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志願軍在朝鮮戰場上進行了一次特種作戰,派遣一支小分隊深入敵後,炸燬了敵人在撤退時必經的武陵橋。
1960年,這次戰鬥被拍成了電影,在一張電影票才幾毛錢的60年代,總票房竟達到了一個億。
奇襲武陵橋的經過是怎樣的呢?這次戰鬥如何因為一個偶然的原因被拍成了電影呢?今天,我們就來聊聊這個故事。
38軍的一招秒棋
1950年11月,朝鮮戰場上的第二次戰役拉開序幕。志願軍佯裝後撤、故意示弱、驕縱敵人、誘敵深入,把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及其指揮的南朝鮮軍誘至東起寧遠、德川,西至雲山、泰川之間的寬大地域內,進入我軍的預設戰場。
此時,美第8集團軍的進攻正面已經由原來的約80公里擴大到約300公里,各個部隊之間出現了明顯的空隙。而且,“聯合國軍”全部兵力都集中在清川江一線,缺乏縱深,後方空虛,這為志願軍穿插迂迴、包圍殲滅敵人創造了條件。
11月25日黃昏,志願軍主力按照預定計劃,趁敵人立足未穩,出其不意地位於對德川、寧遠等地的南朝鮮第7師、第8師發起反擊。其中,志願軍第38軍負責殲滅德川地區的南朝鮮第7師。
在第一次戰役中,38軍因為延誤了攻擊熙川的時間而沒有完成向敵後迂迴的任務,遭到了彭德懷的嚴厲批評。此戰,38軍上下都情緒高漲,決心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按照志司的部署,38軍應該在42軍一個師的配合下全殲德川敵軍,但38軍軍長梁興初給彭德懷打電話立下軍令狀,說不需友軍支援,38軍自己吃掉德川南朝鮮軍的第7師,25日發動進攻,26日就結束戰鬥。
志願軍副司令員韓先楚有些擔心地問梁興初:“能行麼?我們要的不是趕羊,而是全殲。”梁興初說:“放心吧,我們保證全殲德川之敵。”
梁興初敢立下軍令狀,是因為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他打算派出一支特種作戰的小分隊,深入敵後,炸燬敵人撤退時必須經過的橋樑,斷敵後路。
這支小分隊總人數323人,由38軍軍部偵察連、113師偵察連和兩個工兵排組成,此外還有幾個朝鮮的同志參加,擔任嚮導和聯絡。軍部偵察科長張魁印任支隊長,113師偵察連連長周文禮任副支隊長。張魁印是山西平遙人,1922年出生,16歲就參加革命,抗美援朝時擔任38軍偵察科長。
小分隊出發前,軍長梁興初、副軍長江擁輝叫來張魁印,親自給他安排了任務。
江擁輝拿出軍用地圖,指著武陵裡說:“這裡的大同江江面上有一座橋,德川的敵人南逃、北援都必須經過這座橋。你們的任務是在26日上午8點前炸掉這座橋,斷敵退路,以保證我軍全殲德川的敵人。”
梁興初說:“松山裡至浦洞一線是偽7師和偽8師的結合部,這裡有很大的空子,你們可以從這個位置滲透到敵後。到了敵後,一切就靠你們見機行事了。”
張魁印說:“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神不知鬼不覺透過敵人防線
小分隊面臨的第一難題,是如何透過敵人前沿陣地。敵人在各個路口都設定了路障,有重兵把守,陣地前還佈置了連綿不斷的鐵絲網。
