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少年時期的耳濡目染和朗讀記誦,使毛主席對《論語》爛熟於心。正因為爛熟於心,所以在成年後的寫作和講話中,能夠信手拈來地引用《論語》的名言警句,恰切地為闡明自己的觀點和思想服務。
在目前公開發表的毛主席的文章和講話中,《論語》中的名言警句俯拾皆是:“一言以蔽之”、“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每事問”、“過則勿憚改”、“言必信,行必果”、“人而無信,不知其可”、“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朽木不可雕也”、“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學也,祿在其中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欲速則不達”、“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恥下問”、“言不及義”、“逝者如斯夫”、“是可忍,孰不可忍”、“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等等。
在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之後,毛主席堅持一分為二地對待《論語》,即對其中有益的、具有進步意義的言論予以肯定;而對其中迂腐的、與時代精神相背離的內容予以揭露和批判。
這裡僅舉其中四例,引導讀者諸君體會一下毛主席妙用《論語》句典的高超藝術。
1.革命不能“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
在大革命時期,毛主席於1927年3月發表了非常有名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這篇文章中,在談到農民革命時,毛主席說: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
這段話裡,一連活用了《論語》中的兩個傳播很廣的短語,一個是“文質彬彬”,一個是“溫良恭儉讓”。
“文質彬彬”一語出自《論語 雍也》: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這裡“質”意為“質樸”,“文”意為“文雅”。“質”與“文”是孔子品評人格修養的一對範疇,在他看來,理想的人格就在於質樸與文雅的統一和中和。
“溫良恭儉讓”一語出自《論語 學而》: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這裡的溫、良、恭、儉、讓即溫和、善良、恭敬、節儉、謙讓,是子貢講述孔子與聞國政的方法,同時也讚美老師的為人。後來,溫、良、恭、儉、讓,被儒家奉為完美人格的標準。
“文質彬彬”與“溫良恭儉讓”作為封建時代文人士大夫們的人格標準,無疑是有其文化價值和進步意義的。
但是,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正處於劇烈的社會變革時期,革命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推翻封建主義,那麼,固守維護封建舊秩序的“文質彬彬”與“溫良恭儉讓”,則是對封建勢力的妥協和退讓,更是對廣大農民群眾的高漲的革命需求的壓抑。因此,對中國革命形勢洞若觀火的毛主席借否定《論語》中的這兩句話,來批駁右傾機會主義者誣衊農民運動“過分”的錯誤論調。
毛主席這裡活用《論語》章句,是典型的反其意而用之。聯絡當時的革命形勢,就可以體會毛主席的這種“反用”的精闢和深刻。
當時,廣大農村發生了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一切權力歸農會”,地主豪紳們的封建特權被打得落花流水。
對此,地方劣紳、國民黨右派和一切反革命分子是不甘心的,他們惡毒地攻擊農民運動是“痞子運動”,是“惰農運動”,大呼“糟得很”。
國民黨左派對農民運動也極力地反對,甚至以分裂統一戰線相恐嚇,企圖迫使共產黨放棄對農民運動的領導權。小資產階級在農民運動面前表現出極大的動搖,跟在反動派後邊說農民運動“太過分”、“越軌”等。
在中國共產黨內部,以陳獨秀為代表的右傾機會主義者,被反動勢力嚇倒,也指責農民運動“過火”、“過左”,極力壓制農民革命,提出什麼農民協會組織“不能帶階級色彩”,反對建立農民革命政權和農民武裝等,對反動勢力採取妥協投降的政策。
為了反擊黨內外對農民革命的一片責難聲,毛主席親自回到湖南,用三十多天的時間對農民運動做了深入的考察,在收集了豐富的第一手資料的基礎上,用精彩的筆墨寫出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在這篇光輝的著作中,毛主席闡述了農民問題是中國革命的中心問題,歌頌了農民運動的偉大作用和廣大農民群眾的偉大創造力。
在文中,他吶喊革命是不同於一般社會活動的,是不能用“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的改良主義方式來開展的。反之,必須以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來進行革命,即像農民在農村中推翻地主豪紳階級那樣來進行革命。
毛主席這一理論,擊滅了右傾機會主義者“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的改良主義夢想。為中國共產黨堅持對土地革命的領導權,開展轟轟烈烈的武裝鬥爭,奠定了基礎。
2.調查研究應發揚孔夫子的“每事問”精神
20世紀20年代後期和30年代前期,中國共產黨內盛行起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把共產國際決議和蘇聯經驗神聖化的錯誤傾向。黨內有些留學過蘇聯自稱“百分之百的布林什維克”的人,死記硬背馬克思主義的“本本”,認為這是萬古不變的教條,而對中國實際知之甚少。
這種死守教條的錯誤傾向,使黨在實際工作中有過許多失誤,吃了不少虧。在贛南閩西根據地,紅四軍黨內和軍內同樣存在上述教條主義的錯誤傾向,使得革命工作和軍事鬥爭受到了很大的損害。
為了批判和糾正教條主義的錯誤思想路線,堅持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正確思想路線,毛主席寫了《反對本本主義》這篇文章。
在這篇毛主席自己非常喜歡的文章中,毛主席提出了“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一切結論產生於調查情況的末尾,而不是在它的先頭”。“調查就像‘十月懷胎’,解決問題就像‘一朝分娩’”等非常著名的精闢論斷。闡述了調查研究對於指導中國革命和戰爭的重要性,並列舉了調查研究的方法。
在文中,毛主席說,許多做領導工作的人,遇到困難問題,只是嘆氣,不能解決。該怎麼辦呢?
