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時代財經 作者:徐曉倩
曾經的北下朱是微商爆品的搖籃,這裡離著名的義烏國際商貿城僅2.2公里。隨著2020年直播電商風口的降臨,村口也掛上了“直播網紅第一村”的招牌。
“網紅爆款”“社群團購”“廠家一手貨源”在村子裡隨處可見,打包快遞時撕拉膠帶的聲音此起彼伏,繁華的電商形態編織著一夜暴富的美夢。一年前,幾十萬草根創業者湧向北下朱,他們將北下朱視為“造夢工廠”,“不管吃飯、睡覺還是走路,一天裡所有時間都在想著賺錢。”
也有人放下過豪言壯語:“我們賺錢的速度不比頭部主播少,只要有了爆品一天就能輕鬆入賬10萬元,月入百萬不是問題。”只是他們沒想到,風口易逝,中小玩家很難坐穩直播帶貨的C位牌桌。
今年雙11期間,當淘寶兩大頭部主播再次重新整理電商圈的帶貨記錄,北下朱村卻失去了一年前車水馬龍的生機。供應鏈難以發貨成為頑疾,主播們不得不接受夢醒時分的殘酷。
衝向電商第一村,一切為了爆單
年輕人帶著夢想和憧憬來到北下朱,面對的只有兩種結果:賺大錢和血本無歸。
2020年5月,來自河南南陽的小薇做了一個勇敢的決定,跨越1000多公里,來到浙江省義烏市北下朱村。她從短影片中看到了這座縣城的價值,遍地都有商機和希望。
作為世界小商品之都的義烏,人口吸引力驚人。所有來義烏淘金的人,嘴上都掛著一句話,“只要腦子活絡,不怕在這裡賺不到錢。”常住義烏的本地戶籍人口只有50多萬,外來人口數量卻在150萬人以上。
小薇奔赴的電商第一村北下朱的面積並不大,由99棟樓房組成,特別之處在於這裡是直播供應鏈的匯聚地,充斥著直播爆款和全國最低價的快遞包裹,臨街的小小門店背後連線的是5000平方米以上的大倉庫;凡是懂行的主播,能在1分鐘內找到全網各大品類熱銷的爆品。
考察一星期左右,小薇決定留下來闖一闖,當地的房租大多需要按年交,一個30平米的單間月租金超過1500元,相當於二線城市的房租,彷彿在暗示前來淘金的年輕人們,他們已經踏上了一趟不容輕易回頭的列車。
“爆單”是所有北下朱人的執念。在抖音的電商生態中,熱門短影片往往是爆單的前兆,尤其是一年前的抖音直播仍處於荒蠻期,彷彿開啟手機直播就能收穫流量,為了能提高命中熱門影片的機率,小薇每天雷打不動地傳送三條短影片。
第一條熱門影片並沒有讓小薇等待太久,看到播放量逼近100萬時,她覺得自己抓住了“一夜暴富”的機會。上了熱門,就要馬上開播,播的時間越長越好,保證刷到影片的使用者剛好能點進直播間完成交易,這是北下朱每個主播的共識。
最終,那條播放量超過400萬的短影片把直播間的人氣帶到了史上巔峰,同時線上人數超過8000人,總觀看人次超過百萬。最讓小薇興奮的是,她的一款針織手套賣出了5萬單。
“這是什麼概念?按照一單9.9元的產品可以分成2元,最少能有10萬元的收入。”算完這筆帳後,小薇感覺自己離“北下朱一姐”的距離只有一步之遙。
爆單的事蹟很快在北下朱傳來,無數的主播衝向了同一家供應鏈。
主播鬥不過供應鏈,爆單後退貨率超50%
對於零基礎零粉絲的小主播而言,北下朱可以視為直播帶貨的起點,但是他們經常被供應鏈排擠。“北下朱的供應鏈不靠譜,裡面有不少都是倒貨的,永遠不能確定爆單後能不能按時發貨,會不會一直拖著不發貨。”義烏本地主播小靜向時代財經表示。
“發不出貨。”爆單後的第二天,小薇被供應鏈老闆潑了一盆冷水,“老闆給了一個保守估計,要等到一週後才開始生產,如果要臨時趕工,還要讓我犧牲一部分的利潤。”
她這才意識到,爆單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對於不能掌控貨源的小主播來說,爆單是一件喜憂參半的事情,等待她的是與供應鏈漫長的拉鋸戰,“不直播會沒錢賺,直播爆單會發不出貨。”
流量巔峰的紅利最終不屬於小薇。供應鏈發貨推遲,後臺的退貨數字也在不斷滾動。“我完全沒想好應對措施,發貨慢,賬號的評分會變低,會影響直播間的整體資料。”爆單的後果是超過一半的退貨量,賬號粉絲數量丟失了5000個。
