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被村裡人抓去獻祭海神,可我轉念一想,海神不就是我自己嗎。
村民們怕我逃跑,烏壓壓來了一大片,將我堵在海邊。
我懶得跟他們解釋,以往他們獻祭的那些牛和馬,都成了鯊魚侍衛的盤中餐,我連根毛都沒看見過。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獻祭人類,村長站在人群前面,沉沉地看著毫不抵抗的我。
我找了個石塊坐下,腿伸進冰涼的海水裡劃拉著。
「為什麼這次獻祭人類?」
我真實地疑惑。
之前獻祭的動物,我懶得管,隨他們去了,但如今變成了人。
那我的海域以後豈不都是孤魂野鬼?
我是海神,又不是孟婆。
村長沉吟半晌,淡淡地看著我。
「你不是這裡的人。」
他說得模糊,但我聽懂了。
「所以就要趕我走嗎?」我不在意地笑。
他不再解釋,只吩咐村民將我丟進海里。
有的村民猶豫,或許是真心念著這段時間的情誼。
陳爺爺擰著眉,看著村長。
張嬸擺著手,神色慌張「村長,阿傾活生生一個人,怎麼能……」
村長蹙眉,冷聲打斷「丟進去!」
他以前從未兇過張嬸。
我瞥了眼他皺起的眉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生什麼氣嘛。
看著眼眶泛紅的張嬸,我安撫性地笑了笑。
「好啦好啦,我自己來吧。」
他見此,臉色有些蒼白,張了張口,又抿唇,一言不發。
只是看著我。
我站起身,踩在淺灘處,等海水沒過腳背時轉身。
對著那人揚起笑。
「莫村長,我走啦。」
2.
我本名叫清晏,是半年前化作人形上的岸。
海里和地上生存環境完全不同,所以我上岸沒一會兒。
就暈了。
醒過來是在一個簡陋但乾淨的磚房裡,身上穿著麻布衣衫。
旁邊桌子上還擺著一壺水。
我晃了晃腦袋,起身捧著茶壺就喝。
這個時候門開了,男人端著一個碗,驚詫地看著我的舉動。
但他很快掩下神色,幾步跨進來。
「姑娘醒了,喝點米粥吧。」
他很好看,劍眉星目,白膚薄唇,眼底還綴著一顆黑痣。
唔,比我見過最好看的魚都要好看。
我端過米粥,拿著勺子攪動,抿了一口。
好吃!!!
原來人類善廚藝,怪不得大祭司每次離海都要好久才會回來。
「我叫莫卻夷,是這個村的村長。看到姑娘暈倒在海邊,便先將你帶回來了……衣服是隔壁張嬸給你換的。」
男人面色有些紅。
我看著那抹紅眨了眨眼「謝謝。」
「姑娘哪裡人?似乎並不是本村的。」
我懶得編說辭,只能扯了個慌。
「我不記得了。」
他微微蹙眉「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嗯。」
莫卻夷想了想「我等會和張嬸說說,如果可以,你就住在他們家。」
「好。」我十分乖巧地扮演著失憶的角色。
「那……我就叫你海傾吧。」
我看著他尋來紙筆,寫下的這兩個字。
海傾。
還行,勉強接受。
3.
張嬸顯然很開心我的到來,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介紹村裡的風俗習慣和代表人物。
但她實在高估了本海神的記憶力。
我求救似的望向站在門口的莫卻夷。
他咳了兩聲。
「張嬸,海傾失憶了,需要多休息。」
張嬸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我的手「你看我這腦子。」
「我平常一個人住,兒子兒媳在外做生意,所以多了一間房。你來了就有人陪我說話了。」
她帶著我走到我要住的房間。
很乾淨,該有的傢俱也都有。
可以看出她兒子兒媳生意還不錯,對她也很孝順。
「謝謝張嬸,打擾你了。」我笑眯眯地挽著張嬸的手。
「是我該謝謝你,來陪我這個老婆子。」
我彎著眼睛,看向莫卻夷。
他也正望著這邊,唇角含笑。
4.
接下來的日子很平淡,但對我來說都是新奇的體驗。
人類的手真巧,我看著村頭的陳爺爺手腕翻飛,沒一會兒就把細細的竹片編成了一個小竹籃。
還有張嬸做的栗子酥和陽春麵。
我和大部分的居民都熟悉起來,包括莫卻夷。
他每次給村裡的孩子教書回來,都會給我帶一包炒栗子。
他叫我「阿傾」,看著我的眼神很溫柔,我感覺與旁人都不同。
我每次看到他就會有很奇怪的感覺,心跳很快,臉也有些燒。
我問張嬸,我是不是生病了。
她笑著點了點我的鼻尖。
「傻孩子,這叫動情啊。」
5.
