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象牙山男孩
俗話說，“蒸酒都盼缸缸甜”。可是，不管怎麼著，總還是有酸酒。
一、邊界黨的整頓活動
邊界的工作也不例外。儘管秋收起義部隊來此間後，及至朱毛會師，雲集了中國無產階級一代年輕的革命家和無數仁人志士，可謂英才濟濟！論素質、閱歷、能力、知識都堪稱一流，在創造和發展根據地的偉大斗爭中業績卓著，辦事總是力圖好了又好，但是，問題仍然不少。
“八月失敗”時，這些問題集中地表現出來了。
其中，尤為突出的是黨組織的嚴重不純。
邊界黨的歷史並不長。大革命失敗後，邊界黨的組織已全部被敵人破壞，各縣只剩下若干避難藏匿的黨員。還是毛主席引兵井岡、茅坪安家後，多方呼號，苦心經營，才恢復、發展起來，建立了寧岡、永新、茶陵、遂川四個縣委，以及酃縣區委、蓮花支部，其間充滿了辛酸，“真是難得的很”啊！
兩軍會師後，隨著土地革命的深入發展，大量的翻身農民紛紛要求參加黨的組織，中央也頻頻發來通知，要求儘量多吸收工農分子加入。黨的大門由封閉轉為半開，繼爾全敞開了，各地黨的活動分子的身份也由秘密轉為公開，邊界黨的組織進入大發展階段。
對此，毛主席、朱德、陳毅等軍中領導，都甚是高興。在邊界“一大”時，他們還商議了一條新政策：軍隊黨幫助地方黨發展組織。這樣一來，紅軍各團、營、連都在分兵發動群眾的同時，一邊打土豪，一邊建黨，各縣黨組織迅猛發展，黨員很快猛增到一萬餘人！
大浪俱下，必有泥沙。由於缺乏經驗，各地建黨方法五花八門：有的公開掛起“徵收黨員”的牌子，由群眾報名參加；有的採取“拉伕式”、“串連式”發展法；有的還“分配任務”，規定每個黨員在7至10天內發展2名黨員；有的地方竟然提出：只要工作積極、不吸鴉片就可入黨，等等。在這些荒唐的做法中。許多投機分子、壞分子混入黨內。
對此，毛主席驚詫了！
省委巡視員杜修經到邊界後，也聽到反映，發現這個問題，並和毛主席交換了意見。
杜走後，毛主席即和邊界特委的幾個常委宛希先、劉真、譚震林等商研此事。他批評了某些地方的這些做法。強調在組織建設的同時，要注意思想建設。他語重心長地說：
“我們感覺無產階級思想領導的間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邊界各縣的黨，幾乎完全是農民成份的黨，若不給以無產階級的思想領導，其趨向是會要錯誤的。”
然而，由於邊界的鬥爭，完全是軍事的鬥爭，毛主席經常隨軍行動，戎馬倥惚，地方上的事有時無暇顧及。6月底，湖南省委又接二連三地發來指示，要主力向湘南發展，毛主席一些正確的主張始終難以落實。7月，紅軍主力走後，邊界各縣城和平原地區概為敵佔，紅色政權和黨的組織大部塌臺，白色恐怖籠罩邊界，投機分子紛紛反水。
毛主席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8月九陂會議後，毛主席出迎紅軍大隊。臨行前，對前來送行的楊開明說：
“開明兄，我這一走，不知何時歸來。有件事一直壓在心頭，沒有時間辦。如今，只好勞駕你了！”
“什麼事？你儘管吩咐好了。住楊開明是新上任的邊界特委書記，又是楊開慧的堂兄，可在黨內，他仍十分敬重毛主席，儘管對毛主席的新婚有點看法。
“就是邊界黨的組織整頓問題。”毛主席認真地說道，“太不純了！有些投機分子還帶著白軍捉拿我黨同志。要厲行洗黨！一定要把那些投機分子清洗出去，寧岡、永新兩縣黨組織全部解散，重新登記！對黨員成份要嚴加控制！……”毛主席說到這裡，情緒很壞。
毛主席的情緒、心思，楊開明是理解、瞭解的，他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於是點頭說道：“此事你放心吧，我會抓的！”