暴富的夢想從指縫中溜走,小薇只能把希望寄託於找到售後靠譜、單量穩定的供應鏈。不過,創業整整一年,小薇從未在北下朱遇到過。
和淘寶頭部主播“人帶貨”的商業邏輯不同,憑藉全國最低的快遞費用,供應鏈不斷創造著9.9元包郵的爆款單品和價格體系。這也意味著,更多的話語權被握在供應鏈老闆手中。
曾經是北下朱供應鏈開拓者的鐘永平,以20支筆加60支筆芯的組合,創造了小商品世界的爆款。緊接著,主播蜂擁而至,指定同款單品連結,但這只是創造爆品的前提,大部分主播根本無法將爆款單品,轉移成直播間的熱度。
時代財經發現,北下朱一帶主播售賣的產品高度同質化。比如9.9元8袋的山藥脆片、18.8元6雙裝的彩虹棉襪、9.9元10支護手霜等等,低價和同質化進一步加劇了主播帶貨的激烈競爭。
“9.9元的產品是直播間做下去的最大支撐,雖然我有40多萬粉絲了,但是沒多少人是長情的,我們賣的也不是品牌貨,就是靠低價和短影片氛圍來維持流量的。”小薇向時代財經說道。
直播間裡全是親友團,流量密碼失效了
上個月,95年出生的王坤開啟了直播帶貨之旅,他在租來的10平米臥室裡搭建了場地,直播畫面只有白色的背景牆。
使用者從短影片到直播間,再到點選關注,才算完成一個“閉環”。有備而來的王坤深諳前人財富密碼:不斷拍攝短影片,透過“上熱門”贏得流量。
但王坤最近發現,曾經屢試不爽的流量密碼失靈了。他已經連續一個月每天直播2小時,每次直播間裡的線上觀眾不超過10個人,一半都是熟悉的親友團ID,剩下全程不互動的大機率是平臺的機器人。如果直播成效沒有起色,王坤下個月的收入將難以支撐他的房租。
一場直播接近尾聲時,王坤的情緒變得低落,當晚上他只賣出了2單山藥脆片。這款流傳在北下朱的爆款單品曾一次直播售出幾十萬單,屬於王坤直播間的高光時刻遲遲沒有到來。
“為什麼別人可以,我不行?還是來晚了,錯過了北下朱流量變現的黃金期。”王坤認為自己離爆單已經不止一個熱門影片的距離。
“今年的競爭變得激烈了,抖音平臺湧進了很多正規軍和品牌自播,早期的流量池被瓜分得零零碎碎。”小薇說道。
11月的北下朱傍晚,人流量並不多,早已不是小薇記憶里人山人海的盛況,但是主播培訓的廣告密密麻麻霸佔著居民樓外立面,它們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村莊。
“培訓費交5000元。我們會負責教短影片拍攝、剪輯、直播規範和話術,還會附帶供應鏈資源。”主播培訓工作室的薛濤向時代財經表示。
當問到成功機率幾成時,薛濤無奈地搖了搖頭,“熟悉直播的基本流程規則後,能不能紅就靠運氣了。”一年前,薛濤會豪放地拍著胸脯,對湧進直播圈子的陌生面孔保證,僅憑一部手機就能輕鬆月入過萬。
為了掌握電商直播供應鏈的最新動態,李菲把門店開在了主幹道沿街。“今天來店鋪諮詢的帶貨主播只有兩個,效果比預期的差很多。”李菲向時代財經說道。
剛來義烏的麗娜直奔北下朱村,她從直播培訓機構出來,還沒有正式帶過貨,只是對著手機鏡頭演練過無數遍。她語速極快,說話的時候有節奏感,“我們這一行就是靠嗓子吃飯的,聲音一定要跑得比腦子快。”
冷場是抖音直播間的大忌,觀眾並不會給主播太多的機會。麗娜還記得,有一次只是低頭給手機充電,直播間就跑了一半的人,所以她必須要像機關槍一樣,一刻不停地輸出直播間專有詞彙。
適應直播間的生存法則是所有主播的必修課,麗娜給自己立了人設——一個撫養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衝突性的劇本總能贏得話題。“每場直播都有指令碼,都要有人帶節奏,要抓住大家的情緒,維持住興奮點才能留住直播間的人氣。”麗娜向時代財經訴說道。
實際上,自2020年底開始,就有越來越多的達人孵化機構出現,它們衝擊著單打獨鬥的個體戶,尤其是不能確保供應鏈的主播。擺在麗娜面前的唯一機會是加入孵化團隊,“每個月固定8000元底薪,每賣一單可以拿到微薄的提成。”
這意味著一夜暴富的幻想破碎,但也是當下最保險的做法。
(文中小薇、王坤、薛濤、李菲、麗娜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