張魁印仔細觀察後,終於在敵人防線上找到了一個薄弱之處:339團3營的陣地上,有一條山腿向前伸出。山腿的盡頭,有一個超過50度的陡坎,坎下是一條小河,河對岸是敵人陣地。這裡地勢比較險要,對面敵人沒有設定重兵防守,只有幾個流動哨。
張魁印準備利用敵人這個漏洞。出發前,張魁印請339團幫忙向敵人發動一次佯攻,把敵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正面陣地上。
11月24日晚9時,在339團的槍炮聲中,張魁印帶著小分隊出發了。為了方便區分敵我,小分隊隊員們的胳膊上,都纏著一條白毛巾。
張魁印帶著小分隊來到了陡坎。這個山坎雖然又高又陡,但草叢很密,坎下土質鬆軟,順著山坎滑下去並不會受傷。
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地滑了下去。因為天黑,有的同志直接滑到了小河裡,鞋都弄溼了;還有的同志因為接連落地,在河灘上疊起了羅漢。但下山過程中沒有人受傷,敵人也沒有任何察覺,大家都很高興。
小分隊渡過小河,爬上河對岸的山坡,接近敵人陣地。副支隊長周文禮帶著幾個人爬到了鐵絲網前,他抬起頭,望見遠處有幾個敵人揹著槍,沿著鐵絲網來回溜達。
月亮掛在天上,夜色不是很暗。這麼多人在不驚動敵人的情況下透過鐵絲網,有可能會被發現。
怎麼辦呢?要派人摸上去幹掉這幾個哨兵麼?周文禮正在琢磨時,天上忽然飄來一大塊烏雲,遮住了月亮,夜色一下就暗了下來。
真是天公作美。周文禮和幾個隊員上去用肩膀一拱,把鐵絲網拱得高高的,後面的戰士們從鐵絲網下面魚貫而入。大家都過去了,周文禮等人一縮肩,又把鐵絲網放了下來。這樣就算敵人巡邏過來,大晚上的也看不出任何破綻。
隨機應變深入敵後
小分隊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了敵人前沿陣地後,繼續向敵後挺進。按照事先部署,小分隊直插浦洞,走南朝鮮第7師和第8師的結合部。
小分隊途徑浦洞時實際上就在敵人的眼皮底下。有時候,他們走在公路上,兩側就是敵人的營房或者帳篷,裡面燈火通明,談笑聲、音樂聲都聽得清清楚楚。有時候,他們會遇到迎面而來的汽車,有的汽車還向小分隊鳴笛致敬呢!
偶爾會遇到敵人哨兵詢問,小分隊都用含糊的資訊輕鬆應付過去了。時隔多年,張魁印對敵人哨兵的一次詢問依然印象深刻。
當時,敵人哨兵問道:“你們哪來的?”
小分隊用朝鮮語回答:“前面來的。”
“去哪裡?”
“去後面。”
敵人哨兵縮回到陰影裡,再沒有問任何問題。
與敵人遭遇時,小分隊隊員們雖然表面上顯得很輕鬆,但心裡卻很緊張。他們每個人的槍支都打開了保險,手榴彈都藏在袖筒中,隨時準備好了戰鬥。好在,這一路上,敵人並沒有識破他們。
24日午夜時分,小分隊順利穿過浦洞,來到了一個叫古城江的地方。古城江是個山城,有200多戶人家。城南有個渡口,可以渡過大同江。
小分隊之所以選擇從古城江渡河,是因為一個特殊原因:出發前,朝鮮的同志告訴張魁印說,古城江有一條水下橋。
所謂水下橋,就是用草袋子裝砂石在水下壘出一條路,可以走人,甚至可以通行汽車。為什麼要把橋放在水下呢?是為了隱蔽,在水面上修的橋沒幾天就會敵人飛機給炸掉。
但是,水下橋到底在什麼位置呢?是否已經被敵人破壞了呢?這些情況還不明瞭,只能先到渡口摸摸情況再說。
江邊不遠處有一夥敵人,聚在火堆旁吆五喝六,好像在賭博。他們看見了走在隊伍前面的周文禮等人,端著槍站起來,朝這邊張望。
周文禮故意讓嚮導用朝鮮語大聲喊道:“脫掉鞋襪,準備渡江!”
