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年前,當時還是央視紀錄片編導的白瑪多吉動手改造了自家老宅,創立松贊綠谷山居,這是松贊第一家“大山褶皺處”的酒店。2021 年,松贊南迦巴瓦山居開幕,位於海拔 3150 米、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深處的達林村。
松贊創立了一種獨特的商業模式:酒店選址不在人群聚集的地方,不在縣城,甚至不在村鎮所在地,而是在鄉村。並且,白瑪多吉想要做體驗型的旅行線路,而不僅僅是一家精品酒店。他的目標很清晰,深入到藏地鄉村,透過打造一個個秘境酒店,讓大家對這個區域和文化有更多的瞭解。
白瑪多吉出生於迪慶松贊林寺腳下的克納村,在他出生之前,這裡是中甸縣裡最熱鬧的地方,到處是經常往來禮佛的人,白瑪多吉就成長於這種集體化的半農半牧的環境中。
成年後,他與中央電視臺合作,極力宣傳自己的家鄉,製作了多部反映藏地文化的專題片和紀錄片,也參與了英國導演菲爾·阿格蘭德(Phil Agland)的紀錄片《雲霧之後的中國》的拍攝。之後,白瑪多吉又進入中央電視臺海外中心,擔任紀錄片攝影編導。這份工作令白瑪多吉非常糾結,因為這意味著要遠離家鄉。而最終讓他做出決定的,還是他心中最本真的願望:成為一座文化橋樑,讓更多人瞭解自己的家鄉和藏族文化。
1998 年,白瑪多吉去法國參加戛納電視節,在那裡,他第一次接觸到精品酒店(Boutique Hotel),體驗到從未體驗過的住宿形式。他感慨,原來,只要在這一間小小的建築裡,就能感受和體驗到當地的文化,這無疑是紀實片之外儲存並向世界展示本土文化的另一種可能。
在電視臺工作時,白瑪多吉拍攝的專題片吸引不少人來到藏地,而他們的話卻讓白瑪多吉難以釋懷,“你的家鄉很美,但就是住得太糟糕了”。白瑪多吉一心想著為家鄉做點事情,而現在,做一間展現本土文化的小酒店,或許就是一個機會。
於是沒過幾年,白瑪多吉就改造了自家老宅子,開啟了松贊酒店的第一步。松贊綠谷山居建築結構並未做太大改動,僅僅增加了客房的功能,這也使得綠谷山居有著如家一般的溫馨感。除此之外,白瑪多吉還將自己 90 年代初在拉薩八廓街、北京潘家園、琉璃廠淘到的藏族傢俱與物件放進酒店,使整個空間的呈現更加豐滿完整。
白瑪多吉對藏地精品酒店的想象還遠不止於此,受到安縵酒店在不丹 Amankora 的啟發,他認為安縵透過五家酒店完成如 Kora(轉經)般的不丹全境環遊,這種方式也可以應用在面積與不丹相仿的迪慶,得益於更加多樣的自然景觀條件,運用類似的方式來完整一個迴圈的旅行平臺,一定會更加吸引人。儘管在“創業”的前七年松贊都只有綠谷山居一間酒店,但是白瑪多吉將這個開始的嘗試視作“投石問路”,松贊絕不僅是一間酒店。
2004 年,白瑪多吉離開中央電視臺,全身心投入松贊系列酒店的打造,並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裡依次建立了松贊香格里拉林卡、松贊奔子欄山居、松贊塔城山居、松贊梅里山居等幾家酒店,從地理和文化意義上完成了這條“松贊香格里拉”環線。
在這條環線上,不僅有梅里雪山、白馬雪山、松贊林寺這樣的自然人文景觀,松贊還透過加入黑陶製作、打酥油茶、揉制餈粑等活動讓客人更深入地體驗藏族的文化。
松讚的員工,幾乎 95% 以上都是當地居民,由他們提供物產,或者帶人騎馬,體驗當地原始的生活狀態和民間習俗。就這樣,透過一條線路,串聯起大香格里拉區域的自然奇觀、歷史文化、村落生活和鄉土民俗。
到現在,松贊旗下總共有 12 家酒店與一座雪山帳篷營地。2015 年起,松贊酒店在西藏地區的佈局也慢慢展開;六年時間過去,今年 3 月南迦巴瓦山居落成,松贊基本完成了藏東地區的佈局。從橫斷山脈到喜馬拉雅,多條旅行線路的完成串聯起雪山、冰川、森林與大江大河。
以下是《出色WSJ.》與松贊集團創始人白瑪多吉的對話:
《出色WSJ.》:距離第一家松贊綠谷山居開業已經過去 20 年了,精品酒店已經不再是一個新的概念,根據你的觀察,國內的旅行和酒店行業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白瑪多吉:在松讚的最初幾年,我們只有一家酒店,那其實就只能把自己定義成 Botique Hotel(精品酒店),但慢慢地透過第一家酒店的“投石問路”和後面的佈局,我們發現做旅行線路這條路是可以走得通的。其實最早的時候,除了我們,也是沒有人做這樣的事情的,那時候國內流行的旅行方式更多是“觀光型”的,而我們很確定要做的是“體驗型”的旅行。而且過去大家可能不知道什麼是“精品酒店”,但現在人們就並不陌生了,而且在這些精品酒店發展的過程中,整體的旅行基礎設施也更加完善。
《出色WSJ.》:松贊多年的發展歷程中,你的心態有什麼變化?
