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6)
這之前,天星最小的弟弟小偉偉也是送在洗馬一個親戚家,聽別人說,天寒地凍,下大雪他都沒穿一雙鞋,打著赤腳在坡上放牛。我很生氣,馬上叫天星迴家接來。開始的時候天星不肯,我大發了一通脾氣,他才跟著方小軍一起回洗馬去接人。
小偉偉剛到農場,發生了一件事情,農場的所有人記憶深刻。這個搗蛋鬼拆了我們板車輪子的軸承,用木板心靈手巧釘個滑輪車,從坡頂的水泥路上直接往山下衝(海拔落差六十米,距離一千米)。天星提一截板凳腿,追上去揪住弟弟劈頭蓋臉亂打。那天我湊巧在貴陽,等我回到農場看見門破了,板凳爛得修不好,連板車也拆了,一問大家才得知是天星教訓他家小偉偉。天星氣還沒消對我說:“劉哥,你來評個理。他的膽子也太大了,長大還得了,連板車也敢拆下來鬥個滑輪車,如果不打一頓,今後就敢拆了房子。劉哥,門和板凳都是我打爛的,你算算看多少錢,連板車一道都從我的工資裡面扣。小偉偉不聽話,對不起你,如果再不聽話我就送他回洗馬。”我把小偉偉叫來,看他身上一道青一道紫,有無數槓槓。我一個勁兒地埋怨天星下手這樣重。後來的日子天星還打過小偉偉幾次,開始小偉偉並不敢還手,幾年以後,天星就打不贏他弟弟了。
我和雷格經貿公司合作後,公司需要一個人在辦公樓值班室負責打掃衛生。我自己的農場是王小二過年,越發地不景氣,思忖天星得有個更好的發展,我便派他去了公司。天星本身人老實,做事踏實、勤快,公司從徐老總到底下的普通幹部都喜歡他。後來天星出走後,徐書記和大夥直到今天還愛念叨他,徐總記性不好,都三番五次問過了,還問我要天星的電話號碼。其實天星從內心怨我更甚,也根本不可能和我聯絡,我又哪裡會有他的電話號碼呢?我送天星去公司是為他著想,天星會不會是埋怨我拋棄了他呢,我猜不透他的心思,總之很快就和我生疏了許多。
天星在公司值班期間,有人來偷他們酥李,天星一個人上前攔阻,別人把他打了一頓。公司人都在貴陽,辦公室陳主任打電話給我,我便先把天星送去縣醫院,又向派出所報案,最後把打人的傢伙拘留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天星捱打的訊息很快就傳到了他家一些親戚的耳朵裡。我真不敢相信,他家居然還有這樣多“熱血親戚”。十多年來,我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他的舅舅舅媽、姨父姨媽通通一下子冒了出來。他們下半夜紛紛來敲我的門,把我從床上喊起來,一個個氣勢洶洶地對我說:“我家天星現在被人打了,也打住院了,你是老闆你看著辦。人是在你這裡被打的,你就逃不脫責任。”
我特別生氣,說你們去找派出所,不要找我,我該負什麼責任會負什麼責任的。再說我也並不是天星的老闆,他兩年多前就不在我這地方上班了。他們公司自然有老闆,有領導,你們可以去貴陽找。我真的是又氣又難過,心想,天星小的時候,連飯都沒得吃,在楊家背都讓人打駝了,那會兒你們又在哪裡?十多年來,天星沒爹疼沒媽愛你們又在哪裡?現在忽然聽說他被人打了,你們怕是來看死得成死不成的,死了好要賠償,好分錢。我越說越氣,便把他們趕出了門。天星在醫院病床上聽說了這件事,笑得那個高興樣子,彷彿,我也活生生替他出了一口胸中惡氣。
每年的春節,天星都要回“家”來幫忙殺豬。農場留下來的人不多了,過年的時候,打粑粑、殺年豬連按豬的人都沒有兩三個,他次日初一回公司值班。2010年的臘月28日,他照舊來幫忙殺了豬,還帶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鄉下人來,告訴我是他的舅舅。出於禮貌,我和他舅舅打了招呼,還留他在農場過年。等殺完豬,天星和他舅舅說是要走,我以為徐總另外有什麼安排,他著急回公司,走出了一段路,天星又單獨折返回來對我說,公司暫時交給了陳永貴守,他要去開陽到舅舅家過年。
我腦筋一時半會沒轉過彎來,不知道他會從此離開貴州出走。年過完了我問劉犇:
“天星還沒從開陽轉來?”
又問了好幾次。等到清明節,我再問:
“天星沒有回來,他也沒打電話回來。”
當年年底天星沒回來,直到今天他依然沒打過電話來。我記得他好像不會打電話。聽回來過年的方小軍說,天星是跟他開陽的舅舅去了深圳。他也還是沒有找到個老婆,只不過他日子過得相當開心,找多少錢用多少錢,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天星,我的兄弟,我的兒子,只要是你快樂就好!在遙遠的廣東,在那片陌生的天空下,在大海邊,你真的感到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