那夥敵人一聽,以為是自己人,又縮回火堆旁繼續賭錢去了。
周文禮蹲在江邊,一步一步挪,認真觀察水面上的情況。江水很平靜,但有一個位置泛起一條浪花,直到對岸。周文禮大喜,水下有東西,可能就是水下橋。
他脫掉鞋襪,試探著把腿伸到江水裡,很快就“腳踏實地”了——果然水下橋就在這裡。
周文禮向後面隊伍打了個手勢,自己在前面探路,小分隊的戰士跟在他身後,在敵人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渡過了大同江。
出其不意炸燬武陵橋
過了大同江後,下面的道路隨軍嚮導就不太熟悉了。正好附近有一個村子,一班長郭興運帶著一名戰士進村偵察,準備找一個朝鮮老鄉問問情況。
郭興運來到了一個農舍前,一推門,發現屋裡全是正在生火做飯的敵人,足有十多個。有個敵人也看見了端著槍的郭興運,愣了一下,跳起來去摸槍。
郭興運搶先開火,打到了這個敵人,然後跳到門外,對著門口一頓掃射,把敵人堵在了屋內。村外的小分隊聽到槍響後,立即趕了過來,把這夥敵人給消滅了。但遺憾的是,郭興運在戰鬥中犧牲了。
從俘虜口中得知,敵人在前面一個叫暮灘裡的地方構築了很多碉堡,走大路恐怕過不去。張魁印當機立斷,翻越旁邊一個叫楊柳峰的大山,繞過敵人的工事。
在翻越山嶺的過程中,德川方向傳來不間斷的炮聲。張魁印知道,德川的戰鬥打響了。不用做任何動員,小分隊的戰士們都主動加快了腳步——不在規定的時間內炸燬武陵橋,就可能影響到全域性的戰鬥,戰士們都心中有數。
經過長時間的行軍,11月26日凌晨,張魁印率領的小分隊到達了武陵裡北側的後仙遊峰山腳下。
張魁印攤開地圖一看,犯難了。地圖上顯示,想到武陵裡,走大路的話必須繞過後仙遊峰。可要繞過去這麼一大座山,早8點之前肯定不能到達指定位置。
不過地圖上也顯示,有小路可以翻過後仙遊峰直插武陵裡。但上山的小路畫得不是很具體,到底怎麼走才能到達武陵裡呢?走錯了可不行,現在沒有時間犯錯誤。
能找個當地的嚮導就好了。張魁印派人在附近搜尋,還真在山腳下找到了一個小草房。張魁印帶著一位朝鮮的同志來到了小草房,草房裡住著兩個人,一位老爺爺和他十歲的孫女。
老爺爺一聽是中國來的志願軍,捋著花白的鬍子說:“我們爺倆給你們帶路,保證讓你們用最快的速度到達武陵裡。”
在老人和孫女的帶領下,小分隊爬上後仙遊峰。山高林密,怪石嶙峋,要是沒有這爺倆的帶領,小分隊還真不一定能找到正確的路,說不定就會耽誤大事了。
小分隊爬到山頂時,天已經亮了。老人朝下面一指:“你看,那個就是武陵裡了。”
張魁印朝山下望去,透過輕紗般的霧氣,隱隱能看見山下有一個小村莊。
山上有幾間草屋,看起來好長時間沒人來過,可能是獵人臨時居住的地方。張魁印把指揮所安置在草屋裡,架起電臺,向軍部彙報了情況。軍部指示,按照既定計劃,炸燬武陵裡公路橋。
張魁印讓周文禮組織掩護,他親自帶人去炸橋。
武陵裡是個小村子,只有三十多戶人家。進村後,朝鮮的同志把情況和村民們一說,村民們熱情地燒水做飯,招待志願軍。
小分隊要炸燬的公路橋就在村西不遠處,鋼筋水泥結構,全長約100米,由60多名南朝鮮軍把守,橋頭有碉堡、營房和鐵絲網。因為這段大同江兩側都是懸崖峭壁,所以武陵橋就成了透過大同江的必經之路。
凌晨6點左右,小分隊悄悄接近橋頭。南朝鮮軍剛剛起床,正在洗漱,缸盆乒乓響,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有一支志願軍會摸到面前。
小分隊發起攻擊,敵人幾乎沒來得及還擊就被消滅了,戰鬥在幾分鐘內完成。
消滅敵人後,爆破組奔向大橋。橋下的江面已經結冰,冰面能承受住人的重量。但當戰士們想用攜帶的軟梯把炸藥放在橋樑下面時,遇到了一個新困難:橋墩有5米多高,軟梯不夠長。
不過這難不倒志願軍戰士。他們迅速搭成了人梯,把160公斤的炸藥安放在橋樑下,並點燃了導火索。