毛主席信任地微笑著踏上了去湘南的征途。
楊開明沒有失言。他與特委副書記譚震林、常委宛希先、候補常委劉輝霄四人挑起了這副重擔，在攀龍書院堅持辦公，厲行“洗黨”。
洗黨，就是整黨。但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整黨，著重是組織上的清洗與整頓。這次9月“洗黨”，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最早的一次整黨運動。
洗黨的重點，主要在寧岡、永新兩縣，因為這兩縣是根據地的中心區域。主要做法是：①將寧岡、永新兩縣的黨組織全部解散，重新登記；②對黨員成份加以嚴格的限制；9月以後，建設秘密的組織。
在洗黨中，凡是不願革命的、不服從指揮的；投敵反水或被敵人抓去，問題沒有搞清的；出身不好，革命又不積極的三種人，不通知本人開會，支部會上除名。沒有被清洗的黨員，重新填表登記，逐級上報，各支部造花名冊送區政府，由區政府立總冊，送一份給縣委。
為了幫助地方洗黨，紅軍32團還派了陳東日、何特凡等人到大隴、喬林等地領導洗黨。
不久，楊開明重病，幾乎死去。具體工作由譚震林負責。
毛主席在湘南時，29團的喪失，王爾琢的犧牲，使他心煩意亂，痛苦難堪。可邊界洗黨之事，仍然念念不忘。
10月1日，茅坪摺頭壠“布袋戰”一結束，毛主席便急匆匆來到攀龍書院，過問此事。
三樓，明窗淨几。譚趁林、宛希先、劉輝霄等都在等他。昨晚，在部署垇頭壠作戰方案前，毛主席已和他們見過面了，約定戰鬥後聽取洗黨彙報，同時研究召開“二大”問題。
“這次九月洗黨，基本上是按照你交待開明同志的那樣辦的。邊界特委管轄的各縣，原有黨員一萬多人，洗黨後現只有四千來人了。寧岡洗黨前近三千黨員，現只有六百多人……”譚震林原為特委副書記，因楊開明病重，代理書記一職，他把洗黨的概況作了彙報。
毛主席看上去很高興，不時地把情況記錄在筆記本上。忽然，他猛地抬起頭。問道：“永新秋溪鄉的那幾個地主狗腿子古力勝、賴重山、彭志堂處理了沒有？”
這三個人都是鑽進黨內的壞人。古力勝是地主古嶽的弟弟，賴重山是地主賴重明的弟弟，彭志堂是二流子。他們在土地鬥爭的風暴中偽裝積極，混入黨內。吃喝玩樂，無所不為，有一次還為土豪王華通風報信，致使王華脫逃，貴重東西也轉移了。
“這三個壞人己被我們鎮壓了！”宛希先介面回答：“永新洋溪的汪玉瑞也處決了，汪滿德清洗出黨了！”這些情況都是毛主席5月間在永新調查時得知的，曾當面交待了永新縣委書記劉真。幾個月過去了，毛主席還叫得出名字，宛希先等真佩服毛主席驚人的記憶力。
“寧岡的情況怎麼樣？”毛主席轉問劉輝霄。
劉輝霄回答說：“寧岡的手術動得大一點。因為是部隊大本營，清洗的標準比其他地方嚴。一是人數上，如柏露原有72名黨員，清洗後12名，大隴區400多黨員，洗掉200多；二是部隊幹部下到各地，對沒清洗的補了課，還舉辦了秘密學習班；三是對叛變、反水的黨員進行了處置，如柏露鄉的吳炳吉、吳祥吉兩兄弟。喬林鄉的陳彭壽暗中勾結酃縣十都土豪賈少提，派他母親給賈送信，信中開了喬林鄉黨支部和鄉政府的人員名單，被我截獲後，供認不諱，隨後被清洗出黨了。……”
毛主席仔細地聽著，不時地點頭。一年來，他最關心寧岡的工作，也最擔心寧岡的工作。此刻，劉輝霄的彙報，使他滿意了。
“洗黨後的情況怎樣？”毛主席又問道。
“人數雖然減少了許多，但戰鬥力大大增強了！”譚震林、宛希先異口同聲。
“好啊！”毛主席站了起來，佇立窗前，雙手推開窗葉。立時，一股清新的涼風吹了進來。
“你們辛苦了！”毛主席轉回身，欣喜地說道：“你們看，我們黨要立於不敗之地，不正像開窗一樣，要不斷地吐故納新，才有活力嗎？”毛主席的話，寓意深長啊！
