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倌
地空導彈部隊組建初期,由於地空導彈兵器結構複雜,線路原理深奧難學,部隊編制的技術軍官多。一個地空導彈營的兵器有幾十個專業,每個專業都有一兩名技術軍官,全營的軍事、政治、技術和後勤保障軍官有近百名。
這些軍官,除一部分營、連幹部是抗日和解放戰爭時期入伍的外,大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們的文化程度也較高,幾乎都是新中國成立後從學校入伍的初、高中學生,其中有不少還是朝鮮戰爭爆發後,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而投筆從戎的。
處於這樣一個年齡段的一群年輕人,正是急於找物件談戀愛的季節。有的入伍後,就一直與同窗女同學保持著密切的書信往來,有的則在原單位駐地的城鎮或家鄉,有了戀人,正處在熱戀之中,有的則剛剛見了兩面就調到了“543”部隊。他們來到二營報到後,都急需透過書信,疏通關係,傳遞愛意。尚未找到物件的也都想找個北京姑娘。但碰到的問題是,通訊地址還沒有辦理,暫無法通訊,急得他們心緒不寧,六神無主,沒著沒落。盼望著儘快明確通訊地址。
好訊息!好訊息!聽說通訊地址批下來了,馬上就要向大家傳達。一天,一位年輕軍官興高采烈地向大家通報著對他們來說的這一“特大喜訊”。因暫不能給女朋友寫信,憋了多日的年輕軍官們,一聽說通訊地址解決了,也各個奔走相告。
嘟!嘟!各連隊的集合哨聲響了。指導員站到佇列中間宣佈:上級規定,我們營的通訊地址是北京市二O四信箱。不知是誰帶頭鼓起掌來,帶動著大家一片掌聲。
掌聲完了,連隊指導員接著說:為防止不經意性洩密,要求寫好的信一律不要封口,待保衛幹事審查無洩密內容後,由營統一封口寄出。這是一項臨時要求,待過一段時間,大家對保密要求都習慣了,再取消。但什麼時候取消,要聽通知,請大家要從革命的利益出發,正確對待。佇列裡一時鴉雀無聲。
年輕的軍官們一聽說還要審查信件,頓時在心中打了鼓。他們對這條土政策雖然不理解,但因是剛到一個新單位,又看到從空軍到營的各級領導對保密要求這麼嚴,把保密的重要性提得那麼高,也不能說什麼,只好個人利益服從革命利益。但誰都不願把情書給別人看。都開始琢磨這情書該怎麼寫。
寫情書遇到了新問題,可把這些正在熱戀中的軍官們給難壞了,也急壞了,由此,也就生出了許許多多的尷尬浪漫的故事。
為了敘述的方便,也為了尊重審查信件時對大家的私事保密的承諾,這裡把真實姓名抹去,只講其中的故事。
有一位軍官,在原單位時,與在當地機關工作的一位姑娘正處於熱戀之中。因部隊駐地與地方機關靠得較近,交通也方便,雙方既能在週末約會見面,情書又往來如梭。正當兩個人的感情發展到難捨難分的時刻,組織上找他談話:因工作需要,經上級審查批准,調他到一個不知去向的新單位工作。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調動,他一時不知所措。本想向領導提出,能不能不調動,繼續留在原單位工作。但一看領導上沒有徵求他同意不同意的意思,又一想,愛情也要服從黨的事業的需要,一個革命軍人,一切都應該服從組織的安排,也就欣然接受了。
組織上和他談完了話,他立即約這位姑娘出來見面。他對這位姑娘說:我要調到一個新單位去工作,據說這個單位是新成立的,很神秘。這個單位在哪裡?去了幹什麼?我們單位不知道,一切都要聽從新單位的安排。到了新單位後,我會立即寫信給你。
姑娘一聽他要調動,還不知去向,頓時頭上就像潑了一盆冷水,欲想說話,又未出口,眼淚汪汪,依依不捨,最後只說了一句話:我等著你的來信。
他坐著火車來到了北京,到北京軍區空軍政治部幹部部報到後,來到了高米店軍營。放下揹包就去找領導,問通訊地址怎麼寫?領導上告訴了他通訊地址和寫信的要求。小夥子一聽傻了眼,發起愁來,不知道這信應該怎麼寫。
情書,情書,情書是傳情的,談愛的,不談情不說愛,還叫什麼情書?可這情書寫得太情了,太愛了,又怕保衛幹事審查時看了當笑話講,傳出去就成為戰友們的笑柄。可把情書寫得太淡了,情味不濃,愛意不深,又怕女朋友誤解。他仔細一想,剛到一個新單位,領導和同志們都不瞭解,工作還未開始,先因為給女朋友寫信傳出去一些笑料,會造成工作上的困難。只好平平淡淡地給姑娘寫了一封信寄走了。因為信寫得太簡單,不知姑娘看了這封信,會有什麼反應,心裡也很不踏實,就天天盼望著姑娘的回信,每天不知道要向大門口的收發室跑幾趟。
