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的一天,浙江天目山腳下的淳安鎮上,來了一個賣藝的小夥子。只見這人眉目如畫,形象俊雅,23歲上下年紀,瞧那個模樣倒有八九分像個讀書人。
他的賣藝不像一般走江湖的,吆喝得多,動手得少,而只是挑個空地站下,兩手一拱,四下裡作個四方揖,然後一言不發,提起那根熟銅棍舞動起來。他言辭雖詘,武功卻著實了得,開始時一招一式還看得清楚,舞到後來,已只見滿場黃光激盪,風聲呼呼,奇幻百端,變化莫測,直教周圍閒人忍不住齊聲叫起好來。
這青年舞了有好一陣,然後收住手中銅棍,取出一頂草帽來向觀眾討錢。
正這時,一位老人排開眾人走進場來,一拱手道:“小哥武藝高強,棍棒精熟,十分難得,敢問尊姓大名?”
這青年還禮道:“小子姓呂名柏舟,淮陰人氏。未知老丈人有何見教?”
老人道:“老兒已在此觀察多時,見小哥不像是老走江湖的在此賣藝,想必事出有因。這裡不是說話處,可否隨小老去寒舍一敘?”
呂柏舟見這老人容貌清癯,白髮蕭索,看上去像個年高有德的人,沒奈何只好收拾行囊,跟隨其後,心想反正自己光身一個,也不害怕別人打自己的主意,去了又有何妨?
不久兩人來到一座建在半山坡上的大房屋前。這老人手一指,道了個“請”,就挽著他來到客廳坐下。
這樓屋巍巍壯觀,少說也有百十個房間,屋裡佈置精巧雅緻。那客廳更是裝滿講究,陳設奢華。看上去像是一戶官宦人家。
老人看呂柏舟神氣,已是多日未曾吃過一頓像模像樣的飯了, 就吩咐擺上酒席來。呂柏舟雖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心想 既來之則安之,管他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說,也就不客氣先飽飽吃了一頓。
等呂柏舟吃完飯,漱了口,這老人才笑吟吟開口道:“呂兄弟一定在猜疑小老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小老先來一個自我介紹吧,小老姓蔡名龍,一生並無功名可言,只靠祖傳一點薄產苦捱日子。不知呂兄弟能不能將如何流落江湖的事說來小老聽聽?”
呂柏舟道:“小子出身書香門第,除愛好讀書,自小學習武藝。去年家庭突遭變故。一天半夜來了一個強盜,殺了我一家人,將家裡值錢點的搶劫一空,然後一把火將我家屋子燒成一片白地。小子當時寄住在廟裡讀書,這才倖免於難。今年廟裡和尚見我只剩白身一個,再不肯收留,下了逐客令。小子無奈,只好出來混跡江湖。讓老伯見笑了。”
蔡龍像是噓出了一口氣,笑了笑道:“呂兄弟哪裡話?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家沒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敢笑話於你?請問呂兄弟以前可曾議過親事?”
呂柏舟道:“小子自身難保,哪裡還敢再去牽累人家姑娘?”
蔡龍笑吟吟道:“ 如此最好,小老膝下尚有一女,現年19歲,出落得還過得去,只是生性高傲,高低不就,至今尚未婚配。小女跟呂兄弟一.樣性好習武,不知呂兄弟有意沒有?”
呂柏舟拱手道:“在下窮小子一個,只怕耽誤了千金的前途。”
蔡龍樂呵呵地請出夫人和女兒蔡班女出來相見。
只見這姑娘長得秀麗之極,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呂柏舟驟然碰到了這麼的豔遇,一時間自己也在雲裡霧裡,哪裡還會再說一個“不”字?
一個月後,兩人便成了婚。呂柏舟無處落腳,自然寄住在岳父家裡,雖無這個名義,卻與入贅一般。
這對小夫妻自結婚以來,恩愛異常,逐日價談文論武,耳鬢斯磨,快活得很。
約莫半年後的一夜四更時光,呂柏舟一覺醒來,驀地聽見屋外圍牆上“咯”的一聲輕響。他心想,何處毛賊敢來光顧?我呂柏舟在蔡家多日,蒙他們好生相待,無以報答,何不捉住這賊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回報?
主意已定,輕輕起床,一縱出了窗戶。但見牆上一條黑影飄然落地,淡淡月光下,背影十分的眼熟,轉眼間便進了嶽 父母的房間。呂柏舟剛想吆喝,轉而想等這廝出來抓他個冷不防豈不是更好,便躡足走近他們房間窗下。
猛地裡屋裡傳出岳母壓低的聲音來:“一切還順手嗎?”
“諒幾個保鏢護院如何擋得住我?只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渾 小子竟敢壞我好事,被我一鏢廢 了...”
回話的竟是他的岳父大人蔡龍。
“可以不殺生的儘量不要殺生....這次所獲尚豐嗎?”