二、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
在攀龍書院，對9月“洗黨”的事談得比較多，毛主席也甚為滿意。但關於邊界“二大”的事，沒有談透，只是一般的議了一下。
毛主席回到八角樓，默默地坐在窗前，吸著自卷的“喇叭簡”紙菸，思緒集中到一點：邊界黨的“二大”主要解決什麼問題呢？……
環顧四周，窗外的竹子青翠欲滴，迎風搖曳。門角上，那擔裝檔案的角籮不知什麼時候搬進來了。昨日進屋時看見的蜘蛛網也不見了。茶几抹得幹於淨淨，被子折得整整齊齊。啊，子珍！真難為她了，一回來就忙這忙那，不知疲倦。……毛主席臉上露出了笑容。
屈指一算，自從上山後，邊界的旗子已打了整整一年了！一年中，可是含辛茹苦，歷盡艱難啊，付出了血與頭顱的代價，才有這樣一塊紅色根據地。這塊紅色區城，獨立於四周省色政權的包圍之中，其發生的原因，形成的背景。存在的條件，發展的前途……不是應該很好的總結一下嗎？這一年來的風風雨雨、沖沖殺殺不也值得很好的總結一下嗎？
對！很好總結一下。想到此，毛主席感到心裡踏實了許多，不由自主地移近了凳子，鋪開紙，揮筆擬寫了一個提綱要點：
一、國內的政治狀況；
二、中國紅色政權發生和存在的原因；
三、湘贛邊界的割據和八月的失敗；
四、湘城邊界的割據局面在湘鄂贛三省的地位；
五、經濟問題；
六、軍事根據地問題。
提綱擬就後，毛主席即興來到紅四軍軍部駐地，找來朱德、陳毅、何挺穎、楊開明、譚震林、宛希先等人，把召開邊界“二大”的想法和提綱要點，給他們說了，徵求大家的意見。
大家都認為，紅軍大隊迴歸井岡山後，三戰三捷，收復了寧岡全縣，遂川、酃縣、永新各一部，形成了南北狹長的整塊根據地，召開邊界黨的“二大”時機也已成熱。再說，鬧了一年的割據，的確該總結一下了。
楊開明病仍未好，講了幾句話就走了。他贊成召開“二大”。那麼，特委書記有病，誰來總結？誰作報告？這時，朱德誠懇地說：“還是潤之兄來吧！”大家一致同愈這個提議，說：“對！情況你最熱，水平你最高，又是黨中央委員，首屆特委書記，你作報告最合適！”
戰友們如此抬舉，恭敬不如從命，毛主席也就應允了。隨後，毛主席又說：“一年來的鬥爭過去了，大家再湊湊最近的情況吧，地方上的、部隊中的，都有些什麼動向、想法、看法.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嘛！”
“八月失敗後，土豪劣紳乘機報復很厲害！”宛希先說道：“他們殘殺焚燒、通租收債，鬧得烏煙癱氣。割禾時，我們分的田都不能算數了，落個‘農民分田，地主割谷’，太不值得。我們軍事上的失敗都沒什麼，只有農民分了田收不到谷，才是大失敗呢！”
“八月失敗是夠慘的。被殺之人、被焚之屋，不計其數。寧岡人民遭受的災難最大。因為失敗過重，部隊中又有人認為‘紅旗打不長久了’！”朱德深沉地談著自己的看法。他吸了一口煙，又說道：“潤之兄，我以為，這次大會首要的還是解決好這個問題：把邊界紅色政權能夠存在和發展的道理，說透一點。否則，軍心不穩，以後的情況可能會更復雜！”
“玉階兄言之有理，我很贊成，從理論上再論論。”陳毅介面道。
回到八角樓後，宛希先、朱德、陳毅等人的話語，不時在耳邊鳴響。毛主席凝思良久，主意已定：“對，書之文字，從理論上給予答覆！”於是，他鄭重地提起筆，寫道：
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
毛主席文思如湧，筆底走龍。國內的政治狀況洋洋灑灑近千字，分析和判斷全靠敵人的報紙。邊界訊息太閉塞了，連當月的報紙也難得看到一張，手頭得來的報紙，還是從遂川帶過來的呢！多虧了賀子珍，一版版的看呵、剪呵、貼呵，分成政治、軍事、經濟、社會動態等類，寫起來信手拈來，省事多了。
