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公凹
伯公凹,聽起來多麼耳熟,像一個親人的稱呼,又像一個作家的名字。也許,它只是崇山峻嶺中的一個地名,往西走就到了廣東大埔,往東走是福建龍巖,往北走是江西瑞金。
但是,它又不僅僅是一個地名,80多年前,有一個貫通蘇維埃血脈的紅色交通站就在這兒悄無聲息地崛起。從此它再也不平凡,我不知道那個腥風血雨的歲月,它經歷了多少殘酷的槍林彈雨風刀霜劍;我只知道一批又一批的志士仁人,用他們的生命和熱血,把它鑄成了一顆熠熠閃光的明珠,鑲嵌在中國革命史冊上,供後人瞻仰!
七月裡的一天,當我們翻山越嶺,頂著熾熱的陽光,靜靜地站在伯公凹的小山包上,面對那座牆皮剝落黃土裸露的二層民房,我震撼無比。我想象不出來,在這座簡陋的民房裡,交通員們是如何運籌帷幄、籌備軍需、傳遞資訊、護送幹部,但我的眼光似乎穿過歷史的煙雲,看到了一個個矯健的身影,他們曾經在這兒護送周恩來同志前往中央蘇區,在這兒為游擊隊籌集食鹽、藥品和電器。同樣在這兒,七個交通員因叛徒出賣敵人“圍剿”壯烈犧牲,用年輕的生命鐫刻下了“伯公凹七烈士”的不朽英名!
也許他們只是一些淳樸的山民,也許他們偏居一隅與世無爭,但信仰,信仰的無窮力量,讓他們簡單而淳樸的生命,在山坳裡迸發出絢麗的光彩,輝耀了整個世界!
沒有風,烈日依然當空。一絲涼意卻從旁邊溢位,回頭一望,一座幾近廢棄的民房旁邊,一棵柚子樹高大蓊鬱,綠意盎然,球狀的柚子掛滿枝頭,在燦爛的陽光下閃著綠瑩瑩的光芒,那麼蓬勃,那麼鮮活!
堂堡竹林館
竹林館,這名字如此清新,如此沁涼!
山巒疊翠,竹林生風,它讓人想起了阮籍隱居山林獨自豪飲的竹舍,想起了陶淵明躬耕田園夜半讀書的村居,想起了放任自然率性酣暢的竹林七賢,耳畔頓時有風拂過,竹林嘩嘩作響,詩意悄悄湧出。可是,當我走近竹林館,腳步卻瞬間變得沉重無比,我不能不屏住呼吸,平復心情。是的,竹林館與隱居或躬耕的詩意無關。斗轉星移,風刀霜劍,你分明看到,那剝落的牆皮,粗糙的木門,天井石縫中的青苔與黃草,已在悄悄告訴你這座百年老四合院的滄桑和厚重。
是的,也許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座在偏遠的山鄉腹地默默屹立了一個多世紀的竹林館,曾經那麼厚重地演繹了八十多年前中國革命的悲壯和雄渾!
它曾經是一個鄉村學堂,但它絕不僅僅是一個學堂。八十多年前,它是毛澤東、朱德率領的紅四軍司令部的所在地,是化名“楊先生”的毛澤東和夫人賀子珍當年居住的地方,也是在此教書的鄉村教師賴德軒、孔金梅夫婦接待紅軍幹部、傳遞作戰資訊、開展革命工作的紅色交通站!
就在這兒,教書先生賴德軒投筆從戎,隨毛澤東參加紅軍,投身革命,並在戰鬥中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就在這兒,孔金梅護送革命領袖北上,擔心孩子啼哭被敵人發現,不慎用乳房捂死了自己心愛的幼兒!
就在這兒,已是女游擊隊員的孔金梅為躲避追捕,被迫一路乞討到寧化泉上普光寺,化身為尼!
賴德軒和孔金梅,一對知書達理的書生夫婦,他們本可以在竹林館裡晴耕雨讀舉案齊眉,正如門側對聯所書:“竹對高峰堪架筆,林前屏案好作書”;或許也可以如蘇東坡那麼瀟灑:“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然而,在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竹林館裡已經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為了信仰,一介書生終於走出了竹林館,與閩西老區多少拋家舍業揮灑熱血的志士仁人一道,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築就了新的長城,也成就了新中國的今天!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但竹林館還在!壯士所貫注的浩然正氣依舊在洶湧噴薄!
是的,當你走進這座滄桑的百年老宅時,請你凝神靜聽,真的有風在呼呼穿過,有竹林在嘩嘩作響,有詩篇在激情澎湃地湧出,無關風月,也非田園,卻如此慷慨激昂,振聾發聵!
大樟樹
這是一棵大樟樹。冠蓋蔥蘢,枝幹挺拔,樹梢直抵蒼穹,樹身壯碩無比,似乎七八個大人張開雙臂還無法抱攏。
這也是一棵老樟樹。它默默地佇立在長汀下畲村那個路口已達千年之久,滿身皸裂的樹皮和隆起的疙瘩醒目地書寫了千年風吹雨打的滄桑。
也許,它就是一棵千年古樟樹。長汀山巒疊嶂,古木參天,見到這樣數百年以上的古樟名木並不稀奇,譬如新橋鎮謝屋村高達12米的古樟樹,又如濯田鎮美溪村每年都在其下舉辦盛大 “百鴨宴”的三棵大古樟樹。
然而,這絕不是一棵平凡的古樟樹,因為它見證了後來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上將的楊成武的誕生,見證了楊成武將軍從少年時期就走上革命道路的光輝歷程!
是的,公元1914年10月27日,就在這棵千年大樟樹下的一戶農家小院內,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宣告了楊成武將軍的誕生。
像所有渴望走出山區的孩子一樣,6歲就上私塾的他勤奮學習,已經可以熟讀《論語》、《孟子》、《大學》和《中庸》等四書五經了。11歲時,讀書用功的他走過了村口的大樟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當時在長汀的福建省立第七中學。這一年是1925年。
如果沒有“五卅慘案”,也許楊成武的命運會是另一種樣子,也許他依然會靜靜地在課堂讀書,讀出另一種人生。
然而,“五卅慘案”觸發了中國人民同仇敵愾反帝愛國的噴薄激情,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推動下,五卅運動狂飈突進,席捲全國,大革命高潮波濤洶湧,滾滾向前!
就是從這時起,楊成武的人生髮生了巨大變化。在老師共產黨員張赤男的影響下,他和許多同學一起,義憤填膺,投筆從戎,開始了他波瀾壯闊的革命征程。農民武裝暴動、反“圍剿”戰爭、二萬五千里長徵、保衛遵義會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一場場浴血奮戰,一次次出生入死,在長達數十年的戰鬥生涯中,他立下了赫赫戰功,也書寫了壯麗人生!
臺灣詩人席慕容在《一棵開花的樹》詩中寫道:“如何, 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求它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也許她詠的是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也許她抒的是一顆追求美麗的心靈,也許她的樹真的與大樟樹無關,但樹作為櫛風沐雨乃至天長地久的見證,難道其中沒有相通的地方嗎?
席慕容的樹見證了她對美的追求,為了遇見美,她是多麼虔誠和執著,“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甚至不惜等到心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此情此景,讓人九曲迴腸,心緒難平!
但是,長汀下畲村口的那棵大樟樹,難道不是同樣見證了楊成武壯麗的革命生涯和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追求理想信念的虔誠和執著嗎?難道,千年前,也是佛讓它這樣默默地立在路口,為等待日後他的經過,為日後他追求的執著,做一個見證嗎?
噢,大樟樹,你讓所有經過的人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