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年紀輕輕，財務自由，你會去做什麼？
一年前，90後程序員郭宇在社交媒體上釋出了一封離職信，宣佈自己“在28歲的末尾退休”。在此之前，畢業於政治與行政專業的他，自學程式碼，進入支付寶、創業、公司被位元組跳動收購……
郭宇28歲退休的文章曾在網際網路掀起一陣熱議
他的經歷在去年引發網際網路上的一次熱議，28歲，財務自由，退休，這些關鍵詞牢牢抓住了年輕人的眼球，滿足了大眾對於網際網路浪潮下財富積累的想象。
我們對郭宇進行了一年的觀察，並與他進行了獨家採訪。
郭 宇
退休程式設計師
原位元組跳動資深技術專家
01
學開船，露營，浮潛…
能想到的人類技能都解鎖一遍
郭宇目前生活在日本南青山，在微博裡，他寫道：“選擇搬來南青山，除了繁華的表參道商業街，即使在港區都心也佔有大片綠地的青山靈園也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
他在這裡租下一套50平米大小的公寓，每月租金是24萬日元（摺合約人民幣13500元）。房間佈置得很素雅。有一個小陽臺，望出去是首都高速公路，一邊通往港區，一邊通往澀谷，車輛川流不息。
郭宇在日本街頭散步；家中的一角
“退休”生活的一個特點在於，不再有routine。不需要打卡上班，不用照顧家庭，沒有什麼事是一定要做的。
郭宇總是中午醒來，偶爾喝咖啡，偶爾下樓去吃飯，偶爾自己做菜。對於時間的感知也有變化。失去意義的不僅僅是大小周、996、Q4，連今天周幾、是什麼季節都變得模糊。他覺得，今年似乎過得很快，“熱的日子少，大部分時間都很涼快”。
因為失去時間的線性感，再回顧這一年時，許多事情失去了許多座標，不再像往常那樣快速湧現出來。有點小麻煩。制定旅行計劃時，搞不清周幾。臨時起意出門後，撞上晚高峰。一次兩次後，郭宇開始不會定遠期的旅行計劃。計劃太遠，反倒出錯，而他本就可以隨時出發。
郭宇在黑川荘泡湯時記錄的周邊風景
5年前在北京工作時，他還不是這樣，計劃一趟旅行，他很清楚是幾月幾日星期幾，甚至幾點到幾點，這條路堵不堵。雙十一的時候，他會將次年上半年的機票全部買好，安排好每個週末。
“飛行最密集的一段時間，我每兩週搭乘海航HU7919、HU7920，週五晚上9點起飛，週一凌晨2點回來，5點半落地，6點半回到家裡，睡一會兒，起床上班。”他曾經這樣形容過那段日子。當然，這些都是過去式了。
如果一定要說一個“routine”的話，可能是飲食了。過去他不太節制，體重往上漲。他開始嘗試生酮飲食，並自己學著做飯。每天吃沙拉、吞拿魚，在家的時候喝牛奶，自己煎牛排、雞肉。兩個月下來，減了十幾公斤，相比過去清瘦不少。
郭宇在家煎制的黑毛和牛；學做菜時在亞馬遜買了一大包乾辣椒
沒有什麼一定要做的事的同時，意味著可以做很多事。2月底，郭宇在日本街邊看到一輛紅色的日產 Skyline 2000GT 老車，“說不上哪裡好看但是就感覺很想擁有！”便決定去考手動擋駕照。
4月底，他結束了兩週的合宿（意為共同住宿的集訓形式）學車，順利拿到手動擋駕照。6月底，郭宇看中了一款墨綠色的718 Spyder 6MT，手動擋。一週後，他買下了這輛車，花了約110萬元。
郭宇購買的718 Spyder 6MT
去年夏天，他開始體驗露營。今年，他買了一本教人獨自露營怎麼做飯的書，在家裡練手；花了15萬買了一輛二手車吉姆尼，升級了露營裝備，甚至拿出他的a7s3 ，拍攝和剪輯了兩個露營vlog，記錄下7月份他在長野露營、能登半島鹿島車站看電車和上高地徒步露營的經歷。
郭宇在山中湖露營和露營時做的食物
郭宇總是想體驗更多。手動擋的駕照考了，日本陸地上很多地方都自駕玩過了，溫泉鄉也已經去了200多個。但，還有很多離島沒有去過。8月中旬，他“突發奇想”，想考一個船舶駕照。當即買了第二天飛往宮古島的機票諮詢。抵達後，看海、浮潛、泡湯、潛水、吃牛肉火鍋、開車環島。
郭宇在九州搭乘直升飛機遊覽觀看阿蘇火山口；在日本賢島附近的一家西班牙風情酒店
