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歲才轉行進入動畫界，揹負”宮﨑駿之子”的宿命，一路承受”靠爸沾光”、”比不上老爸”的重壓，宮﨑吾朗為何仍堅持走上動畫導演之路？曾被宮﨑駿認為”根本不是那塊料”，他如何贏得嚴苛父親毫不保留的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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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歲才轉行進入動畫界，宮﨑吾朗導演吉卜力工作室最新動畫作品《安雅與魔女》。甲上提供

文：施逸筠

“老實說，有時我還是會想，不要當動畫導演比較好。”日本吉卜力工作室最新動畫作品《安雅與魔女》的導演宮﨑吾朗，接受《親子天下》越洋專訪，濃眉大眼的他，語氣輕鬆而真摯，笑聲坦然，透露著他的毫無避諱、沒有設限。

“很辛苦啊！光是做動畫就已經夠累了，更何況還要多承受’那些’。”他所說的”那些”，就是早從30多年前，父親宮﨑駿大紅開始，各種以”宮﨑駿之子”之名，強加在他身上的眼光和壓力，還有註定永遠要被拿來和父親相提並論的宿命。

從小看遍雜誌專訪拼湊父親想法

日本國寶級動畫大師宮﨑駿的作品，為全球無數影迷帶來美好回憶，但對兒子宮﨑吾朗來說，動畫硬生生剝奪他童年時期享受父愛的權利，讓他不得不生長在”偽單親家庭”裡。動畫雖也是他著迷的摯愛，卻也是沉重的壓力，更是父子對峙的戰場。

但，也是他努力開創新局的舞臺。

“和以前吉卜力的電影很不一樣”，是《安雅與魔女》予人最強烈的印象。女主角”安雅”，不再是有著靈動大眼的”乖乖牌”美少女，反而慧黠大膽，帶點桀驁不馴的野蠻氣質，善於溝通說服，連大人都在不自覺中被她牽著走。動畫配樂使用熱鬧動感的搖滾樂，並一改幾乎是吉卜力代名詞的”手繪風格”，採用3D計算機繪圖製作，呈現豐富靈活的表情，背後的製作團隊，更是集結包括臺灣等地動畫師的”國際隊”，徹頭徹尾創造出”很不吉卜力的吉卜力動畫”。

“‘安雅’不是以前那種逆來順受型的，而是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能自己找到方法，並驅動別人一起來完成，”宮﨑吾朗說，這是”做什麼事都在父母監控下”的現代兒童，最需要擁有的能力。

電影主角安雅，從熟悉的育幼院被帶進陌生的魔女家，她得想辦法化敵為友，找出生存之道。這樣的劇情，正像極了宮﨑吾朗自己的人生。他在接近40歲時，才從自在發揮的建築業界，突然一腳踏入競爭嚴峻的動畫界，得極力證明、不斷挑戰迎面而來的各種批評聲浪。

童年時期的宮﨑吾朗眼裡，忙碌於動畫工作的父親，是個”幾乎沒有什麼往來的人”，高中之後，甚至得”看遍雜誌上的宮﨑駿專訪，才能瞭解自己父親在想什麼。”宮﨑吾朗曾和母親透露自己對動畫的喜愛，卻被母親阻止說：”那是一個殘酷競爭的世界”、”拜託不要去做動畫，不要變成你爸那種人”，加上父親的天才難以超越，讓他決定走向不一樣的路，往景觀設計領域發展。

設計吉卜力美術館 敢對宮﨑駿說 No

不過，就在他年過30之際，如今已是日本東京旅遊必訪景點的”三鷹之森吉卜力美術館”，正準備籌建，長年與宮﨑駿合作的製作人鈴木敏夫，邀請宮﨑吾朗擔任建築設計，之後接任館長一職，他終究還是走上了和父親共事一途。幾年後，鈴木敏夫甚至大膽力薦宮﨑吾朗擔任動畫《地海戰記》導演。

為何敢把導演的重責大任，交給一個動畫門外漢？鈴木敏夫曾在日本媒體採訪中透露，宮﨑吾朗在吉卜力美術館興建期間，展現出能將想象實現為立體空間的掌握力，與現場工班、職人合作的溝通力，更重要的是，”他是少數敢對宮﨑駿說No 的人，而且能無懼宮﨑駿的壓力，堅持到最後。”

在美術館興建階段，宮﨑駿常有許多天馬行空、讓工作人員頭痛為難的創意，但宮﨑吾總是一口拒絕：”法律上不行就不行！”有時爭執到不可開交，宮﨑駿祭出老爸的威嚴”聽我的！”宮﨑吾朗卻回擊：”我可不記得你這老爸有照顧過我！”讓宮﨑駿啞口無言。