有一天,姑娘的信終於來了,他急忙拆開信一看,愣了神了。姑娘的信比他寫得還簡單,信中說: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望著你的來信,沒想到盼了這麼多天,盼來了一片冰冷的世界,你是不是調到北極了。冰還可以解渴,你這封信卻乏味得如同嚼蠟。她質問小夥子,你寫這信有什麼用,給父母報告平安還及格。我不信,你們這個新單位保密保得連愛情都不要了。保密條例有保愛情的內容嗎?你是不是環境變了,心也有所變,你要變了心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的這麼折磨人。
這位軍官一看,愛情危機!急得他直撓頭皮,覺也睡不好,飯也無心吃,不知如何處理才好。想來想去,解鈴還需繫鈴人,都怨你保衛幹事要看信,才弄成這個樣子,我得叫你給我想辦法解決。他拿著姑娘給他的信,跑到政治處去找保衛幹事任永清。任永清一看姑娘的回信,對這位年輕軍官說:“小夥子,別怕,跑不了。我看得出來,正因為這位姑娘很愛你,怕你跑了,才故意這樣寫的。不過人家姑娘說得也對,也沒有你這麼寫情書的,趕快再寫一封,做個檢討,把情書寫出能打動姑娘芳心的情味來。”
這位軍官對任永清說:“我有一個要求,請你幫幫我,咱倆私下裡達成一個協議,我寫的下一封信,你就別檢查了,我向毛主席保證信裡不涉及到部隊一個字。”
任永清說:“那好吧!我相信你,為了你們的愛情,我也違反一次領導的規定,不看了。”
這個小夥子花了大半夜的時間,毫無顧忌地寫了長長的一篇抒情信,寄給了這位姑娘,消除了姑娘的疑慮,打動了姑娘的芳心。不幾天,姑娘回信了,表示不管天南海北,永不變愛心。
小夥子高興了,拿著姑娘的回信就去找任永清說:“任幹事,告訴你個好訊息,感情危機警報解除,謝謝你。”
還沒有找到物件的幹部,調到二營後,也很想找個北京姑娘。
二營剛組建時,有一位年輕的幹部,就是調來二營後談的戀愛,女朋友就在北京工作。部隊初建,白天工作忙,到了晚上熄燈後,就自己趴在宿舍的桌子上寫情書,怕寫情書影響同屋的另一位戰友睡覺,自己還特意買來一個小檯燈。那個年代,一個人有一個小檯燈算是一件奢侈品,不是為了給女朋友寫情書,是不肯捨得花這個錢的。
初寫情書,光有激情,沒有經驗,把握不準,不知道寫到什麼程度才算恰如其分,恰到好處,才能博得女朋友的歡心。還得顧慮保衛幹事在看信時,不至於落下話柄,這就使這位寫情書的年輕人犯了難。一張一張的信箋,開頭寫不了幾句,不是感到情愛不夠分量,就是怕審查時難為情,把握不住分寸,顯不出文采,就扯下來團把團把扔到了紙筐裡去了。大半夜過去了,一沓信箋也快都扔到紙筐裡去了,情書也沒有寫成。
正在犯愁的時候,睡在他旁邊的戰友被他揉紙團的聲音擾醒了。這位戰友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看到放在屋子門後一角的紙筐已經滿了,便開玩笑而幽默地說:“成績蠻大嘛!情歌寫了一大籮筐,都敢跟劉三姐去對歌了。”
這位年輕的幹部苦於無奈,也就順坡下驢地說:“別拿我開心了。起來!起來!這方面你已經比我先走了一步,快起來幫幫忙,給咱噹噹老師,點撥點撥。如獲成功,必有厚報。”說著就把他的戰友拽了起來。
這位戰友說:“我知道你這封信寫不下去的原因:除了把握不準寫到什麼程度,用什麼詞才能把姑娘的心打動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顧慮保衛幹事在審查時,出洋相。其實不必,我瞭解咱們政治處的那位保衛幹事,他叫任永清,是從高炮團調來的。我們在一個團共事多年,我在司令部當參謀,他在政治處當保衛幹事,是個非常厚道的老實人,從不會拿別人的事開玩笑。何況黨委明確規定,審查信件是為了保密,不準傳播寫信人的寫信內容。我相信他一定會守口如瓶的。
“我們都學過辯證法,辯證法告訴我們,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寫信要經過保密檢查,這對靠寫情書談戀愛的人來說,無疑是個很大的約束,不能使人敞開心扉地表述對對方的愛。但也有有利的一面,現在的女青年找物件,無論是本人,還是她的父母都很重視男朋友的政治條件,你現在調到了一個政治條件要求非常高的單位,這就證明了你的政治條件是好的。乾脆就對她實話實說,我調動的這個新單位,政治上要求特高,保密要求極嚴。寫信,包括給女朋友寫信,都要經過領導審查後再發走,以防洩露軍事機密。使她知道她認識的這位男朋友,在政治上是絕對可靠的,這樣她就不會計較你寫的信對愛情表述的深淺了。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探風球’,待探準了你這位女朋友的脈搏後,再大膽地去進攻。”