白瑪多吉:從最早做媒體到後面做松贊,我覺得我的“發心”是一致的。在做媒體的最初階段,我給自己的定位是希望能成為“文化的橋樑”,讓人們對藏區、藏族有更多的瞭解,建立藏區與“內地”的更多溝通。現在我也依然會覺得藏文化在精神和心靈的領域有很好的東西,我希望把它帶給更多人。但是這麼多年過去,我自己對這些思想的理解也會有所變化。
我從小生活在藏區的社群裡,在這個環境裡你就會相信生命是一個漫長的迴圈往復的過程,看待世界的方式也是比較豐富的。不過隨著慢慢地成長,上學到了一定程度,我覺得科學才是最真實不虛的東西。印象最深的是中學時候的化學實驗課,老師把水分解成氧氣和氫氣,再燃燒掉,這在當時對我的衝擊非常大,打破了許多過去耳濡目染獲得的認識。
到三十多歲以後,你會發現許多事情並不是科學就能完美解釋的,於是又重新回到佛教的思想,會把內心作為“實驗室”,不斷建立證據,再去說服自己。佛家說到“夢幻泡影”,其實人生也是在夢境裡,其最重要的運作規律是“因果關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而寂天菩薩在他的《入菩薩行論》裡說,世間的喜悅是來自希望他人快樂,痛苦是來自希望自己快樂。
所以說追尋快樂最直接的方式是給予快樂,這也就更讓我覺得松贊是一個特別值得奉獻的事業。同時,如果可以通過鬆贊這樣的平臺,透過深度的旅行讓這樣的思想被更多人理解實踐、得到傳統文化的“幫助”,就又是另一個層面上的意義。
《出色WSJ.》:這就像你始終強調的松贊不是“做酒店”。
白瑪多吉:對,我當年想得很清楚,初心是什麼,初心是有更多的人通過鬆讚的平臺獲得一些物超所值的價值。它不僅是一個好的精品酒店、一段舒適的旅行,而是一個好的啟發,找到一個看待生命的不同角度。我覺得我是要紮紮實實地做出一件事情來,所以從最早開始我就確定,要做藏區最好的旅行,一定要把客人帶到最美的、文化底蘊最深厚的地方,這些地方基礎設施都很差,那我就透過一間間酒店把它建立起來。之後再用一體化的服務,來建立這種藏文化的“場域”,在此之後,品牌和商業模式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出色WSJ.》:在這些年裡,隨著經驗的累積,松贊發展的側重點有什麼變化嗎?
白瑪多吉:松贊目前是有兩個系列,林卡和山居,其中林卡的規模是比較大的。其實這麼長時間過去,我們越來越清楚的是哪裡可以做更大的規模,哪裡一定要把規模限制住。一般來說,如果一間酒店房間少於 20 間,那運營起來成本就是很高的。許多客人會覺得我們定價很低,但我不想把松贊抬到更高的位置,像安縵那樣推到象牙塔的塔尖上,因為現在的狀態,才能和更廣泛的人群去結緣。
所以只要是有可持續的基礎,我們就會堅持把事情做下去,守住初心。到現在的話,酒店的基礎已經有了,那我們就會更多地去豐富內容,不管是開發新的線路、新的在地體驗或是產品,同時也在提升服務。
《出色WSJ.》:松贊如今有 12 家酒店,每一間都有著獨特的選址,你是如何規劃這種落位安排的?