“自珍！自珍！”毛主席這才想起，賀子珍早就出去了，大半個下午還沒回來。
“什麼事？”賀子珍應聲上樓。
毛主席一看，賀子珍褲腳挽得高高的，褲邊上還沾著不少泥巴，袖子裡傳來一陣菜香。
“自珍，你過來看看，我這樣寫行不行？地方幹部和部隊戰士能不能聽明白？”
“吃過晚飯再說吧！”賀子珍親暱地一笑，說道：“潤之，猜猜看，今晚我做了一道什麼菜？”
敵人封鎖，給養困難。每人每天5分錢菜金，從軍長到夥伕都一樣，能吃上一點鹽就不錯了，能有什麼好菜？毛主席苦笑地搖了搖頭說：“我看你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能有什麼花樣？”
“辣椒炒泥鰍，怎麼樣？我自己在溝裡抓來的！”“真的？”
“嗯！”賀子珍得意地下樓去了。
望著子珍的背影，毛主席心中湧起一股熱流。在這艱苦的歲月裡，為了革命，子珍付出了多少艱辛！中國偉大的女性啊！
飯後，賀子珍又忙上了。添油、磨墨、整理亂放的紙張，撿起丟得滿樓地板的菸頭。
“潤之，點兩根燈蕊吧，一根太暗了。”
“不要。一根就行，習慣了。”毛主席回答道：“把桌子橫過來吧，晚上，你幫我謄正一下。”
“好哩！”賀子珍點亮了菜油燈。一根燈蕊上跳動著豆大的光，把八角樓照得紅彤彤的。
燈下，毛主席在伏案疾書，賀子珍桌前伴抄。
“子珍，你聽聽。”毛主席念道：
“一國之內，在四圍白色政權的包圍中，有一小塊或若干小塊紅色政權的區域長期地存在，這是世界各國從來沒有的事。這種奇事的發生，有其獨特的原因。而其存在和發展，亦必有相當的條件。……”
賀子珍認真地聽著，不時地點頭。毛主席在文稿中闡述了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的根本原因：第一，中國地方性的農業經濟和帝國主義劃分勢力範圍的分裂剝削政策，造成了反動統治的縫隙，給革命以可乘之機；第二，有良好的群眾基礎；第三，全國革命形勢繼續向前發展、第四，相當力量的正式紅軍的存在；第五，共產黨組織的有力量和它的政策的不錯誤。……
毛主席時而凝思、時而疾書，時而與子珍交談幾句，念一段，時而又塗改或撕去，叫子珍重抄、謄正。他臉上流露出充滿信心的微笑。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油燈的反折下，透出一束明亮的光，彷彿是一道強烈的閃電，射向黑黝黝的窗外，欲把夜空劈穿！
“自珍，你別盡忙著抄，談點看法吧！”毛主席親切地說道。
“你分析得很全面。很深刻：”賀子珍回答說：“現在，有些人說什麼。‘紅米南瓜打不出天下’，‘山溝裡出不了馬列主義’，盡胡扯！鬧革命，不流血犧牲，不經過曲折，叫化子早就當皇帝了！”賀子珍兩頰排紅，顯得有點激動。顯然，她已被毛主席的論述感染了。
毛主席聽後，輕輕地舒了口氣。頃爾，他接著又念道：
“以寧岡為中心的湘贛邊界工農武裝割據，其意義決不限於邊界數縣，這種割據在湘鄂贛三省工農暴動奪取三省政權的過程中是有很大的意義的。”
“而且這些紅色區域將繼續發展，日漸接近於全國政權的取得。”賀子珍接著竟把毛主席文稿中的這句話，一字不漏地背出來了。這個論斷，毛主席看得很重，斟酌多次，賀子珍已重抄兩遍，所以都背得出來了。
毛主席、賀子珍相對而笑。這是心靈的溝通啊！一年來的戰鬥情誼把他們之間的信仰、理想、意志、情趣，都熔為一體了。
“自珍，時間很晚了，你去睡吧！”一聲雞鳴提醒了毛主席。
“我不困，等抄完後明天好送給大家傳閱。”賀子珍執意不肯。
八角樓的燈光，明亮而又溫馨。新的一天來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