“這家人空住深宅大院,家裡沒有多少金貨...”
呂柏舟耳朵“嗡”的一聲,眼中一黑,心中迷迷糊糊在想:賊窩,賊窩……萬萬想不到岳父竟是個獨腳大盜……
他雖對江湖的一套並不熟悉,也深知萬一被人發現,他今天一定難逃浩劫,忙不迭悄沒聲兒閃進自己房裡。
還未上床,妻子已經在輕聲嘆息道:“你又是何苦?放著舒舒服服的日子不過,瞧你,現在煩惱來了。”
呂柏舟心情激盪,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妻子哽咽道:
“賢妻救我……來日方長,以後這多少日子叫我如何打發?”
蔡班女耳語道:“他們幹他們的,我們幹我們的,豈不是兩全其美?”
呂柏舟道:“我閤家死於強盜之手,我空長堂堂六尺身軀,已經不能為他們報仇雪恨。今若在這裡安身立命,我於心何安?死後又怎麼與九泉下的父母親人相見?”
說著“刷”的一串眼淚掛了下來。
蔡班女又勸了他一會,見丈夫神態堅決,就說:“我也不是貪圖這裡的坐享其成,這種不義之財,原不該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跟郎君有難同當就是。”
呂柏舟大喜道:“多謝賢妻不棄,小子萬死難報。明天一早我們就去跟岳父大人說,藉口去為父母修墓,馬上遠走高飛吧。”
蔡班女搖搖頭,黯然神傷道:“若是這般簡單,我也早勸郎君走了。我家為了保守秘密,家規森嚴,家庭成員只進不出,要不我也不會遲遲未婚了,不辭而別者,一律追殺無赦,若是一定要走,除非我爹或我奶奶同意。我爹性子暴戾,自我懂事以來,已為同類事殺了兩個親人。”
呂柏舟半晌說不出話來,終於訥訥道:“那麼,那....那麼就等你爹和你哥不在家的時候向你奶奶說吧.....”
蔡班女長嘆一聲,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這天,岳父及妻兄外出,呂柏舟連忙跑去懇求奶奶放他們小夫妻倆返家為已故父母修墓,奶奶答應了,說明天為他們夫妻倆餞行。
呂柏舟很高興,妻子蔡班女卻一臉沮喪道:“你有什麼好高興的?奶奶說的餞行,就是要我倆一重門一重門打出去。她若將你臭罵一通,原還有些希望,現在只好靠我們自己了。”
呂柏舟心想,家裡除他之外,就兩個男人,眼下一個也不在,幾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大能耐。只要不是幾個對付他們兩個,想來他定能打出門去。
他試探道:“難道岳母大人武藝這麼高強嗎?”
蔡班女道:“明天守門一定是嫂子、二媽、我娘和奶奶四個。我娘武藝雖然遠在你我之上,但對我總有幾分母女之情;嫂子武功 與我不相上下,弄得好我可以勝她一招半招, 不足為慮;二媽是我爹的小妾,本領雖強,但這幾天右手長有酒盅大小一顆瘡,我們能殺得出去也未可知;最難對付的是奶奶。她若存心不放你我走,就算有像你我這樣的8個人,也不是她的對手。”
呂柏舟有點不太相信,道:“奶奶已有91歲高壽,血氣已衰,我們只要遠遠纏鬥,空耗她的力氣,她儘管本領通天,也不會有這麼多的長力氣吧?”
蔡班女瞪了他一眼道:“她真要殺你,還容得你與她纏鬥?明天你千萬不許動手,否則定會吃個大虧。聽見沒有?”
呂柏舟雖然諾諾連聲,畢竟心裡不服。
當晚夫婦倆收拾好行裝,小寐片刻,養精蓄銳,等待天明後惡戰一場。
第二天頭雞才唱,二人收拾停當,蔡班女腰下掛了雙刀走在前面,呂柏舟手持銅棍跟隨其後,走出房門來。
只見一女子頭裹青巾,短衣窄袖,手執一根鐵鞭當門站著,臉上一臉的殺氣,見他們出來嘿嘿冷笑道:
“班女你這賤丫頭,嫁了漢子便吃裡扒外,一齊過來受死!”
蔡班女示意要呂柏舟退後,獨自上前拱手道:“妹子一直待嫂子不薄,這次妹子隨夫回家也算不得是滔天大罪,還望高抬貴手,以後報德有日。”
嫂子柳眉倒豎,鳳眼圓睜,喝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廢話少說,過來領死!”
說罷舞動鐵鞭,揉身搶上。蔡班女不敢怠慢,慌忙展開達摩刀法,迎將上去。
呂柏舟站在一邊, 但見一青一黑兩股光芒激盪, 二團寒光在天井裡滾來滾去,自己這點三腳貓功夫,比之她們,實在相差那麼一大截,想到這裡不由汗顏,半晌做聲不得。
這樣鬥了有好一陣,蔡班女突然一輪急攻,“咯”的一聲,雙刀一架嫂子手中的鐵鞭,力量剛猛渾厚。嫂子一時噔噔噔噔退了4 步,才拿樁站住。她閃過一邊,罵道:“鬼丫頭就憑蠻力氣吃飯,還講什麼名家風範?”
