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象牙山男孩
1949年1月13日黃昏,太陽染紅了天邊的雲霞,也給大地蒙上一片壯麗的色彩。
這色彩,像烈火,像熱血,像一面面鮮豔的軍旗。
從黃昏開始,再有十幾個小時,天津戰役就要開始了,這將是一場大戰,一場激戰,一場惡戰,一場血與火之戰。
34萬將士,將在那個時刻去陷陣拼殺,面對瘋狂殘忍的敵人,面對鋼筋水泥築起的碉堡裡噴出的毒蛇般的槍彈,面對衝擊道路上的成千上萬顆地雷和一道道鹿砦、鐵絲網,他們當中將有許多人倒下,將有許多人獻出生命。
但是,在出徵時,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膽怯,沒有一個人畏縮,鼓舞他們的是無上光榮的責任感,是人民戰士的豪邁氣概。
傍晚的雲霞似乎像知道這一切,於是,它們變得特別絢麗,它們要用火一樣的顏色染紅戰士們胸前的綬帶,染紅戰士們那被硝煙和風塵弄髒了的臉龐。
天若有情天亦老。
面對這無數美好的生命將要以犧牲、以熱血去換取人間的和平與幸福,蒼天又怎能不為之動容!
歷史上曾有過多少次的拼殺,曾有過多少次的崖戰,人們已無法一一記清。但是,這頃刻間就要發生的戰鬥,定將以它的正義,以它的壯烈,永載史冊,永鑄人間。
攻城部隊沿著大小道路向前開進了,步兵成四路縱隊闊步向前,各連一名旗手前導、炮兵緊隨後面。沒有高昂的歌聲,沒有洪亮的口號,只有腳步堅定地向前邁進。望著綿延不斷的隊伍,指揮員心中感到無比激動。
夜幕降臨大地,夜色裹夾寒風。一支又一支突擊隊、尖刀連,趁著夜色沿著交通壕開進衝擊出發陣地。他們像天降神兵,出現在距離敵人只有幾百米甚至幾十米的地方。他們埋伏在戰壕裡,鴉雀無聲,不見一人,不見一件火器。
各縱隊指揮部也進入了前沿指揮所。通訊線路密如蛛網地沿著四通八達的交通壕通向每一個衝擊出發陣地。那是這個龐大指揮系統的神經末梢,是整個戰役最關鍵的地方,指揮員們的心都系在那裡。
天津戰役總指揮劉亞樓也來到了前沿,來到了自己的指揮位置。
夜深了,天氣格外寒冷。
刺骨的寒風吹透了他那並不厚實的軍裝。為了這場大戰,他已經幾天幾夜沒閤眼了。
在這些忙碌的日子裡,他要指揮部隊做好戰鬥準備,還要拿出相當精力與敵人進行談判,他與崔載之舉行了第一次談判之後,又參加了林彪、聶榮臻與周北峰的第二次談判,並作了詳細記錄,並在當夜整理成《談判紀要》。
接著,又是天津方面出城談判的代表,一連線待了三次。在接待這些談判代表的時候,他將計就計,坐著吉普車繞了一大圈,故意做出從天津北面宜興埠方向趕來的樣子。
結果,這個精心安排的細節,果然讓陳長捷上了當,以為解放軍的指揮部在天津北邊,解放軍的主攻方向也一定在天津北面,在關鍵時刻把戰鬥力最強的一五一師從金湯橋核心區調到了城北。
劉亞樓披著夜色,頂著寒風,朝主攻方向和平門走去,幾個警衛員緊緊跟隨著他。藉著暗淡夜色,隱約可見敵人的城垣、碉堡、護城河和一道道障礙。
此刻,即使沒有這一點點光亮,他也能知道前方敵人的情形。幾天來,他和縱隊指揮員和各主攻師師長們把敵人的防禦體系和火力配系都琢磨透了,瞭如指掌。但是,在大戰前夜,他還是忍不住要來前沿陣地看一看,他要再親眼看一看敵人的醜惡嘴臉,看一看敵人是否又耍了什麼新花樣。
劉亞樓肩上的擔子是沉重的。就在幾天前,他立下了30個小時拿下天津的軍令狀。30小時,是漫長的,又是短暫的,這就是說,他的34萬大軍要在一天多一點的時間裡攻下這座偌大的、深溝高壘、層層設防的城市。
這樣大的城市,光是遊覽一遍,恐怕也需要一些時日,更何況攻堅戰,每前進一步都是戰鬥,都是廝殺!那一條條密如蛛網的街道,迎接戰士們的不是鮮花,不是鑼鼓,而是鋪天蓋地的槍彈!想到這些,劉亞樓的心中就熱血奔湧,怒火中燒!