接著他回答道:
邁開你的兩腳,到你的工作範圍的各部分各地方去走走,學個孔夫子的“每事問”,任憑什麼才力小也能解決問題,因為你未出門時腦子是空的,歸來時腦子已經不是空的了,已經載來了解決問題的各種必要材料,問題就是這樣子解決了。
“每事問”一語出自《論語 八佾》:“子入太廟,每事問。”即說孔子陪同魯國國君入太廟祭祀周公,由於祭祀用的是四代禮樂,多不常見,孔子就每件事都要問一問,“調查研究”一番。這個典故勾畫出孔子謙虛、謹慎的形象。毛主席在這裡恰如其分地引用這個典故,號召大家學習孔夫子的“每事問”精神,身體力行地去從事調查研究工作。
毛主席在自己比較喜歡的文章中引用《論語》中的這個典故,表明了他對孔夫子“每事問”精神的賞識和推崇。正是時時處處“每事問”,注重調查研究工作,毛主席成為革命隊伍中第一流的“中國通”。
3.奉勸蔣介石“言必信,行必果”
1936年12月12日,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張學良、楊虎城兩位將軍在西安臨潼實行“兵諫”,扣押了蔣介石,逼迫他聯共抗日。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西安事變”發生後,中國共產黨堅決支援張、楊的抗日愛國行動,主張在團結抗日的基礎上和平解決這次事變,派出了周恩來、秦邦憲、葉劍英等人去西安與國民黨談判。
12月24日,蔣介石被迫接受了張、楊提出的八項抗日主張。
12月25日,張學良送蔣介石回南京。在臨上飛機前,蔣介石還向張、楊作了停止內戰、改組政府、改變外交政策、釋放上海被捕的愛國領袖等六項保證。但飛機一離開西安,蔣介石便翻了臉。
12月26日,安然回到南京的蔣介石即授意陳布雷寫了所謂《對張楊的訓詞》,掩蓋西安事變的事實真相,並將陪他回南京的張學良軟禁;隨後又對東北軍和西北軍進行分化和調離,不久又囚禁了楊虎城將軍。
1936年12月28日,毛主席針對蔣介石的《對張楊的訓詞》,發表了《關於蔣介石宣告的宣告》。毛主席從民族生死存亡的大局出發,表明了中國共產黨的態度,誠懇地勸告蔣介石認清形勢,改正以往的錯誤,為國家民族利益考慮,與中國共產黨攜手抗戰。
在這篇義正辭嚴的宣告中,毛主席說:
蔣氏已因接受西安條件而恢復自由了。今後的問題是蔣氏是否不打折扣地實行他自己“言必信,行必果”的諾言,將全部救亡條件切實兌現。全國人民將不容許蔣氏再有任何遊移和打折扣的餘地。蔣氏如欲在抗日問題上徘徊,推遲其諾言的實踐,則全國人民的革命浪潮勢將席捲蔣氏以去。語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蔣氏及其一派必須深切注意。
這段話中,直接引用《論語》的兩處:
一處是“言必信,行必果”,此語出自《論語 子路》。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曰:“言必行,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
子路向孔子問什麼樣的人可以稱之為“士”,孔子列舉了“士”的一些特徵,其中有一條就是“言必信,行必果”,即說話一定講信用,行動一定有結果。
另一處是“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此語出自《論語 為政》。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古代的大車用牛拉,小車用馬拉。無論大車小車,車轅前面都是用來駕牲口的橫木。橫木兩端和車轅上鑿有小孔。用包有鐵皮的木銷釘插入圓孔,這樣就將橫木和車轅連線起來。大車的車銷釘叫“輗”,小車的車銷釘叫“軏”,沒有這兩個東西,就無法將牛和馬套起來,車子自然不會前行。
這樣,孔子的這句話就很容易理解:做人不講信用,我不知道那怎麼可以。這好比大車、小車沒有車銷釘一樣,沒有車銷釘車子怎麼會被牲口拉著行走呢?