二人哪敢與她鬥嘴,各自一拱手,向前闖去。
才跨進後廳,只見二媽正笑眯眯地站在屋中央等他們。蔡班女連忙遠遠跪下磕了個頭。呂柏舟不敢說話,也忙跟著叩了一個頭。
二媽說:“班丫頭,你不是我親生女兒,但我也親女兒一般看待你。本當饒過了你們,只怕我們蔡家從此喪在你倆手裡,說不得,只好兵戎相見。兵器無眼,你們當心著了,如果一百個回合內不落敗,我自放你們走路。’
蔡班女低聲對丈夫道:“二媽嘴甜手辣,等會一見有機會即可闖了過去,千萬不要顧我。”
說罷,說聲得罪,舞動雙刀連連搶攻,想攻她一個冷不防。
二媽雖然年過40,但是一點兒也沒有力衰的樣子,“錚”一聲抽出長劍。長劍顫處,前後左右,瞬息之間攻出了四四一十六招。
蔡班女哪敢小覷?舞動雙刀,躥高縱矮,架隔遮攔,一時間刀光劍氣恰似驚虹瀉地,星飛電舞,縱橫交錯,神光離合,窮極變幻。
呂柏舟眼看妻子抵擋艱難,心中一急,早忘了她的囑咐,跳過 一邊, 手起一棍朝二媽腰間橫掃過去。 二媽說聲“來得好”,拿劍 一劈, “簌”的一聲, 將銅棍一削兩截,同時左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拍。呂柏舟還未聽見削下來的半截銅棍落地,自己身子猶如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砰的一聲落在天井裡。幸好二媽並沒下殺手,呂柏舟就勢一個滾翻跳了起來。
蔡班女在後面叫道: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連忙向外面衝去,才走兩步,已聽見背後氣喘聲,妻子也已經逃了出來。只聽得二媽在後面笑道:“好丫頭,你們是欺老孃左手瘡痛未愈。若是我手不生瘡,哪有這樣的便宜?”
呂柏舟直到這時才知道他們蔡家的厲害,失魂落魄地,哪裡還敢做聲?
到了三重門口,早見班女她娘手執長鞭,橫眉怒目站在那裡。二人遠遠跪下叩頭。
只聽見她娘厲聲在說:“班兒, 我只問你,你心中還有我這娘嗎?”
蔡班女苦苦哀求道:“母親在上,父母之恩,孩兒不敢或忘。只是母親也該替孩兒的終身想想。”
“你只要我替你想想,你就不想想為娘以前的養育之恩,及以後的相思之苦嗎?你且吃我一鞭!”
說罷“刷”的一鞭抽來。呂柏舟大驚,急忙一個滾翻避開,睜眼看時,只見白光一閃,鞭梢已經夠著他提在手上的半截銅棍。鞭 子過後,手裡一沉,棍頭上沉甸甸的一樣什麼東西掛上了, 卻是一個小小包裹。同時,她娘向左一閃,躲過一邊。兩人連忙向前一躥,躥了出去。明擺著,這是岳母不但不為難他們,反而贈金放行。
夫婦兩人跪下拜了兩拜,這才向大門走去。
大門口一把太師椅上坐的正是年紀91歲的老奶奶。兩人不敢近前,只是遠遠跪下。
奶奶手扶龍頭柺杖,眯著眼睛,緩緩說道:“你們要想到外面去闖蕩闖蕩,這原是一件好事。只可惜要等我老太婆過世了才能成行。現在既然我老太婆還在,你們就得拿點本事出來方才令人心服。來來來,不用客氣,起來與老身過過招。若能走得過三招五招,老身一定放你們走。”
說著,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蔡班女還是跪在地上,嚇得一動也不敢動,抖顫顫地說:“祖母要取孫女兒性命, 還不是像踩死一隻螞蟻?!”
但是看來老奶奶的心腸實在太硬,她竟不理不睬,輕輕舉起龍頭柺杖,一下向蔡班女頭上砸來。班女無奈,只好一躍而起,舉了雙刀去拼死一迎。
呂柏舟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耳邊只聽見背後一聲“哎呀”,“刷”“嘭”,原來是班女她娘眼看這一柺杖下來,定會取了她愛女的性命,出手用長鞭捲住龍頭柺杖死命一拖,這才使柺杖一下砸在青石板上,將厚厚一塊石板砸了個粉碎。
就趁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小夫婦倆已一躍逃出了大門。
以後的事,他們再不敢問,也不敢去打聽。總之他們從此隱居在鄉下,得以平平安安度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