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出發到寧武,此行的目的是參觀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寧武關。
寧武關是萬里長城的一個重要關隘,地勢險要,與雁門、偏頭並稱為山西“三關”,始建於明代中期。因其地處“三關”中路,素有“北屏大同,南扼太原,西應偏關,東援雁門”的戰略地位。《邊防考》是這樣說的:“以重兵駐此,東可以衛雁門,西可以援偏關,北可以應雲朔,蓋地利得世。”
今天,寧武關的名氣顯然不如雁門關。而當年,寧武關是“三關”中戰事最頻繁、廝殺最激烈的軍事要地。古代北方遊牧民族欲南下中原,必走此“三關”。偏頭關因有黃河作為天然屏障,騎兵只有在冬季可以踏冰而過;雁門關山勢險峻,易守難攻,騎兵往往難以突破;寧武關所倚的恢河是季節性河流,一旦進入枯水期,恢河斷流,騎兵便可揮鞭南下,直抵關口。自先秦起,匈奴、鮮卑、突厥、契丹等遊牧民族覬覦中原豐饒的物產,經常選擇寧武關作為突破口,導致這裡的戰爭連年不斷,烽煙難息。
歷史上曾留下過趙武靈王、齊後主、隋煬帝、楊業、周遇吉這些歷史人物身影和故事的寧武關,如今又會是一幅怎樣的面容呢?
一
車行一路,我一路向山西的朋友打聽著寧武關前世今生的點點滴滴。“你不要期待在這裡見到影視劇中見到的寧武關模樣。”東道主笑吟吟地提醒我,“真正的寧武關,早已湮滅在歷史的長河裡;留下來的,只有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與傳說。”
車近寧武,我們看到了一條水量並不豐沛的河流。山西朋友說,這就是恢河。寧武關就建在恢河河谷中。望著恢河,我心想,恢河猶在,河谷猶在。物質不滅,寧武關遺蹟也應猶存吧?
東道主沒有急著帶我去看寧武關,而是安排了一位當地的作家朋友王校長與我們共進晚餐。三杯酒下肚,王校長便打開了話匣子。據他介紹,寧武關城分新舊兩座,舊關建於明成化三年(1467),當時叫子城。新關城在弘治十一年(1498)擴建。據明代《三關志》記載,關城的建造是先立關,然後建起城內官署、糧倉、軍械庫之類。
更早的時候,這一帶被稱為樓煩。樓煩是先秦時期當地一個遊牧部落。據說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效仿的部分服裝和裝備即源於樓煩人。後來部落戰敗,往北披靡,徒留下樓煩之名。漢代設樓煩縣,隋代置樓煩郡。“寧武關城樓上懸匾曰‘樓煩重鎮’,不少遊客望之不解其意。其實,樓煩就是指寧武這裡。”王校長建議我們一定要看看城中鼓樓,這是寧武關唯一儲存完整的代表性建築。
寧武關在山西忻州境內,是三關鎮守總兵駐所所在地。作為三關中路的寧武關,雄踞於管涔山麓的恢河之濱,是指廣義的寧武北境長城一帶。初建時的城牆為黃土夯築,磚城牆則是後來包砌的,在用青磚包砌城牆時,又修建了東西兩座城門樓,在城北華蓋山頂修築了一座護城墩,墩上築有一座三層重樓,名為華蓋樓。
中國古代的軍事防禦十分依賴關隘城池。在各種歷史演義小說或舞臺戲文中,人們經常會聽到“鎮守三關”這個說法。所謂“三關”,到底是指哪三個地方呢?晉察冀一帶有關楊家將的傳聞和遺蹟不少,但在專家看來多不靠譜,都是按照當時主導的綱常倫理杜撰演義的。但也有符合歷史真實的部分。比如在楊家將小說中,楊老令公率自己的兒子們鎮守三關,這三關就是指山西境內的雁門關、寧武關和偏頭關。有詩曰:“遙想刀光映古城,猶聞鼓角各爭鳴。陳家谷口雲翻墨,楊氏兒郎血染纓。關下驍騎塵蔽日,城頭悍將劍寒旌。緣何金鳳未騰起,枉叫周公殉大明。”詩中所提到的陳家谷口,就在寧武之北。相傳楊業在此與遼軍奮戰,孤立無援,戰敗被俘,絕食而亡。
戲曲舞臺上有關楊家將鎮守三關的戲目頗多,全本就有《穆桂英》,其他與楊家將有關的傳統、新編京劇還有《佘賽花》《狀元媒》《五臺會兄》等。有關楊家將的戲曲、小說之所以盛演不衰、流傳至今,說明精忠報國是融於中國人血脈的一種信仰和執念。
二
