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故事,出自清代宋永嶽筆記小說《誌異續編》,翻譯時稍有改動。
天津有一年輕小夥,二十餘歲,名張傑輝,這是個好名字,父母希望他步步登高,蟾宮折桂。不過,張傑輝父母早亡,他也沒有兄弟,也沒有結婚,親人之中,他只有一個小叔,叫徐定遠,跟他年紀差不多,而徐定遠也沒有結婚成家。
叔侄二人相鄰,各住一個院子,關係很好,相親相愛。
有一回,徐登桂耕田,不小心多耕了一些徐定遠的土地,徐定遠以為侄子是故意的,又不好意思直接去問個明白,於是抱怨了幾句,罵了幾句。僕人聽到後,認為主人和侄子不和,於是對徐登桂和他家的僕人也沒好話。
徐登桂嚮往常一樣,對叔父和其僕人打招呼,他們都不理會,甚至對自己怒目而視。他不明白,賭氣也沒問,於是以後也怒目相向。本來是一件小事,還是個誤會,說清楚就行,但就因為雙方沒有溝通,久而久之,居然成了大怨恨。
鬧到嚴重的時候,叔侄二人差點打官司,幸虧左鄰右舍的人攔住了他們,又多次勸解,兩人雖然沒有打官司,但其中的怨恨還是沒有化解。
徐登桂家的糧倉裡,一直住著一隻狐狸,從他父親小時候起,狐狸就在了。
這一天,徐登桂來到倉庫,聽到一陣嘆息聲,他大驚,還以為有小偷。他往前靠近,聽到是狐狸在嘆氣後,心裡害怕,顫抖地說:大仙很久就在這裡了,一直默默無聞,和我們一家也都相安無事。今日怎麼了,為何嘆氣呢?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得罪了大仙嗎?如果有,請大仙說出來,我一定改。
糧倉上的狐狸朗聲回答:當年你的父親對我很好,不把我當成異類對待,我也尊重你的父親,覺得他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所以在此安居樂業。沒成想,你父親才去世不久,你和叔叔就不和睦,差點同室操戈,你父親活著的話,豈不是很傷心?我是個異類,沒法幫助你,所以忍不住傷心嘆氣。我並不是要打擾你或者嚇唬你,所以你也不要怪罪於我。
徐登桂聽完後,心頭震動,已經生了悔意,想去跟叔叔和好,但還是抹不開面子。
回到屋裡,徐登桂還在想著狐狸的話,忽然僕人告訴他,徐定遠來了。徐登桂心裡納悶:叔叔之前發了毒誓,說除非自己死了,否則不會和自己見面,怎麼現在突然來了呢?
他正在疑慮呢,叔叔已經到了,他也沒坐下,直接對徐登桂說:侄子,我和你之所以不和睦,是因為僕人挑撥離間。之前說的那些事,那些話,都是子虛烏有,我也知道,侄子說的那些不好聽的話,也都是假的,肯定都是僕人添油加醋亂說的。從今往後,我和侄子盡釋前嫌,再也不心生仇怨了。再說了,什麼你的田我的田,都是祖上留給我們的,何必分彼此呢?以後那些田地,侄子你隨便處理,你就是要去,我也給你。祖上到我這一代,只有我和你父親,你父親去世早,我們也沒有成家立業,彼此是對方唯一的親人,應該互相信任、幫助還來不及,怎麼能互相怨恨呢?我以前做得不對啊,太不應該了。
徐定遠說完後,忍不住淚如雨下,徐登桂也跟著哭了,他一邊哭一邊給叔叔道歉,還跪下來給叔叔磕頭。
過了一會兒,徐定遠離開了。
徐登桂覺得,自己是晚輩,兩家仇怨也是因為自己耕地造成的,理應去跟叔叔道歉。於是,他到叔叔家,敲了敲門,說“侄兒給叔叔道歉來了”。
徐定遠生病了,臥床不起,聽到侄子來了,心中疑惑:他恨我入骨,怎麼突然來我家,莫非他突然後悔了?於是勉強起來,坐在堂上。
徐登桂跪在堂下,含淚道歉:侄子忤逆叔父,罪該萬死,我已經後悔了,希望叔叔原諒我的罪過,以後兩家重新和好吧。徐定遠和他畢竟是親人,一聽侄子這麼說,連忙扶起徐登桂,說:你我骨肉一家,何必有怨恨呢?幸好你肯來,我也不生氣了,以後咱們和好如初吧。我已經臥病在床幾十天了,本來覺得自己都活不了幾天了,聽侄子這麼說,我覺得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徐登桂仔細看了看叔叔,果然一臉憔悴,虛弱得很。
這就奇怪了,剛才叔叔來自己家時,氣色紅潤,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是病人啊?怎麼剛回到家,忽然就那麼虛弱了呢?他說自己臥床幾十天了,又是怎麼到自己家和解的呢?徐登桂很不解,又不便細問,只好揣著一肚子疑惑回家了。
回到家中,他在院子裡踱步,想著剛才的疑惑。
走到糧倉時,忽然聽到狐狸大聲說:公子,你疑惑什麼呀?我來解答你的疑惑吧。其實,剛才來的不是你叔叔本人,而是我變化的。我知道你後悔,想去認錯,又放不下面子,所以變成你叔叔的樣子,先來道歉。這樣的話,你再去叔叔家道歉,就能放下面子了。而對你叔叔來說,又是你主動認錯。這個辦法,對你們兩人來說都很合適,你們都有面子。如此一來,我也是報答你父親對我的恩情了。以後,你們不要重蹈覆轍了,害得我這麼大年紀,還替你們擔心。
徐登桂這下弄明白了,他感激涕零,對著狐狸不斷磕頭。從那以後,他和叔叔又像最初那樣,相親相愛了。
最後,說一下個人感慨吧。
其實很多親人之間,都沒有惡意,只是互相抹不開面子,不肯主動認錯,以至於仇怨無法化解,甚至越來越嚴重。這狐狸為了徐登桂叔侄,算是費了心,當然,這也是因為徐登桂父親心好,對狐狸善良,沒把狐狸打跑。
只是,世界上骨肉之間心生怨恨甚至相殘得太多了,可惜沒有那麼多善良的狐狸或者其他小動物來調解啊。為什麼沒有很多善良的小動物呢,反思一下,是不是因為人對動物不友好呢?
真希望處處都有善良的人,善良的小動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