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珍回到自己屋裡,躺在炕上,把大明做夢沒考上學嚇哭了的事兒,跟老歪一說,老歪立馬就唉聲嘆氣起來:唉!不是個好兆頭啊!
“呸呸呸!別瞎胡說!就是做了個夢,再說了,人家都說了,夢是反的!”秀珍不高興地說。
那一夜老歪像烙大餅似的,在炕上翻來覆去,一聲不住一聲地唉來唉去!
氣得秀珍扯了塊兒立志用過的粑粑芥子,一邊一個角把耳朵給塞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歪就讓秀珍去找大仙兒給大明看看,到底兒能不能考上,心裡好有個數,萬一有個閃失,求求大仙給破一破!
“我不去!疑神疑鬼,丟不丟人,讓人知道了不被笑死?你以為大仙什麼都能看啊,還破破!要是大仙能有辦法讓孩子考上大學,他早讓自己家祖宗八代都是秀才了!”
“我不去,要去你去!”
秀珍不去,老歪再惦記也沒用,他自己肯定是不去的,求人的事兒,他可幹不了。
除了“唉”,他還能幹個啥!
不過這回,他還真幹了點啥。
三天後,他把一塊奇怪的木頭擺上了他們臥室,也就是正屋的迎門桌子。
那塊奇怪的木頭擦得鋥亮,也看不出是什麼形狀來。
老歪站在外間屋門口兒,朝外招招手兒,神秘地對秀珍小聲說話,像是怕人聽見似的:他娘,你來!
當時,秀珍正在打掃院子。
“幹嘛呀!神神秘秘的!有什麼事兒你就說,我這還掃院子呢!”
“別掃了,一會兒再掃,你來!來!”他依然小聲而神秘地說。
秀珍把掃把放到牆根兒下,就隨他進去了。嘴裡嘟囔著:一天到晚沒個正事兒!
進得屋來,老歪指了指迎門桌子,對秀珍說:跪下!
怎麼?罰我下跪?
嫁給老歪這麼多年,雖然老歪窩囊,沒頭腦,但從來沒有這種毛病呀!竟然還罰跪?這都什麼年代了!
“我怎麼了你讓我跪下?”秀珍嚷!
“拜拜,跪下拜拜!”老歪也不急,仍舊小聲地說,又一指,指向那塊木頭。
秀珍這才發現,迎門桌正中那奇形怪狀的木頭,滿臉疑惑地走了過去,一把抓起木頭說:在哪弄了這麼個玩意兒來啊?
“哎呦呦呦!可不敢這麼說!不敢這麼說!罪過罪過!菩薩別怪罪,別怪罪啊!”他從秀珍手裡小心翼翼地拿過木頭,放回原處。
隨後,他“啪”就衝著那塊木頭磕了一個響頭。
他慢慢地站起來後,又慢條絲理地跟秀珍說:這是文殊菩薩,我用桃木疙瘩一點一點打磨了三天,文殊菩薩能保佑書生考狀元,咱天天拜拜,準能讓咱大明考上個好學校。
“你忘了?十幾年前,那算卦的說過,咱大明將來是個小武官?”
秀珍又瞅了一眼“文殊菩薩”,說:這也不像呀!
老歪又慢條絲理,一板一眼地說:心裡想麼,就是麼!你覺得他是,他就是!
秀珍覺得這樣拜一塊木頭,著實可笑,但是不拜老歪又不願意,更何況,老歪也是一片好心,是為兒子大明求功名,拜拜也沒有什麼不好,拜就拜吧!
於是,她也一本正經地跪下拜了拜。
“以後咱早晚拜一次!”老歪說。
為了表示一家人的誠意,老歪也讓傻娟兒拜,傻娟兒性子犟,說不拜就不拜。
她從鼻子裡輕蔑地哼了一聲,說:一家子傻子,拜一塊破木頭疙瘩!你們願意冒傻氣,你們冒,我不攔著。別指望我跟你們一起冒!我反正不拜!
老歪乾生氣,也沒辦法,就反覆罵倆字:犟種!
說的次數多了,連小立志都學會了,他說:嗯嗯嗯,種!