不過，對於進入動畫界的兒子，宮﨑駿的嚴詞批評也曾未客氣過。

中年轉行動畫界父子曾陷入冷戰

“他怎麼可能做得到？”、”他畫的圖糟糕透了”，宮﨑駿對兒子毫不留情。

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宮﨑吾朗親自畫出一張後來成為《地海戰記》電影海報的主視覺圖，構圖及斜向視角，迥異於宮﨑駿的慣用手法，加上流暢的分鏡圖，終於讓宮﨑駿閉上了嘴，同業前輩也盛讚”為什麼沒有早點讓他開始畫？”後來宮﨑駿還曾對媒體坦言：”如果以前我知道他有興趣，就會早點開始教他怎麼好好畫圖了。”

不過，這些肯定仍不足以讓宮﨑駿接納兒子入行，在處女作《地海戰記》製作的3年期間，父子兩人陷入冷戰。2006年舉行試映會時，宮﨑駿中途就看不下去，走出場外抽菸抱怨，”就憑自己心情哪能做出好動畫？”。

宮﨑吾朗執導的第2部動畫《來自紅花坂》，父子交鋒加劇。宮﨑駿親自擔任電影企劃，不僅毫不留情批評兒子：”這些沒有靈魂的畫，畫再多也沒有用。”他也常在工作室裡出沒，到處下指導棋，令員工左右為難。最後逼得宮﨑吾朗只好把分鏡圖藏起來，避免老被說三道四，就算宮﨑駿忍不住來拜託：”導演先生，設計圖可以給我看一下嗎？”仍被宮﨑吾朗冷冷回絕。

不過，當宮﨑吾朗陷入瓶頸，遲遲無法定調《來自紅花坂上》女主角松崎海的性格，進退維谷之際，宮﨑駿默默畫了一張場景圖，女主角疾步前行的活力生氣躍然紙上，才讓宮﨑吾朗撥雲見日，父親對兒子的關愛也隱然若現。

用3D 製作動畫“從宮﨑駿裡解放出來”

相較過去兩部作品，綁手綁腳、滿腔熱情只能”不完全燃燒”的鬱悶窘迫，宮﨑吾朗在採用3D製作的《安雅與魔女》，終於能夠從頭到尾，將自己的想法如實表現出來。

“和手繪不同，3D 繪圖製作過程大多是在計算機上操作，宮﨑駿來看，也看不懂現在是在畫什麼！”宮﨑吾朗說，這種”數位落差”無形將宮﨑駿擋在門外，無法再來工作室插手，讓創作者有更多發揮空間。

“要讓動畫角色有最精湛的演技、感染力，比起手繪，3D 繪圖有著更高的可能性。”宮﨑吾朗想用最先進的製作技術，迴歸動畫最純粹的初心，為孩子們帶來有趣好看的表演。他大學時參加兒童文化研究社團，也參與過人偶劇場演出，意外得為這次的作品帶來助力，最後的呈現結果，讓宮﨑駿非常滿意，坦言兒子已經”獲得解放”。

究竟是從哪裡解脫、獲得自由呢？”就是從宮﨑駿裡解放出來啊！”宮﨑吾朗直言不諱。

“其實，不光是我，一直以來，工作室裡的許多年輕成員，都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有很多人做到一半就受不了，做不下去了，”宮﨑吾朗坦言。”我會希望吉卜力工作室裡，不是隻有這些大師，還要有更多年輕新血，這樣吉卜力工作室才能繼續往前邁進。”宮﨑吾朗說出了當初”中年轉業”、跳進動畫界火坑的初衷。”若我能是一個契機，讓更多年輕一輩一起投入動畫，這樣也很好。”

家庭、職場上 父子難得說上幾句話

在家庭裡，宮﨑駿父子之間一星期難得說上幾句話，在工作現場，兩人是否淬鍊出不一樣的父子關係呢？

“就是沒有關係啊！”宮﨑吾朗笑著說，兩人最好的關係，就是儘可能不要干涉對方，”沒有必要時，就不用開口。”

不過，出自擔憂、也是護子心切，多數的父母都像宮﨑駿一樣，會先行否定孩子或佈下安全網，宮﨑吾朗這個”過來人”會怎麼建議父母呢？”其實我很能體會，我自己念國一的孩子，我太太也是一直很擔心啊！”宮﨑吾朗想了想說，”我覺得做父母的還是要努力忍住，儘量不要出嘴吧。”

從”宮﨑駿之子”的宿命而來，走向”開創後宮﨑駿時代”的使命，宮﨑吾朗正站在”新吉卜力”誕生的轉戾點上，也可能迎來了父子關係改變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