當然，考駕照的事兒他沒忘，瞭解後發現在東京報名學習更快，8月底，他便報名了，10月初，郭宇拿到了他的船舶駕照。他期待新的出行方式帶給他更多嶄新的旅行視角。日本離島眾多，在海上開，沒有限速，沒有道路。
“但從一個點到另外一個點，它不是那麼簡單，需要了解各種關於航海的知識，需要不斷訓練，去融會貫通。開車時，累了，可以停下來休息、吃飯，但在船上，如果沒有帶食物，可能真的得學釣魚。這樣的旅行更加有深度，你會抵達一些平時到不了的地方。”
郭宇參加船舶駕照考試
某種程度上，郭宇目前的人生，就像一趟在大海上的旅程。今年他30歲，生日那天，他寫了一篇長文——儘管他跟我說“沒有覺得這個事情很重要，隨便過的，不記得在哪裡過的”。但那篇長文裡，他講述了退休以來的一些感受——那種高度的自由，最後，他寫道，“三十而立，不如三十而去。”
就像車在路上行和船在海上駛的不同。和那些有家庭、小孩、糾結於小孩要上什麼國際學校的同齡朋友相比，他已經選擇了不同的人生路徑。
“在海上開船，沒有參照物，如何從人生的A點到B點，要透過什麼樣的方式抵達，都會非常模糊。過去就像在陸地上開車，可以依靠導航，依靠社會體系之中的一些觀念——你要上什麼大學，找什麼工作，透過什麼樣的路徑長成什麼樣的管理人，突然，這一切都消失了。你在開船，旁邊什麼也沒有，就像上課老師跟我們說的，你必需要學會海圖，也就是透過圓規在海圖上畫路徑，才能知道自己的船頭指向的位置能不能精確地在兩天內抵達那個點，不然偏離一兩度的磁針方向，可能就開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在海上，一切都要依靠自己。”
02
我在體驗一種生活
我想將這些分享給大家
郭宇在社交媒體上是完全敞開的狀態。
他微博的更新頻率的確很高，自2009年來，近29000條微博，他從不吝於分享自己的日常——“廢話太多了，誰會看，就你們這些記者會看”。
釋出那篇 《我選擇在28歲的末尾退休》長文時，他在文末也附上了自己的微訊號，朋友圈和微博的內容，幾乎完全同步。
郭宇的置頂微博
記錄的習慣是從小養成的。不是刻意開放，也不是為了尋求和相似價值觀的人發生聯結，郭宇說：“如果你從小到大身邊沒有什麼人和你一起玩，整個暑假兩個月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的，你也會有這種習慣。這個是所有內向人都會有的一個習慣。”
看郭宇的社交媒體上的內容，會很舒服。儘管他的確呈現出一個符合大眾想象的“財務自由”的年輕人的樣子——看房買房賣房，看車買車賣車，時不時去各地旅行，品嚐美食，偶爾聊聊投資，關注某些社會議題。但郭宇的表達裡——無論是長文字還是影像，都有一種屬於他語言模式的直接和真誠，一種很純粹地——我在體驗一種生活，我想將這些分享給大家。
郭宇的日常微博分享
不過，擁有很多微博粉絲和微信好友的他卻說：“沒有什麼朋友，現在真的聯絡的人越來越少。”
有時一天下來，手機裡除了推送，沒有任何人發來資訊。“就是這樣一個狀態。以前在北京交往的人都是一些同事。現在來日本了，或者因為興趣不匹配，或者一些經常聯絡的朋友因為疫情沒辦法再進行跨國旅行之後，也逐漸不聯絡了，越來越少，經常發訊息的，就三四個人，兩三個人。”
郭宇的微信簽名裡有一句，“我想要成為一個對所有人坦誠的謎”，他好像的確在逐漸成為中。
類似的“矛盾”還體現在他所關注的議題和所過的現實生活之間的反差。他曾經寫過這樣一條微博，“有的時候想想也是挺奇妙的，世界瘋狂釋出新電動車的時候，我在學手動擋，體驗怎麼掌握半離合狀態……”
他關注也樂於分享一些非常前沿、科技感十足的話題，比如元宇宙、區塊鏈以及其他和他老本行網際網路相關的議題。但他也說，自己過得很“現充”，學手動擋，用徒步、潛水、衝浪、開船等方式去擁抱和感受真實世界，和他思考的那個世界完全不一樣。他所思考的那些內容本質不過是一場投資。觀察世界，做出行動，是一種習慣，也是他目前獲得收入的主要來源。
但對於這種種世界潛在的發展方向，他本身並沒有熱情。“可能有些年輕人，覺得元宇宙是未來，我也要過上這樣的生活，戴著VR眼鏡，活在網際網路中，成為一個數字遊民。我不會。你看我的人生選擇，就知道我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希望我過的每一天是平和、穩定、充實的， 能夠和自然在一起的、一種非常傳統的生活。”