然後,小分隊一部分留在橋北,佔據有利地形;一部分到橋南,佔領公路兩側的制高點。
戰士們安裝好炸藥之後,南面公路上開過來5輛滿載軍火的汽車,看起來是去德川前線的。
戰士們默不作聲地看著這5輛汽車開向大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中,大橋橋體和3輛汽車一起飛到空中。
剩下的兩輛汽車停在橋前,駕駛員從車上下來,望著升向空中的黑色煙柱,驚訝得張大了嘴巴。這時,橋南側的志願軍從高地上衝下來,繳獲了這兩輛汽車。開啟汽車一看,都是彈藥、被服等軍用物資。
炸燬武陵橋後,戰鬥並沒有結束。附近的南朝鮮軍得知大橋被炸燬後,組織兵力企圖奪回大橋南北兩側的高地。9點多,美軍的飛機也來了,想掩護步兵修復大橋,以增援德川被圍的敵人。
據《三十八軍在朝鮮》一書的記載,美軍飛機來了幾十架,不分敵我一頓轟炸,炸得滿山煙霧瀰漫。
小分隊在南北兩側高地上整整守了一天,德川之敵覆滅後,敵人也結束了對武陵橋南北高地的進攻,灰頭土臉地撤退了。
敵人撤退後,小分隊如何回到部隊成了一個難題,因為當時附近區域仍讓被敵人控制。後來,張魁印靈機一動,讓小分隊隊員們都穿上繳獲來的敵人軍服,順利回到了部隊。當時兩名重傷號留在了當地,由老鄉們照顧,他們在第四次戰役時回到了部隊。
炸燬武陵橋後,張魁印向軍部彙報了情況,軍部又把情況彙報給了志司。彭德懷大喜,說:“這個38軍還是很厲害嘛,奇襲武陵橋是一招秒棋。”
《奇襲》賣了一億票房
1958年,總參二部召開全軍情報工作會議。會上,有人提出,我軍在長時期的戰爭年代積累了非常多的偵察經驗,應該趁著參與者都健在的時候,好好搞一下經驗總結。
38軍負責情報工作的偵察處長魏德才也參加了會議,他回去後立即落實了會議精神,找來張魁印等做過偵察工作的同志,讓他們寫經驗心得稿件。張魁印就寫了一篇名為《朝鮮戰爭穿插》的文章,記錄的奇襲武陵橋的經過。
《朝鮮戰爭穿插》交上去後,瀋陽軍區領導覺得這篇文章故事性很強,可以拍個軍教片,總參也同意,最後由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攝了一部軍教片,名字叫《奇襲武陵橋》。
這部軍教片播出後,很受士兵們的歡迎,部隊幹部、戰士的家屬等外部人員看了後,也都被精彩的故事情節所吸引,甚至當時社會上都以能看到《奇襲武陵橋》為榮。
後來,八一電影製品廠又找到了總參,說《奇襲武陵橋》故事很好,但因為是軍教片,裡面有不少軍事術語,還有一些戰術分析鏡頭,不適於對外公演,所以想改成故事片重拍,對社會公演。總參研究後,批准了八一電影製片廠的這一請求。
改拍後的《奇襲武陵橋》把片名換成了《奇襲》,1960年在全國公映。電影引起了巨大的反響,長時間在各地熱映不衰,被譽為戰爭電影片中的經典。
這部電影還開創了軍教故事片這個新的電影品類。此後,八一電影製片廠又拍攝了《地雷戰》《地道戰》等類似的影片,都獲得了巨大成功。
2020年,參加了電影拍攝的一位工作人員接受採訪時說,觀眾們太愛《奇襲》了,看了都說好,後來統計票房,竟然有一個億的收入。
注意,這是上個世紀60年代,電影票才幾毛錢。幾毛錢的電影票,票房能累計到一個億,換算到現在票房還不得幾十億甚至上百億?可見《奇襲》的巨大魅力。
更值得一提的是,《奇襲》的演員都是零片酬,票房賺的錢最後都成了國家的收入。
2021年4月17日7時42分,張魁印因病醫治無效在哈爾濱去世,老人家享年100歲。
這位老英雄在《奇襲》火爆全國的時候,從未主動向外人提過自己就是這個故事的“導演”,直到軍史研究人員找上門來,大家才知道他就是奇襲武陵橋的支隊長。
讓我們永遠記住這位低調的老英雄。
參考資料:《抗美援朝戰爭史》
《三十八軍在朝鮮》
《電影奇襲誕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