毛主席順手拈來,恰切地引用《論語》中這兩句廣為人知的名言,對蔣介石及國民黨政府曉以利害,督促蔣氏認清敵友,認真履行自己的諾言,將全部抗日救亡條件不折不扣地予以兌現。
否則,如果言而無信,失信於全國民眾,那麼全國人民的革命浪潮必會將蔣介石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中。因為在禍急寇深、危及中華民族存亡的緊要關頭,“假抗日,真反共”者無疑是歷史的罪人,必將被歷史的大浪所淘汰!
4.己所不欲,要施於人
1943年4月份,抗日戰爭處於相持階段。身為中共華北局書記、八路軍副總指揮的彭德懷,在一次關於民主教育的談話中說,為了建立和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國內各階級、各黨派應儘量做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毛主席看到這篇談話後,認為這一提法不妥。他在給彭德懷的信中說:
又如在政治上提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口號是不適當的,現在的任務是用戰爭及其他政治手段打倒敵人,現在的社會基礎是商品經濟,這二者都是所謂己所不欲,要施於人。只有在階級消滅後,才能實現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原則,消滅戰爭、政治壓迫與經濟剝削。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一語出自《論語 顏淵》。這是孔子對他的學生仲弓解釋“仁”的含義時所說的一句話,大意是“自己不願意要的,也不要強加給別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歷來被仁人志士們奉為立身行事的座右銘,但毛主席卻大筆一揮,將“勿”字改為“要”字,這一改之後,與孔夫子的意願完全相反。可以說,千古奇人毛主席又一次奇語驚人。但是,只要聯絡當時的國內形勢,就會發現毛主席這一字之改,有著深遠的戰略意義。
抗日戰爭時期,由於中日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中國共產黨積極倡導並建立了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使得國內各階級各政黨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旗幟下團結了起來,共同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
同時,以毛主席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也清醒地認識到,儘管此時民族矛盾上升為中國革命程序的主要矛盾,需要國內各黨各派團結一致,共同抗日,但這並不等於國內階級矛盾就此消亡,而是依然存在。即使是為著維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目標,也應當是在鬥爭中求得團結,而不是放棄鬥爭,放棄鬥爭也就意味著放棄對統一戰線的領導權。
毛主席認為,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在政治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提法,等於是忽視依然存在的階級矛盾,抹殺了階級差別,這對尚處於民主革命時期的中國顯然是不適當的。他指出,“現在的任務是用戰爭及其他政治手段打倒敵人”。
這裡所說的“敵人”,主要是指日本帝國主義,這句話表示了當時中國社會的半殖民地特徵,說明中國革命具有民族解放的性質。“現在的社會基礎是商品經濟”,則表明當時中國社會的半封建性質,說明中國革命具有民主革命的性質。也就是說,在民主革命尚未完成的階段,不應當否認和忽視國內階級矛盾仍然存在這一客觀事實。因此他說:“這二者都是所謂己所不欲,要施於人。”即是說,不能放棄階級鬥爭的手段。
毛主席還明確指出:“只有在階級消滅後,才能實現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原則,消滅戰爭、政治壓迫與經濟剝削。”
在給彭德懷的信中,毛主席接著還分析了當時國內階級矛盾的狀況,他指出:“目前國內各階級間有一種為著打倒共同敵人的互助,但是不僅在經濟上沒有廢止剝削,而且在政治上沒有廢止壓迫(例如反共等)。”所以,在堅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目標下,“我們應該提出限制剝削與限制壓迫的要求,並強調團結抗日,但不應提出一般的絕對的階級互助(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口號。”
正是由於毛主席和共產黨人堅持這一原則立場,才能牢牢掌握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領導權,堅定不移地領導中國人民取得了民族解放和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
在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今日中國,我們應該大力提倡“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將它作為處理人際關係的一個重要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