郭宇在常去的古董店吃流水素面
從頻繁前往日本旅行，再到這幾年定居日本。日本社會環境、人際交往模式，從溫泉酒店延伸至其他領域所透示出的那種傳承感和匠人精神是郭宇喜歡並認同的。
發達國家年輕人的生活也多少給他帶來衝擊。那些夏天待在海邊整日衝浪的年輕人，或許只是高三唸完後不想上大學，便休學一年去玩；工作一段時間不想幹了，便辭職去送外賣，一個月下來能賺100多萬日元，約6萬人民幣；建築公司的工人，年薪可以達到200萬人民幣。
有時候看到這些，郭宇似乎有點惆悵，“我們可能努力了10年，不過就達到人家發達國家的年輕人水平，而人家可能一開始就這樣。”
這可能是一個年輕人在實現某種階級飛躍後，和其他財務自由的人相比，最直接觀照的還是幾年前的更年輕的自己、更年輕的那群人。財務自由後，好像一切都是淡淡的，倒也符合郭宇的“過日子”的說法。
郭宇在宮古島浮潛
投資的幾個方向裡，太空旅行是他少有的自己本身真正感興趣的事兒——不過這也符合學習一個新技能，以此開啟新世界的邏輯。他沒怎麼想過死亡這事兒，但他想象過自己的葬禮——把自己裝到火箭裡，發射到太空中。“這是一個很好的商業方向，你不覺得嗎？”
他的口頭表達和他的文字一樣有一種“冷感”。我問他，“聊起這些，感覺你有慾望，但也沒那麼強，還是隻是你表達得很平靜，內心還是熱的？”
他給出了一個非常“有錢人”的回答——“就沒有什麼特別渴望的事情，我覺得這個事情可以做，應該做，有信心把它做好，就做。地球上其實沒有什麼特別想去但去不到的地方。所以這是那些有錢人要花幾千萬美元買一張票，然後去近地軌道環遊一圈的原因吧。”
CITYZINE × 郭 宇
城市畫報：你還有關注哪些投資方向？
郭 宇：我買了很多私人火箭公司的股票，包括火箭發射背後的一些做火箭元器件、衛星元器件的公司。我覺得商業航天會成為一個趨勢，現在人類社會的航天科技的發展比任何一個時代都要快，中國也認可這樣一個趨勢，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而且現在還不是冷戰時代，就意味著它真正成為了一個消費品，不管是商業航天的載人航天旅行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就可以讓這個事情變成一個消費品，一旦這個事情變成一個消費品，很多人就會get inspired。
想象一下，一個宇航員經過10年訓練去到太空，他的感覺和一個經過10天訓練的藝術家去到太空，會是完全不一樣。這些事會促使這個行業更加蓬勃發展，所以我確信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方向，我買了很多，這些公司的股價現在也很便宜。
城市畫報：在國內，大家在討論財務自由的同時，也在談論“996”，談論“內卷”。如今你回過頭會如何看待年輕人的這種掙扎？
郭 宇：我現在不太關注這類資訊。但國家好像在管這個，希望大家尤其是年輕人生活得更輕鬆一些，這樣可能對生育意願會更強烈一些，我覺得是一個挺好的方向。因為就算政府不從這個角度去管，網際網路行業也已經走到一個存量競爭的領域，再逼大家去加更多的班，也不會有更多新使用者進來，這件事本身沒意義。
既然要把事情做長，眼光要放長遠，肯定要（考慮到）每個人生活的幸福感、目標感這些長期的東西。
郭宇在黑川荘泡湯。
城市畫報：未來5年或者10年的計劃會是什麼？
郭 宇：我自己的人生計劃就好好活著，等疫情好一點，我可以重新做溫泉旅行這件事，還是希望能夠帶1萬個中國人到日本來泡湯。
還有一個想法，讓國內一些獨立開發者來日本生活、體驗，做一些針對日本市場的產品。這邊的生活方式很適合他們，使用者付費意願也很強。
我希望把我在北京的創業公司的氛圍延續下去——三個人，做一個產品， 但這個產品是一個壟斷性產品。我喜歡小公司做大的東西，並且不被大公司打敗。
文章來源：城市畫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