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灘裡,我們遭遇狼群
唐白甫
這是個我聽來的真實故事。
————前言
去富蘊縣出差,因天氣問題,航班被取消,改乘商務車。
出了烏魯木齊,就進入大霧之中,能見度不足200米,車流擁堵,我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睡著了。這一睡,居然睡了一個多小時。
我是在大家的驚叫中醒來的,“黃羊!”乘客們的聲音很大。
我急忙把眼光投向窗外。金燦燦的冬陽揮灑在茫茫原野,這裡是一望無際的半沙漠地,稀稀拉拉地長著低矮的灌木,四處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潔白刺眼。距高速公路不遠,赫然站著兩隻黃羊,一大一小,互相依偎,它們安祥地曬著太陽,並好奇地望著我們。
沒有別的車,司機把速度放慢,讓我們仔細觀察。
黃羊與山羊、綿羊的個頭一般大小,是珍稀的野生動物。我不禁有點疑惑,在這零下十幾度的地方,到處是厚厚的雪,它們吃什麼,睡哪兒?
司機笑著說:“既然能在這裡生息繁衍,擔心就不必要,它們早就習慣了,適應了。比你們能想到得更殘酷的是,這一帶有狼群出沒。”
”狼群?!”我們倒吸一口涼氣。
“當然。”司機的聲音提高了幾度:“我講個故事給你們聽吧。”
“前幾年我從烏魯木齊拉了五個客人,他們是內地的,說要包我的車四天,開出的價錢很具誘惑力,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近距離觀察狼。”
“我自小在新疆長大,關於狼的故事聽了很多,對狼懷有畏懼之心,但也有好奇的一面。真要去面對,顧慮很多,主要是擔心安全問題。”
“客人說,他們絕對聽從我的指揮,不單獨行動,不隨便下車,好說歹說,死乞白賴。”
“他們以為我嫌報酬少,又加了價,我就答應了下來。大家準備好了足夠的食物與水,就出發了。路上車子加滿氣,還備了一箱油,我這車是油氣兩用車。到了剛才看見黃羊的地方,已經是黃昏時分,我把車開進了戈壁地,往渺無人煙的之處駛去。”
“天漸漸黑了,我覺得距離差不多了,就停下車,將事先準備好的羊頭拿出來,生了一堆炭火,然後放到火上烤。很快,誘人的香味四處飄散開去。”
“我們把車窗關嚴,車燈關掉,等待狼的出現。”
“大家既緊張又興奮,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客人對著炭火架好了紅外線像機。幾十分鐘後,有晃動的影子出現了!我也很少見到狼,在黑暗中,我發現了綠瑩瑩的光,一對,兩對,許多對。”
“誰也不敢出聲,心懸掛在喉嚨裡。狼們匍匐著接近,越聚越多,它們顯得小心翼翼,估計是面對火光有些膽怯。”
“許久,狼群與火光保持著一定距離。看來,狼害怕火,卻又不願放棄香噴噴的美味。”
“它們持有的耐心令人難以想象,車裡的人打著呵欠,埋怨炭火燃燒得太久,希望它早點熄滅。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家等得十分疲勞。幾個小時了,外面一直沒有別的動靜,有兩個人的好奇心已完全消失殆盡,靠在座背上發出了鼾聲,其他人也懨懨欲睡。等到炭火的光亮變得十分微弱,一隻狼突然躥起,將羊頭叼在嘴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們感覺到狼群一鬨而散。”
“開燈。有人叫了一聲。”
“我也覺得,狼就這樣離開了,我們付出得如此大的代價,卻沒有看清狼的真實面目,很不值得。我立刻把車燈開啟,”
“燈光刺破夜暗,當我們看清楚周圍時,立刻驚得脊背發涼。剛才還以為狼的協同作戰徒有虛名,懷疑一隻狼獨吞了羊頭。這下傻眼了:車子前面匍匐著許多狼,那隻得了羊頭的狼只是將食品轉移!”
“說句實在話,我們根本就沒注意到,這群狼在什麼時候聚到了車子前面,大家一直以為它們只專注羊頭,並沒有在意我們,真是低估了狼的警惕性。它們耐心的守候,並不單單是因為害怕火光,也包括對車子這個龐然大物的顧忌!”