秀珍聽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於是,每天早晚,吃早飯前和睡覺前,老歪和秀珍都拜“文殊菩薩”。
秀珍磕一個頭,老歪虔誠地磕仨。一個是屬於他自己的,另外兩個,一個是替傻娟兒磕的,一個是替還不會走的立志磕的。
磕完頭,他便小心翼翼地拿一塊紅布給“文殊菩薩蓋上”。
這樣不動聲色地磕了一個多月的頭,終於有一個週末,被放假回家的大明發現了,當他知道,這是他爹老歪“請”來保佑他升學的“文殊菩薩”時,一股怒氣剋制不住,多日來積累的壓力,終於爆發了。
“誰讓你弄這個玩意兒?啊?弄這麼個破木頭疙瘩是什麼意思?我就想問問,你到底還想怎麼作?”
“你讓我上學,我上學,讓我轉學,我轉學,我黑天白日地死學,就生怕考不上學對不住你們,你可好,還一天到晚逼我,我都快被你逼瘋了,天天腦瓜子嗡嗡的,祖宗八輩兒都沒有上過初中的,怎麼我就必須得考上學?啊?我有倆腦瓜子啊?”
他高聲嚷叫著,一把抓起那塊木頭,跑出裡間屋,從外間屋門口就站住了,搶起胳膊, “噌”就把手裡的木頭扔進了院子西邊的豬圈裡。
老歪“嗷”一聲,就追了出去,急奔到豬圈邊,已經晚了,只見,那塊木頭已經落入了又是豬屎又是豬尿的一攤爛糞裡。
老歪抬腿就要往豬圈裡躥,他是要揀回來。
只聽大明高聲怒吼:你要敢把那個玩意兒揀回來,這學,明天我就不上了!
我考學!考屁!我這就回學校馱被子,回來修理地球。
他推車子要往外走,秀珍跟過去,拉著他不撒手。老歪一條腿在豬圈裡,一條腿在豬圈外,一動不敢動了。
傻娟兒抱著孩子在門口兒站著,一聲不吭,像個坐山觀虎鬥的。
懷裡的立志,被大家這一頓吵嚷,嚇得哇一聲哭了。
“鬧鬧鬧,一家子打羅圈兒仗,把孩子都嚇死了!還鬧!”傻娟兒高聲嚷,一邊嚷,一邊抱著孩子來回抖:不哭不哭,小蛋兒不哭,就讓你姥爺作吧!非作出事兒來不可!
在秀珍的拉扯和哀求下,大明堵氣甩開腳踏車,跑到房間裡,關上門,悶雷一般哭了一場。
秀珍不敢去勸。就站在屋門口,聽著動靜,大明在裡面悶聲哭,她在外面,無聲流淚,聽兒子剛說了那一通話,她這當孃的太心疼了。
老歪也老實了,也不去豬圈裡撈“文殊菩薩”了。
等大明回學校的時候,秀珍照例送他到巷子口兒,沒人的時候,她摸了摸大明的肩頭,大明已經是大小夥子了,長得高高大大,高出她快一個頭了,戴著一幅藍邊兒眼鏡,文質彬彬白白淨淨的,有股子書生氣,多年前臉上留的那塊疤,也沒那麼明顯了,唯有那腿,走起路來有些點腳。
可惜了!
孩子腿腳不好,在農村裡過莊稼日子,腿腳不好,幹不了重活兒,她和老歪都希望將來大明能混個吃商品糧的,幹個動動筆桿子的輕省事兒。他們也就放心了。
哪知道,不知不覺得竟然把孩子逼成這樣兒。
他拍拍大明的肩膀說:明啊!甭生你爸爸的氣,他也是為你好!
大明不說話。
她又說:不過,你也甭著急,也別上那麼大火,這學,咱考上了好,考不上,也沒事兒,村裡這麼多人,這麼些年了,有幾個考上學的?考不上咱也不丟人!娘也不怪你!條條大道通南北!在哪個山頭唱哪個山頭的歌,走一步說一步,甭上火!啊!
大明點點頭兒:我知道!我沒事兒,放心吧!娘!
大明騎上腳踏車走了,看著大明的背影,秀珍,悄悄抹了一把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