當地人津津樂道的是,相傳寧武系鳳凰所變,故又有“鳳凰城”之謂。在王校長繪聲繪色的描繪中,城北華蓋山護城墩酷似鳳首,東西延伸的兩堡儼然鳳翼,而南城之迎薰樓則如高翹的鳳尾,雄居城中的鼓樓,堪稱鳳凰的心臟。過去沒有航拍技術,山路崎嶇,行走不便,根本不可能窺得“鳳凰”全貌,全憑高人的故弄玄虛。人們今天來看歷史古蹟,則須依據相關的文史知識展開合理的想象;反之,面對殘垣斷壁,可能會感覺索然無味。
此刻,我正站在寧武關鼓樓前,目睹著青中泛黑的城牆磚,試圖穿透歲月的包漿捕捉歷史的一絲烽煙。鼓樓位於今寧武縣城人民大街,坐東朝西,為上下兩層樓閣式。一層為磚石結構臺基,高約十米,內設十字拱券穿心洞,通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寓意威震四方。東西洞門額均嵌石匾,西刻“儀鳳”,意為鳳凰之儀態;東刻“含陽”,意為迎接早晨的太陽,門楣上有仿木磚雕斗拱和仿木垂花。二層為樓閣式木結構建築,面寬五間,進深四椽,四周圍廊,簷柱間設雀替,三重簷歇山頂,二、三重簷下東西兩面兼懸匾,東書“樓煩重鎮”“毓秀鍾靈”;西書“奎光普照”“層霄聳翠”。據《寧武府志》及清代石碑記載,鼓樓曾在光緒年間重修,1986年大修,2007年又修葺彩繪。
這就是我行前魂牽夢縈的寧武關,這就是歷史上曾經鐵戈金馬、刀光劍影的寧武關。它曾經雨雪風霜、血流成河,看慣城頭變幻、世道滄桑。放眼四望,遠處山巒起伏,烽煙已絕;近處人來熙往,行色匆匆。史書上載的,人們嘴裡說的,似乎都遙不可及,又彷彿觸手可及。
三
還有一個人的名字深深地鐫刻在寧武關,他就是周遇吉。明崇禎十七年(1644),李自成在這裡與明軍進行了一場殊死大戰,史稱“寧武關之戰”。此前所向無敵的李闖王,以巨大的代價才擊敗明朝三關總兵周遇吉,為奪取北京掃清了障礙。
中國封建王朝的關防設定,不僅有戍邊禦敵的意圖,同時也有防止國內造反的盤算。崇禎年間,朝野腐敗,橫徵暴斂,終激發民變。李自成在陝北揭竿而起,短短几年,農民起義的風暴席捲陝、晉大地。寧武關成了抵禦起義軍北上的最後堡壘。1644年初,李自成率大軍北渡黃河,取道山西北伐,一路風捲殘雲、攻無不克。當攻陷雁門關準備打大同時,其軍師勸他回師攻打寧武關,理由是寧武關在三關中位置最重,而周遇吉又是大明王朝最驍勇的戰將。只要拿下他,其他城池勢可不攻自破。李自成聽從了建議,返身南下,以五十萬之眾,與五千明朝將士在寧武關血戰七晝夜,終以慘重代價擊敗三關總兵周遇吉。
此役李闖王雖勝,但代價沉重。所以到處開倉放糧的他,一怒之下竟火燒寧武城。如今在寧武恢河東岸,仍有周遇吉之墓,為磚石所築。這一戰,使寧武關聞名天下。寧武關無言,似乎在默默訴說著一條亙古不變的真理:真正的關隘不在城牆之固,而在人心向背。
四
如今,秋日夕陽下的寧武關,早已成了祥和安寧的聚居之地。昔日的防禦設施和內長城逐漸廢棄,已風化成了依稀可辨的歷史陳跡。時光荏苒,往事悠悠,城內除極少零星夯土殘牆外,基本都已被陸續拆毀,只留下城中心蒼老的鼓樓,依舊每天迎接著日升日落,並留下滄桑歲月的嫋嫋餘音任人憑弔。今天,是歷史的繼續;歷史,將從今天往後延續。
時間不早了,同伴們紛紛催我上車。我興猶未盡,圍著寧武關鼓樓前後用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並用長焦距拍下了遠處聳立在山頭的長城烽火臺。過去存在於書頁上和傳聞裡的寧武關,已經真切地展現在我眼前,而且將永久儲存在手機的儲存卡和我的記憶中。真乃“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在回滬的航班上,我寫下一首詩:“扼守天朝築此城,東西兩堡角弓鳴。眼前可辨山河色,耳畔猶聞鼙鼓聲。胡馬興兵塵蔽日,漢軍禦敵血沾旌。精忠報國不言晚,寧武雄關青史名。”
欄目主編:黃瑋 文字編輯:欒吟之
來源:作者:洪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