像一尊雕塑,劉亞樓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任憑刺骨的寒風吹襲著他……
細心的警衛員知道,劉亞樓站著的地方是敵人槍彈所及的地方,危險時刻都存在,一再催促他回去,生怕發生意外。
勸說,催促,哪怕是埋怨,此時不會有任何效果。
儘管警衛員們為劉亞樓的安全捏著一把汗,而劉亞樓此時所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明天的戰鬥。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敵人,看著城垣內鬼火似閃耀的燈光。
他心中湧起陣陣激動,這座城市該回到人民手中了,她有太久的痛苦,太久的屈辱。他奮爭過,反抗過,她孕育著太深的地下之火!而這地下之火,明天將要由解放軍攻擊的炮火點燃,她將在熊熊烈火中盪滌一切汙泥濁水,沖刷一切屈辱痛苦!她將在熊熊烈火中誕生新的生命,獲得永遠和平!
13日午夜過去了,敵人沒有任何放下武器的表示,劉亞樓發出了準備攻擊的命令。
一時間,從各指揮部到各前沿,從各前沿到各指揮部,一條條電話線傳遞著戰鬥號令:“各突擊部隊進入衝擊地區!”
“各種火器進入預定位置!”“立即與劉亞樓司令員對錶。”
“保持各部聯絡暢通!”
隨即,各前沿向各指揮部彙報:
“突擊部隊全部進入衝擊地區隱蔽待命!”
“各種火器已進入預定位置,聯絡暢通。”
指揮員滿意地下達命令:“通知突擊部隊利用戰前時間休息好。”
隱蔽在戰壕裡的戰士們緊緊地握著手中武器,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著準備工作,生怕還有什麼遺漏,生怕還有什麼差錯;爆破組仔細地檢查著每一個炸藥包,這些炸藥包綁得出奇的精緻,四四方方,結結實實,像是送給敵人的“禮物”。
東集團民權門前,一支炮兵連隊擠在戰壕裡,炮手們焦急地等待著射擊的命令。戰前的等待總是最難耐的。炮彈擦得鋥亮,整齊地躺在敞著蓋子的炮彈箱裡。戰士們只覺得時間過得太慢。
西集團和平門前,擔任主攻的二師四團突擊一營的陣地上,第二突擊連“鋼八連”埋伏在第一突擊連“紅三連”後面的一道戰壕裡,從頭天傍晚進入陣地,已經有十多個小時了。西北風呼呼地颳著,撲在臉上像刀割一樣。指戰員們腰帶上插滿了手榴彈,手中握著烏黑冰涼的衝鋒槍,臉頰凍得紫紅,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
“鋼八連”的突擊班是一班,素有“小老虎班”之稱。戰前誓師會上,連長趙吉祥高聲宣佈:“我們鋼八連加強一營,為第二突擊連!”話音未落,掌聲雷動。指導員輕輕展開上級授予突擊隊的旗幟,高高舉起,全連同志都站了起來,連長使勁地揮動雙手,大家才稍稍安定下來。
“突擊排由一排擔任,突擊班是一班!請吳守智同志接旗!”連長剛說完,吳守智已經站到了指導員跟前,他激動地閃著淚花,兩隻有力的大手握住旗杆緊緊靠在胸前。
紅旗在寒風中閃動,那鮮豔的紅色,映紅了每個戰士的臉龐,暖熱了每個戰士的心。那一顆顆“砰砰”跳動的心,等待著,等待總攻擊的炮彈升上天空。
等待,從駐地出發到前沿,再到總攻開始,戰士們要等待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
天遲遲不亮,時間好像被寒冷的空氣凍住了。突擊連的連長們一次又一次地看錶。四周異乎尋常地沉寂,只有寒冷的風肆虐地颳著,吼叫著。黑夜終於過去了,天邊露出一線白色,但攻擊的時間還沒有到來。指揮一場大戰,任何細節都必須想到。連日來,指揮部注意到,天津城每天早晨都被大霧瀰漫著,大霧要到9點多才散去,所以,總攻的時間定在上午10時。
今天果然又是這樣。
黎明降臨了,大地逐漸顯現出它的輪廓,但很快又被晨霧遮擋了。溼漉漉的乳白色的蒸氣,不斷地從水面上、從莊稼地裡騰起來。霧越來越濃,城垣、碉堡、樹木、房屋都被濃霧吞沒了。聽不到槍響,也沒有炮聲,只有偶爾傳來的雄雞的啼叫,劃破黎明前的寂靜。
激戰前的寧靜,正孕育著一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