但日子不會總是風平浪靜的。
那天我剛從陳爺爺家「偷師」回來,遠遠地就看見海面泛起不正常的波紋。
算了算日子,我暗道不好。
今天是海域教法出關的日子。
這老不死的,每次出個關都非得弄這麼大的陣仗。
村民獻祭也都是因為教法弄出的大動靜,他們以為海神發怒了。
我以前待在海里,並不知道外面會如何,但如今看著眼前逐漸洶湧的海浪,眯了眯眼。
動靜越來越大,真不把我放在眼裡。
也該收拾收拾他了。
情況危急,我連忙跑到莫卻夷家,使勁拍著門。
「卻夷!」
門很快就開了,他手上還拿著一本書,神色迷茫。
「怎麼了?」
我來不及解釋,拉著他的衣袖「快!讓村民們集合,我們往山上走。等會海水上岸就來不及了!」
莫卻夷怔了一瞬,並沒有多問,把書扔在桌上就大步往外走。
「燎子!你快去通知村東面的人,都往西面來,在山腳集合!」
「好。」
燎子人不大,但跑的速度很快,一瞬間就跑沒影了。
莫卻夷轉向我「阿傾,我去北面,你去南面。」
我點頭「好。」
正準備轉身,他又叫我。
「怎麼……」
我的話堵在喉嚨。
莫卻夷抱住了我。
但只有一會兒,他鬆手,看著我的眼睛。
「萬事小心。」
我耳根有些紅,低聲應了一句。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隨即與我分頭行動。
還好村裡的人並不多,只是一直沒找到村東面的老瓶。
莫卻夷讓到了的人先往山上走,自己墊後。
我拉住他。
「卻夷,你們先走。」
他神色微變「你要做什麼?」
這事一時半會也沒辦法跟他完全坦白,我附身過去,貼著他耳朵。
「我會解決的,放心交給我好嗎?不會有危險。」
莫卻夷抓住我的手。
「阿傾,你怎麼……」
「噓,」我把食指按在他的唇上「不要讓別人知道。」
「我不是人類。」
我衝他笑了笑,隨即掙開了他的手。
6.
回到海里後,我的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無聊。
我坐在高臺上,穿著波光粼粼的長衫,吃著豐盛的菜餚。
這些明明都是我以前最喜歡的。
可我卻高興不起來。
所以我一回來就把教法關進了審判宮,一天抽一頓解氣。
莫卻夷趕我走,莫非嫌棄我不是人?
我氣悶。
也不知道他當時抱我是什麼意思,還摸我的頭。
我感覺臉又開始發燙。
這時,鯊魚侍衛走進來。
「晏神,大祭司讓您去一趟占卜殿。」
大祭司竟然回來了?
我連忙起身。
到了占卜殿,我推開門,就看到穿著白衣金紋的大祭司正站在占卜臺前。
補鈺,清冷淡漠,不近人情,冰山美人。
這是我對他的評價。
「怎麼了?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他衝我招了招手。
「過來。」
然後指著占卜臺上的卦象。
「紅鸞星動。」
被補鈺清清冷冷的眸子一瞥,我有些怵。
他見我不說話,嘆了口氣「晏神,我並沒有要懲罰你。」
「啊?」
那喊我看這卦象做什麼?聊人生嗎?
「我只是提醒晏神,人類狡猾,不能輕信。」
7.
莫卻夷拿著一本書坐在桌邊,半晌都沒有翻一頁。
距離獻祭已經過去了七日。
那次漲潮只波及到了東面的一部分房子,這幾天連加修整,村民的生活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只是張嬸這幾日總是以淚洗面,也不怎麼搭理莫卻夷了。
原本他想著,等日子再好一些了,就求娶海傾的。
可現在都成了妄想。
門突然被推開,是老瓶。
莫卻夷臉色立馬冷下來「你來做什麼?」
老瓶痞著臉笑「村長莫不是還在想那妖怪?」
「妖怪也好過有些人狼心狗肺。」
莫卻夷厭惡極了。
「你!」
老瓶整個人暴躁起來。
「老子他媽不是為了我們著想?一個妖怪放在村裡誰知道她有什麼心思,殺了人誰負責?我還未下殺手你便自作主張將她扔進海里,妖怪扔海里又死不了,我怎麼就狼心狗肺了?」
「她救了你。」莫卻夷捏著拳頭,青筋暴起。
「你卻想著用縛魂鞭來對付她。」
那天老瓶喝多了,躺在東邊的老槐樹下躺著醒酒,絲毫沒有意識到趕來的浪潮。
海傾看到時已來不及,只能施法救下他。
誰知老瓶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發現海傾站在海灘上,竟能控制海水升降。
他又驚又怕,偷偷從懷裡摸出縛魂鞭。
這鞭子是他祖傳的法寶,老瓶祖上三代都是捉妖師。
而他爹孃是被一隻大妖殺害的。
鞭子還未打出便被截下。
是莫卻夷。
他擔心海傾出什麼意外,安頓好村民就趕了過來。
「呵,村長莫不是被這妖怪迷了心智。」
老瓶收回手,把鞭子塞進懷裡,面目猙獰,眼神惡狠狠的。
「妖怪就該趕盡殺絕,你能攔我一次,攔不了每一次。」
8.