“燈光讓狼群出現小小的騷動,但很快地就以戰鬥的姿態嚴陣以待。這是個凸起的地帶,它們佔據了高處。我鬆了鬆手剎,意圖悄悄地退到寬闊平坦之處,車子無聲地向後滑,速度不是很慢,我憑著記憶,後面是沒有障礙物的,卻突然感到撞到了東西,聽見一聲尖叫。”
“原來,我們已經被包圍了,車後面也有狼。尖叫聲彷彿成了號令,前面的狼突然發起攻擊,俯衝下來,有幾隻跳到車上,用爪子擊打擋風玻璃。”
“車頂上肯定也有,只聽到喀嚓嚓的聲音。狼幾乎與我們貼著面,這比任何恐怖片都更驚悚。副駕座上的客人抱著頭,渾身發抖。”
“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心跳似乎已經停止,內衣在傾刻之間就溼透。整個人感覺突然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狼的嗥叫與啃咬之聲,製造出到處是張牙舞爪的厲鬼惡魔般的氛圍。”
“但我必須鎮定,告訴大家不要怕,狼根本沒法進車裡來。我說話的聲音變了,帶著哭腔。”
“我打響了車子,準備掉頭原路返回,但被越來越多的狼圍困了。狼是保護動物,有許多隻身上裝有Gps定位器,我不敢再傷害它們。”
“也許剛才那隻狼的慘叫激怒了它們,也許它們早將車內的人看作獵物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跳入我腦海,假如剛才誰憋不住,下車方便,後果不堪設想。看來,狼的智慧遠遠被我低估,它們耐心的守候目的並不只是個羊頭,它們早已明白自己被釣魚,上當受騙了,把餘怒遷到我們身上,目標也轉移到我們身上。”
“太可怕了,帶他們看狼,做為新疆人,我真是愚蠢到極點,現在後悔莫及。”
“但事已至此,我不能表現出怯懦,我再三告訴大家放一百個心,狼傷害不了我們,但千萬別開車門出去,大小便車內解決。”
“狼是執著的動物,它們相中的獵物倘若沒有得手,就不會輕言放棄。面對車子,它們卻無能為力,我們的心稍稍平靜下來。”
“咔嚓幾聲,前後三個雨刮器逐一被它們弄斷,後視鏡被它們咬掉了。”
“我心痛啊。眼睜睜地看著狼肆無忌憚地毀壞愛車,真想衝出去與它們來個魚死網破。”
“我按響喇叭,狼的敏感性極強,它們嚇得飛快地逃離。我趁機調轉車頭,但要衝出重圍,卻是想得太簡單了。”
“狼很快又返身回來,團團圍住車身。這一次,它們更加瘋狂,幾隻狼並排站在擋風玻璃前,對著我們張著嘴嗥叫,紅紅的舌頭差點舔到臉上。”
“我不得不權衡保護野生動物重要,還是保護客人的生命安全重要了。我掛上檔,準備加大油門往前衝。我深深知道,殺害一隻狼,判刑以蹲監5年為起點。”
“噗嗤,車身一歪。不好,輪胎被它們咬破了,這鋼絲輪胎,居然經受不住狼那無比銳利的牙齒。接著,其它三隻輪胎也漏了氣,車子立刻癱瘓了。”
“報警吧。有人提議。”
說到這裡,司機突然停下車,原來我們進入了服務區。
“我們吃飯吧,這個地方叫火燒山,已經進入富蘊縣境內,距縣城200多公里。”司機說。
在新疆,富蘊縣的面積並不算大,200公里在內地,無論往哪個方向走,基本上會跨省了。司機說:“在莎車縣,領導到自己管轄的村上去,得稱呼為出差。”
我們大笑。司機補充說:“車子從早跑到晚。”
新疆的口味,我一直很不習慣。拌麵,拉麵我覺得難以下嚥,沒有米飯,我吃了幾個麵包將就。看著本地人大塊吃羊肉,哧溜哧溜吃麵條,生吃大蒜,很是羨慕。
回到車上,我們都不約而同地追問狼的故事。司機嘆了口氣,接著說:
“只怪自己一時糊塗,按理說那次應該嚴辭拒絕客人的要求,我卻昏了頭。你們猜客人給出的價格,一天三千,後來加到四千。對於有錢人,這不算什麼,對於我這樣靠跑客的司機來說,誘惑力太大了。去富蘊,可以乘坐飛機火車,雖然暫時沒有直達的,但已經對我們造成巨大的壓力,大巴車差點要停運了。”
“那天晚上,輪胎被狼咬破,我們沒法出去,成了狼群嘴邊的肉。世界末日般的絕望籠罩著每個人的心,大家都崩潰了。人的精神處於極度緊張時,往往會找一個發洩的出口,有個客人突然帶頭唱: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斗。我們立刻跟著唱了起來,聲音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但確確實實地減輕了內心的恐懼,我們一直唱到天亮。”
“萬般無奈,我只得叫拖車。當然不敢報警,打私人公司的電話,對方一開口要兩千,當我把情況說明之後,他們又反悔了。”
“我又找另一家,三千。三千就三千吧。太陽出來了,狼群得不到好處,折騰夠了終於散去。中午時分,拖車到了,我們才得以解救。紙終究包不住火,我們的行為被裝在野外的攝像頭拍了個正著,幾天之後我被被野生動物保護部門傳喚過去,在監裡蹲了半個月。”
“唉,別提了,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車子裡立刻安靜下來。
外面依然是無邊的白色,偶爾有成群的駱駝與馬匹,站在原野裡啃雪。也有黃羊、野驢立在離道路不遠的高處,茫然地看著遠方。
“那些黃羊,狼不吃嗎?”有人還是忍不住問道。
“狼追不上黃羊,狼的速度在60邁,黃羊奔跑速度達70到90邁,而且耐力比狼更持久。”
我們都替黃羊舒了一口氣。
“野驢野馬呢,它們跑得過狼嗎?”
“現在保護狼,在伊犁很多地方,狼多為患,莊稼幾乎沒了收成。農村人只得用鞭炮去嚇唬它們。野驢野馬,也多了起來,物競天擇,這些不是你我操得了心的。”
司機說完,專心致志地開車,我們也不再多言。
車子在茫茫雪海中間那條黑色飄帶般的路上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