白瑪多吉:松讚的 Slogan 是“隱秘之門”,因為在藏地,如果沒有松贊,許多地方是沒有可達性的。我們說把酒店“佈局在大山的褶皺中”,因為這些地方是最美的。現在走過這 20 年,最大的改變就是我們完善了基礎設施,有了高階旅行的基礎。所以現在來說,在新酒店選址的時候我會想到三件事,其一是我憑什麼讓我的客人到這個地方來,其二是我憑什麼讓我的客人住下來,第三點就是,這個地方需不需要松贊來帶動發展,我能不能給這裡帶來經濟上的盈利和新的發展。
就前面兩件事來說,肯定就是要找到風景最美的地方,就是過去我做媒體時會把攝像機架上去的位置,一個“大山大水”中的、具有強烈本地特徵的“機位”。至於這個機位能不能實現,又會有其他條件的限制,比如我可能會去海拔 5000 米的地方拍一個鏡頭,但是客人未必能住得了這樣高的海拔。但是得益於現在的條件,我可以在來古 4200 米海拔的酒店裡供氧,讓它的含氧量做到大約 2800 米左右,過去人們可能都不敢想象 3700-3800 米以上的酒店是什麼樣子,但是現在可以說我們的梅里、來古、波密、南迦巴瓦、巴松措,全部都是放攝影機的位置。
《出色WSJ.》:說到第三點帶動當地,其實松贊這些年也給藏區當地帶來了很多發展機會。
白瑪多吉:是的,最基本的,我們現在有 700 多名員工,可能 95% 以上都來自本鄉本土,這就解決了一部分就業問題。其次,每個酒店都會用到當地的物產和服務,所以許多村民也會成為我們的供應商。以來古山居為例,雖然目前只有 20 間房,但是村民僅透過為我們的客人提供騎馬這一項服務,每年就能有大概 70 萬的額外收入。第三就是我們一直會做一些助學的補貼,從 2005 年開始,我一直在我的家鄉就是克納村做這件事,給上中學到上大學的孩子一年 500-2000 塊的補貼,一直這樣堅持著。
現在我們做的最徹底的就是最新的南迦巴瓦。這是差不多在 2016 年的時候我們接下的一個政府幫助村民集體脫貧的專案,把原本計劃 20 間房的小酒店改成了 35 間房的南迦巴瓦山居。我們承諾政府只要賣出一個房間,就拿出 200 元轉移支付給村民;所以如果 35 間房滿房的話,我們每天就能拿出 7000 元,到年底的話,村莊每戶人家都能分到至少 5 萬元。
我們現在在做更多這樣的事情,比如在巴松措,我們會拿出 5% 的收入給到當地村莊,也融入到鞏固脫貧成果、鄉村振興這樣的大的戰略中去。
《出色WSJ.》:這些年走過來,有遇到什麼困難?
白瑪多吉:其實走到現在最困難的是程式,尤其是從 2015 年開始在西藏的佈局。第一步是規劃程式,我們一般的國土利用規劃只會做到縣一級,到鄉鎮的極少;松贊是不可能開到縣城、鄉鎮裡去的,我們要找的是“大山的褶皺”,所以你想要去的地方,可能就是沒有規劃。
之後我們的選址還要避開基本農田和林地,通常自然保護區的核心區、緩衝區是不可能想的,只有試驗區可以走程式來申請,但是這個過程就非常漫長,我們有一個專案的程式走了五年還沒有下來。
《出色WSJ.》:現在國家和地方是不是有更多的政策支援?
白瑪多吉:這個一直有,比如 2018-2019 年國家對民營企業、實體經濟的幫助,疫情以來也有針對性的政策。尤其是現在雲南省推出的半山酒店的扶持措施,松贊也是這個專案裡比較大的承接者,這些都是很好的機會。比如在半山酒店的佈局下,我們在怒江地區的專案就會更輕鬆,之前的話我們只在“兩江”有酒店,明年就可以真正跨越三江;還有像我們一直想做的整個茶馬古道,在半山酒店落地之前就有一些困難,但現在就可以去到普洱景邁山最遠端的茶原地。
《出色WSJ.》:現在松贊已經打通了多條滇藏地區的旅行線路,你接下來的計劃是怎樣的?作為一個紮根於藏地的品牌,你有計劃走出故土嗎?
白瑪多吉:我們是一定會走出藏區的。其實 2015 年我們做了麗江,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就是一個不屬於藏文化區域的點,它是納西族的;所以從相對近的時間線來看,從麗江到大理、普洱,還有怒江,我們可能會做 8 個酒店。與此同步的是我們會更多地開發旅行內容,香格里拉環線的體驗將越來越多,客人的體驗也會越來越豐富。更長遠的話,比如新疆和西北,絲綢之路的產品我們也是有計劃去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