「我爹孃就是被妖怪殺害的,他們妖無惡不作,你給予的那一點憐憫和善良在他們眼裡可笑至極。」
老瓶摸著懷裡的縛魂鞭,直直地看著莫卻夷。
「海傾她不是……」
「呵,被害的不是你爹孃,你自然可以高尚地原諒妖怪,可我不會。」
莫卻夷看到他的眼眶都是紅的。
正要開口。
「哦,原來你們都以為我是妖怪麼?」
「誰!?」老瓶瞬間拿出縛魂鞭,繃緊了身體。
這聲音……是海傾!
莫卻夷看向門外的身影,有些愣神。
淺藍色的衣裙泛著波光,眼波流轉,眉眼間自帶風情。
9.
我好不容易讓大祭司同意我出來一趟,就聽到了這麼無語的一番話。
妖怪?
所以莫卻夷也以為我是妖怪?
嘖。
房內的莫卻夷直愣愣地看著我,旁邊還站著緊繃的老瓶。
他先發制人「果然,你是妖。」
「哦?」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珠翠,抬眼「那你儘可以來試試這縛魂鞭。」
「阿傾!」
莫卻夷神色緊張「你快離開。」
我不搭理他,揮手把他定住。
哼,等會兒再收拾你。
老瓶嗤笑「好啊,這可是你說的。」
說罷就直接揮鞭向我襲來。
我沒動。
莫卻夷掙扎不得,臉有些蒼白,眼神凝在我身上。
鞭子落在身上那一瞬間,他掉了淚。
唉。
我解開了他的定身咒,伸手抱住他。
就知道拿捏我。
我轉頭看向滿臉不可思議的老瓶「我可是妖?」
「不可能……為什麼沒用?」他喃喃。
我笑了。
「因為我不是妖呢。」
「我是海神噢。」
10.
我坐在椅子上,莫卻夷站在一旁,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麼?」我睨他一眼「上次嫌棄我是妖,這次嫌棄我是神仙了?」
「沒,沒有。」
他眼眶還有些紅「我沒嫌棄過你,我以為……你是妖,那縛魂鞭對妖的傷害極大。」
「我怕他對你下手。」
我輕哼了一聲,張開雙手。
「我困了,抱我。」
莫卻夷的臉立馬就紅了「這……這,你要在我這留宿嗎?」
「怎麼,不行?」
我收回手,看著他。
「你……這於理不合。」
「行啊,那我回海里,」我站起身「反正鯊魚侍衛也很好看,我還可以跟他一起睡覺。」
「不行!」
莫卻夷抓住我的手腕。
我揹著他笑,語氣卻冷的很「反正你也不留我,管我和誰一起睡覺?」
「……留下吧。」
末又語氣生硬地加了句「不許和旁人睡覺。」
我嘻嘻地笑,轉過身摟住他的脖子。
「那抱我。」
莫卻夷無奈地將我打橫抱起,輕輕放在床上,就準備起身。
我固定住他的脖子不讓他動「抱我睡。」
「阿傾,等我娶你好不好,成了親我們才能這樣……」
他全身僵硬,手無處可放。
我頭都沒抬。
「鯊魚侍衛。」
莫卻夷瞬間躺下,報復似的箍住我的腰。
「阿傾,不許再提他了。」
11.