果不出所料,他這位女朋友對“探風球”的反應非常好,表示願意倆人繼續互相瞭解,互相幫助,共同發展友誼,這就等於把愛的繡球拋了出來。良好的開端,是愛情成功的一半,他們的愛情進展得非常順利。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們就喜結良緣,終成眷屬。
幾年以後,保衛幹事任永清當了營的政治處主任。陳輝亭當時是副營長。因無營長,組織上叫陳輝亭牽頭軍事工作。
在研究因部隊機動作戰頻繁,幹部找物件談戀愛遇到了困難,引起了許多思想問題時,任永清對陳輝亭說:“我們都是過來人,年輕人找物件談戀愛,是他們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可不能小看這件事。我們做領導的一定要認真重視,給他們創造條件,幫助他們解決好,不然會鬧出許多笑話,做出你想都想不出來的事。”
接著,他講述了二營剛組建時大家誰都不知道的一段故事:有一次他在審查信件時,發現有一位年輕的軍官在給女朋友的信中,信紙的正面寫的都是一般的問寒問暖,互相鼓勵的內容,而信紙的背面,則是用鉛筆輕輕地寫的一組一組的阿拉伯數碼,不認真細看,還不容易發現。乍看起來,好像是郵電局的明碼電報的數碼,但仔細一揣摩又不是。郵電局的明碼電報是四個字一組,而他寫的是六個字一組。
起初,任永清也猜測到可能是怕組織審查信件,洩露了悄悄話,被人當成笑料把柄而約定的密語,可他的職責又使他不能不向另外的一面去想。他開始注意偵察這位軍官的一切行動,但偵察了一段時間,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懷疑的蛛絲馬跡。他又去了這位軍官的家鄉,重新做了社會調查,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為了對組織、對同志負責,最後他決定把這位軍官請到他的辦公室,當面問其原委。
任永清問這位軍官:“這封信是你寫的嗎?”他把這位軍官寫的信拿出來,放在他的面前。
這位軍官說:“是我寫的。”
任永清問:“你寫給誰的?”
這位軍官說:“寫給女朋友的。”
任永清問:“給女朋友寫信,為什麼信的背面還寫了一組組的阿拉伯數字?是什麼意思?”
這位軍官說:“沒有什麼意思,隨便寫著玩的。”
任永清說:“不對!你不要糊弄我,年輕人在初戀階段,給女朋友寫信,都很講究,信封信紙要質量高的,趕時髦的,字寫得儘量好。我是保衛幹事,你還能騙過我嗎?”
這位軍官一看瞞不過去了,非說實話不可了,便笑嘻嘻地說:“任幹事,你是不是把我當成特務間諜了。”
任永清說:“不!正因為我相信你是一個好同志,才直接找你問個明白。”
這位軍官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然後,就一五一十地說出了他的秘密。
原來,聽說領導上要檢查信件,既對這項政策不理解,又感到為了保住國家的重要軍事機密,也不應該去說三道四。可又怎麼也不願意把給女朋友寫的悄悄話叫別人看。於是他和女友一商量,規定凡悄悄話都用密碼。
任永清問:“你能把你們的密碼本給我看看嗎?叫我也長長見識,我還從來沒聽說過為了給女朋友寫信,先要編一本密碼。”
這位軍官說:“我們沒有編密碼。”
任永清問:“不對吧!沒有密碼本,對方怎麼知道你寫的是什麼?”
這位軍官說:“我們的密碼本是一本書。我知道你找我可能就是為了寫信的事,我就把它帶來了。”
說著他就隨手從褲兜裡掏出一本刊物,往桌子上一放說:“就是這本書,前面的兩位數字代表頁數,中間的兩位代表行數,後面的兩位代表每行中要有的那個字的位置。九頁九行和前九個字的前面加零,拿著書一查就出來了。”
任永清把書拿來一看,是一本在當時來說很受青年人喜愛,多是愛情故事的文學期刊。他按照這位軍官寫的數碼一查,果然一目瞭然,任永清對這位軍官說:“寫得好浪漫啊!”
這位軍官紅著臉對任永清說:“我有個請求,這個秘密被你揭開了,我們也不再用了,請你給保密,尤其不要叫我們指導員知道了,他會批評我們小資產階級情調太濃了,成為全連的笑話。”
任永清說:“這你放心,我保證替你保密。我們都是年輕人,我只不過比你大幾歲,先走了一步。年輕人在信中向女孩子求愛,說悄悄話這非常正常。如果把戀愛信都寫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也就不叫情書了。檢查信件是為了防止不知不覺中洩了密,給黨和人民的事業造成損失,希望你能正確對待。給女朋友寫信,你也不要有任何顧慮,我保證給每一個人都守口如瓶。”從此以後,這位軍官的情書就由地下轉為地上。
作者簡介:史倌,高校歷史老師,歷史研究員。長期耕耘於黨史、軍史、戰爭史。歡迎廣大歷史愛好者交流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