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散文
2019-05-29
四 川 省 散 文 學 會 主 辦
《四川散文》聯合辦刊和指定選稿平臺
■證 物
●王德明(遼寧)
那是我的第一張照片,也是我和二姐、弟弟的唯一一張合影。那時候,家裡都很窮,照一次相要舉全家之力。
那是一個火紅的年代。聽說縣裡要來照相的,媽媽高興得把積攢了一個多月的雞蛋都準備好,第二天要去給我們換一張照片。為了一張照片,全家人一個月沾不到葷腥兒。
照相時,鄉親們一個個、一家家地魚貫而入,冗長的佇列就像一道防風林,逶迤著伸向一個靚麗樸素的村落。如果有人把當時的村民們挎著筐子排隊照相的樣子拍下來,恐怕早就獲得攝影大獎了。如果不做特別說明的話,讀者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人在排隊幹什麼。有的人筐子裡放著雞蛋,這是勤勞的老母雞一個春天的努力;有的人筐子裡放著黃豆,這是村民們一個春天的下酒菜兒,按村裡的習俗,黃豆可以直接換成豆腐來度春荒;有的人筐子裡放著木耳蘑菇,放著草藥,這些也都是能折騰成現錢的;更有甚者,鄰居家的張叔竟然挑著一擔子柴火。
這種以物易物的行為,在我後來學習馬克思主義交換理論中,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這種社會主義條件下的物物交換方式生存於高階生產關係與低階生產力之間的特殊夾縫之中,是一種低階交換方式,本質上是使用價值交換而不是價值交換。
媽媽總是喜歡用憧憬未來作為動力,鼓勵全家度過那段艱苦的歲月,也才有了今天能為這麼一張舊照片而陶醉的機會。
記得那是一個初春的早晨,天氣還很冷。
我們姐弟三人早早就起來梳洗打扮了,穿上了只有過年時才穿的衣裳。特別是我們姐弟三人的胸前都彆著一枚毛主席的紀念章,手裡都捧著一本毛主席的紅寶書。我當時上小學一年級,字還認識得不多,但卻能十分流利地背誦許多毛主席語錄,一些重要語錄,如《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等老三篇,我能倒背如流。因此,我手捧毛主席的紅寶書,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的模樣,應該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尤其那天,我還特意用香胰子洗了已經許久都沒有洗過的臉,看起來還真是牛逼閃閃的英俊了。
照片記錄著歷史。我和弟弟都梳著小平頭兒,即使豁牙子也不傷大雅。今天重溫這張照片,三個孩子的笑容都是那樣的燦爛,那樣的自然,那樣的天真,那樣的放鬆,卻更能讓今天的人們對那個年代有一個全新的認識,從內心深處充滿敬意和尊重,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在那個火紅的年代,每個人的血都是熱的,熱愛偉大領袖都是發自內心的,蒐羅淘換的紀念章種類繁多,質地各異,無論鋁合金的、合成塑膠的,還有夜光的,都別具匠心。毛主席語錄也版本豐富,裝幀講究,不僅是學習,也有欣賞和收藏價值。
從這個角度講,中國的老百姓對毛主席的感情是真摯的,當然個人崇拜也是存在的。所以,毛主席紀念章和語錄都具有很強的紀念意義。我的第一張照片也同樣具有很大的紀念意義,因為它抒發著一個少年的時代情懷。
布紋兒的照片,黑白分明。這是我和二姐、弟弟第一次照相,心中自然不免緊張。
照相的那天早上,不知何故,我的牙就突然掉了兩顆,一顆還流著血。我哭著告訴了媽媽。
媽媽卻笑了,說:“兒子,你長大了。”
我害怕我的豁牙子影響照相,媽媽就說照相時閉上嘴就看不見豁牙子了。媽媽還說,該閉嘴時不學會閉嘴,就永遠沒有張嘴的機會。
閉嘴還用得著學習嗎?我不解。現在想來,我根本就沒有理解媽媽話中的弦外之音。
其實,一個人的生長過程,就貫穿於一個人的張嘴閉嘴之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時候說,什麼時候不說,對一個人影響很大。所以,人們要長出牙齒來,擋住不該說出的話。當然,人們嘲笑那些把不該說出來的話說出來的人,管他們叫作口無遮攔。人一出生的時候,是不會說話的,也就沒有牙齒。然後學會了說話,也長出了乳牙。孩子說真話而不會說假話。再蛻換掉乳牙長出恆牙,人們開始長大,說真話也說假話,說人話也說鬼話。到了老年,人們看透了命運,看淡了世事,不再說假話鬼話了,牙又都掉光了,迴歸了本原,生命也就結束了。當然,也有到死了還是滿口牙的人,大都是橫死的,好說鬼話,牙齒都攔不住他瞎說,只能靠天來攔住他,一般叫做意外死亡,是不讓進祖墳的。
人的牙蛻就像蟬蛻蛇蛻一樣,每一次蛻變都是朝著更好的自己又邁進了一步。
拍照時,照相師傅讓我們一起喊“茄子”,結果一聲呼喊把我的豁牙子暴露得一覽無餘。原本打算要閉上嘴巴照一張英俊瀟灑的照片,卻意外地把時光定格在了一個豁牙子的笑臉上。
今天重溫這張照片,就好像照片裡的世界全都是空的,除了那張滿是幸福的臉。這便是我的童年。
(圖片:網路)
●作者簡介●
王德明,1960年生,哈爾濱市人,瀋陽工作。熱愛文學,喜於創作,多有詩歌、散文、小說等作品先後在刊物上發表。
《天府散文》編委成員
總 編:胡大奎
主 編:唐明霞
審 稿:周聯合
編 委:張小明 李紅軍 姚 佳 梁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