第二天我就去看了張嬸,她的眼睛都是腫的,看見我時眼淚又落了下來。
「阿傾……你回來了?」
我有些愧疚,伸手扶住她「張嬸,我隱瞞了我的身份,我並不是……」
「不管你是誰,都是阿傾,只要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張嬸哽咽著。
我鼻尖有些酸,抱住她拍了拍「我不會有事的,我還沒把村長拐到手呢。」
張嬸破涕為笑,但對站在一旁的莫卻夷還是沒有好臉色。
我把莫卻夷為什麼要趕我走的原因解釋了一番。
「張嬸~別生氣了好嗎,對身體不好。」
張嬸瞪了眼莫卻夷「那也該提前跟我這個老婆子說一聲,讓我有個底啊,我還以為阿傾……」
說著便又要落淚。
我連忙把莫卻夷推出去。
「那懲罰他三天不許抱我。」
張嬸笑了,摸了摸我的臉「好了好了,你們倆好好在一起,莫要再鬧些不愉快。」
說罷又轉向莫卻夷「村長,你要是再把阿傾丟掉……」
莫卻夷伸出三指起誓。
「我莫卻夷若是再辜負阿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急了「你說這狠毒的誓作何?」
他看著我。
「所以我不會辜負你。」
我輕哼。
「唔,那就允許你抱我吧。」
他笑。
老瓶離開了這個村子,走之前來看了我們。
我接受了他的道歉。
「我知道你的堅持,但人有好壞,妖也如此,如果你不分青紅皂白將妖趕盡殺絕,又和當年無惡不作的妖有何區別。」
他看了我們一眼,轉身走了。
後面我們又去看了陳爺爺和一些關係親近的村民。
陳爺爺給我和莫卻夷送了一個同心結,很漂亮。
他說,祝我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村民們也給我們送了不少東西,回去的路上,莫卻夷一手拎著一個大竹籃,裡面被塞得滿滿的。
「我後日要回去一趟。」
我幫他把籃子放到桌上。
莫卻夷頓了頓,沒問我回去做什麼。
「多久回來?」
「怎麼,想我呀?」我笑眯眯地逗弄他。
沒想到莫卻夷默了一瞬,點了點頭。
唔,太可愛了。
我踮腳,貼上他的唇。
他這次沒說什麼於理不合,只伸手,摟住我的腰。
12.
喚我回去的是大祭司。
「晏神,你還是對那個人類上了心。」
補鈺眼神滿是不贊同。
我抬頭「大祭司為何對人類如此不待見,明明你也常常離海,一離海至少就是一月。」
補鈺摸了摸腰間的佩玉,半晌才開口。
「晏神可知道舫茹。」
我當然知道,瓊及花仙。
幾年前的機緣巧合,我救下了受傷的補鈺。
他留下,做了這片海域的大祭司。
可卻從未提起過舫茹。
「她……」我不解。
「她是我唯一愛過的人。」
「舫茹一向以善待人,當年我們化為人形,從虎口救下一個半大的女孩,」補鈺神色有些悲拗「可她恩將仇報,將我們的行蹤透露給了階狐。」
我瞪大了眼睛。
階狐雖是上古靈獸,可性子暴戾。
不食肉,只食瓊及花。
「舫茹因救下那孩子本就傷了身子,遇上階狐,我們兩個都傷得很重,雖逃過一劫,可她卻因此傷了根本,沒多久就……」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喃喃「那……那個孩子呢?」
補鈺閉了閉眼「被我殺了。」
我並不吃驚,要是我,恨不能將她大卸八塊。
「莫卻夷不是這樣的人,大祭司你應該看過水紋鏡的。」
水紋鏡能看到海外的世界,我以往都是透過它來觀察海邊的境況。
補鈺吐出一口濁氣。
「晏神,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神,莫卻夷卻會老,會死。」
哦,這很簡單。
我掛上笑「那大祭司。」
「可否幫我褪去仙骨。」
「你瘋了?」補鈺眸色深沉「人類就這麼值得你們為他們付出?」
我按了按懷裡的同心結。
「不是付出,是得願。」
13.
莫卻夷站在海邊。
她說不過十五日便會回來,如今已是第十五日。
他站到天色漸沉,海面上才泛起微波。
莫卻夷蹙眉,盯著清晏蒼白的面孔。
「阿傾,你怎麼了?」他連忙扶住她。
清晏衝他笑了笑。
「無事。」
莫卻夷看著她,面色沉冷「說實話。」
清晏彎著眼,捏了捏他的手。
「我褪去了仙骨,如今已是人類了。」
褪去仙骨,那該有多痛。
「痛嗎?」他嘴唇顫抖。
清晏點了點頭,埋在他懷裡。
「所以你以後要好好對我。」
莫卻夷擁住她,手臂箍緊。
似是想把她揉進骨血裡。
「阿傾。」
「嗯?」
「我愛你。」
(全文完。)
by知乎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