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梅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父親生前穿的一件舊棉衣。那是藍底的,遍身印滿小白花的棉衣。花色很女性,父親把它套在舊軍裝下面遮掩,除非在家裡,否則輕易不露真容。在我的記憶裡,父親的那件棉衣穿了十五年。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家裡那臺縫紉機買了十五年。那件棉衣,是母親親手做的。也曾問過母親,為什麼選那樣的花色。母親毫不避諱:一樣的花,節約布。後來我知道,在什麼都要票的計劃經濟年代,能有那樣的一件棉衣,是多麼奢侈的事。
所以,父親格外愛惜那件棉衣。哪怕棉衣洗得發白,袖口早已磨破,棉花探頭探腦露出來,仍然珍惜如初。幹活時,父親的把棉衣袖挽得老高,還繫上圍裙。出汗了,把棉衣脫下來,用舊軍裝包好仔細放在乾淨的地方。
父親說,衣不如舊。
咀嚼這句話時,我就想父親穿棉衣小心翼翼地神情,還無比憐愛地撫摸著母親在袖口處織就的補丁。我想,是不是那棉衣,已經和父親相知相融。父親理解棉衣的喜怒哀樂,而棉衣,吸收了父親的味道和氣息。他們彼此相依相伴,難捨難分。
所以,母親扔掉那件無法修補的棉衣後,父親才會勃然大怒。
父親拒絕母親為他買的新棉衣。
直到母親拿出兩個用棉衣改造的座墊,期期艾艾解釋著補丁重補丁的棉衣無法再補,父親才接受現實。
那件棉衣變了模樣,卻依然在父親的身邊。父親累了,常愛坐在它身上。也或許,父親是貪戀它的情義。一件陪伴他十幾年的夥伴,父親珍惜與它的緣分,所以對它依依不捨。
多年後,讀到《晏子春秋》裡“衣莫若新,人莫如故”,就懷疑父親“衣不如舊”那句話,我笑父親:衣不如舊,人不如新啊!
父親恨我一眼,歪曲著解釋:人不如新,是“溫故而知新”的“新”,是說一個人要不停學習,不斷進步!
那件舊棉衣變成新座墊,也應該是溫故而知新了。我笑。
父親去世後,早已換上漂亮外衣的棉衣座墊不符合新家的氛圍,我想扔掉。母親按住我的手,無比懷念地說:“棉衣上的白花藍布,是你爸爸給我的彩禮。我珍藏了許多時日,直至家裡有了縫紉機,這才拿出來給你爸爸做了棉衣。”
那一刻,我感到天高水長,遠情繚繞。原來,時光與故事,都隱藏在那件棉衣裡。
母親保留著座墊。一同捨不得扔掉的,還有父親找木匠做的兩張小板凳。那兩張小板凳,歲數比我還大,雖然漆面暗淡,卯榫卻嚴絲合縫。至今我還記得,我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父親教我認字的情景。而我,收藏著父親的新棉衣。
這麼些年過去,父親的新棉衣已舊。而那上面,仍沾染著父親的氣息。
作者簡介:
朱曉梅,四川省達州市作協會員,多篇散文發表於《中國教師報》《中國應急管理報》《南都週刊》《四川政協報》《達州日報》《達州晚報》《達州新報》等,有詩作刊發於《天下詩刊》《大巴山詩刊》。
《巴蜀文學》出品
主編:筆墨舒捲
達州廣播電視報(達州新報)《鳳凰樓》副刊選稿基地。
凡在“巴蜀文學”平臺上同期閱讀量較高的優質稿件,將被達州廣播電視報選用。
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
特別說明:作者投稿時,須標明“原創文章,文責自負”字樣,如沒標明或不是原創稿件一律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