的,被用來作學習鑑賞之用,有本院老師的,也有一些院外畫家的。院外的,印象長存於記憶的是何老師工筆作品,如《米脂的婆姨》、《山地》、《十九秋》、《酸葡萄》、《魂繫馬嵬》、《秋冥》、《繡女》等,這些作品畫情、畫理、畫意兼具,既可觀可賞,又能得宗少文“臥遊”之興,在畫界有著巨大的影響。略微遺憾的是,畫作只是常見於畫冊、畫集,少有原作集中展示。今年,作品《秋冥》推出了原創加密限量絲網版畫,再次遇見,我依然有一種親近感,不由得想起大學畫畫時光和一起學習的同學們。
學校的中國畫專業有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就是男生少,女生多。我們班體現的最為明顯,全班共有十六人,女生十二人,男生四人。這或許與中國畫專業特點有關,特別是工筆畫,不少人覺得可能更適宜文秀、安靜的女同學氣質。還以我班為例,確有這樣的趨向。男生所畫工筆比較粗糙,畫面質感、美感略差,遠不及班上幾位出色的女同學。記得當時坐在我對面的是位女生,她的工筆畫感覺就很好,厚重清雅,而且對何家英老師的工筆畫似乎很有心得。有一段時間,我經常見她拿著畫冊對臨學習。畢業展上,她創作了一幅少數民族人物畫,臉部的刻畫尤為出色,有不少的技法應是從何老師作品中借鑑而來,作品完成後的效果不錯,是幅水準較高的人物創作。畢業後,我們聯絡不多,只知道她結婚生子,又考取了學校的研究生,就讀的還是中國畫專業。之後,聯絡更少,好像去了天津生活。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在畫,但以她在工筆畫上的感覺,是應該堅持下去的,假如後來有機會在天津跟隨何老師身邊學習幾年,想必今天在藝術上已經有所成績了。我也是班中喜歡何老師作品的一位,但沒有直接借鑑他的作品進行過創作,當時看他的畫集比較多,由於學識淺薄,當時對他的畫好在什麼地方,也很難說清,只是覺得畫面乾淨,觀感舒適,造型嚴謹,有時代的氣息。人物神情刻畫的又很自然,不同的畫面、不同的人物都有不同的性格,而且細緻入微,唯美詩意,既有古人的遺韻,又有今人的氣息。對於學習者來講,可以藉助他的作品去畫好人物寫生與創作,在傳統與當代中作很好的轉換。因此,不少學生喜歡模仿他的人物畫創作技巧和藝術表現方式。因為,這樣的學習過程簡單直接,又行之有效。
大學期間,對何家英老師的瞭解只能藉助他作品和畫集。見到他的本人,是在我工作後。這個時期,他離開天津美術學院,來到北京,進入中國藝術研究院工作。北京的藝術活動很多,藉此機會,我在軍博的一次畫展上首次見到了他,是北人南相的樣貌,中等身材,面容清秀白淨,神情深沉專注,講話的聲音不高,儒雅中帶有學者氣。之後又有幾次偶遇的機會,均是一面之緣,並未有直接的交談。直到一年前,在一位老先生的幫助下,我將自己寫的幾篇文章透過簡訊推送給他,沒想到的是,他不久便給予了回覆,並有許多肯定之語,這讓我感到既意外,又多了一份信心。由此,也想寫篇關於他的採訪文章,但由於他工作太忙和疫情的原因,一直未能如願。心有所感,必有所發。他作品中所傳達出的獨特藝術風格,於我來講,受益不少,感悟很多。
何家英老師的作品是當代人物畫極好的學習範本,尤其是他的工筆人物,如學習書法臨摩的碑帖一樣,具有長久的、可回味的生命力。他的工筆畫創作主要集中在天津美術學院任教後的二十餘年間,作品數量不僅多,而且水準很高,多為他的成名之作。我在校期間所看的幾乎都是這一時期作品。這些作品中的人物素材廣泛,中年婦人、少女、學生、農夫、少數民族人物、裸體人物等均有涉及。畫作中所表現的內容儘管不同,但畫面的意境卻是一致的,帶有一種文人式的高雅之氣。這些作品主要以線造型填色。由於有著深厚的國畫修養與堅實的造型能力,他在繪畫中的用線完美的融入到人物的形體之中,線條隨著身體節奏的變化,產生出不同的韻律美感。畫作設色,薄而透,透而厚,不俗、不豔、不媚,能夠在細微的色調變化中體現人物性情,具有一種夢幻而理想化的色彩美感。
線條、造型、設色,這是中國畫人物創作所需的基本技巧,但技巧易學,技巧背後的人文修養與藝術感覺卻是非人力所為的,但從何家英老師的畫中,能夠感受到他獨有的、敏銳的、超乎尋常的藝術天賦。
何家英老師的作品具有盡精微的細膩情感。他的創作關注平凡生活中的女性。這種題材很難畫,因為很容易讓作者和讀者墮入一種思維定式:把女人當美女看。何家英在創作中特別警惕這種概念化、俗氣的傾向。他在創作中非常注重“求異”,始終深入的觀察物件,充分刻畫物件的心理與精神狀態,從外在形象到內在氣質,體現出不同人物間的微妙之異。完成創作的過程,他始終是飽含真情,以他的思想、感受、格調去創作畫中之人。這些畫中人又常被放置於不同的語境之中,如以冷露、凍月、秋冥、入夢、心語、幽谷、鳴鳳、素心等為題的作品,畫面上月亮、秋葉、泉水、雲煙等襯景的設定,進一步凸顯了人物特徵與畫面主題,可謂將畫境、人境與物境合而為一,最終完成作品的意境營造。畫面氣氛如春、如秋,既有春日的明媚,也有秋霜的高潔。此外,他尤為注重眼神的刻畫。正所謂“傳神寫照,全在阿堵”,他以深邃的洞察力刻畫出人物眼神瞬間的細微變化。這些女性人物眼神均神采各異,卻也常帶有一種平和、傷感的情緒,這也可能是他自身所帶某些憂鬱氣質的無形流露。可以說,何家英老師的作品是真正的畫家之畫,是學者之畫。他的技法是精微的,格調是高雅的,這是他的天賦使然,才情所致。
我與何家英老師只有幾面之緣,也未有師徒之誼,但先賢有言:“志合者,不以山海為遠”。志於藝者,此感更甚。美無國界,人無域分。人生在世,相逢即緣。有好畫可讀是緣,有名師同行是緣。好畫與名師,又或近或遠;近,則得於言傳之身教;遠,則得於心智之自悟。時光流轉,四十不惑。讀畫以觀人,借文以述懷。此文一則記錄時光,記錄同窗,記錄求學路上的歡喜哀愁;二則記錄名師,記錄名作,記錄中國畫絕美的神采;三則記錄青春,記錄夢想,記錄堅守藝術夢想的奮鬥者。
滄海桑田,唯夢想不變。夢想,是師是友,是星之北斗、海之航標、路之行跡。在夢想的路上,有順暢、有困頓,有昏暗、有陽光,有高水長路,也有風雨兼程。我們每個人都在追逐夢想中不斷前行。生活如此,人生如此,藝術也是如此。
隋永剛(作者為《北京商報·典藏藝術週刊》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