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雲頭山南側半山腰的一處密林裡。賀文慈和眾游擊隊員正在坐下休息。奉命偵查的賀學歸從山頂走下來報告道:“大隊長,我們把附近找遍了,沒見到孤幼院的一個人影。”
“糟,他們跑哪去了,我交待過,咱們要在這一帶會合的。”賀文慈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都幾天了,一點聯絡線索都沒有。”賀教之道:“他們不會出事吧?”
“再找找,教之,你也帶幾人幫助去找,咱們一定得找著他們。”賀文慈下令道。
賀教之於是帶了幾個人去尋找,剛剛走上路口,忽然,他聽到遠處有女人在叫:“喂,慈大叔,我要找你!”
“嘿,聽這女人的叫聲好熟。”賀教之豎起耳朵又聽一遍,不禁欣喜道:“這是劉彩彩的聲音,快,我們過去看看。”
幾個人奔過去,果見劉彩彩隻身一人站在拐彎出一塊岩石上,正張大喉嚨喊叫。
“劉彩彩,你叫什麼?”賀教之走過去問道。
“啊,賀教之,可把你們找著了。”劉彩彩驚喜道。
“你怎麼一個人到了這裡?”
“我是被迫到這兒來找你們的啊。”
“什麼?誰逼迫你了?”
“是敵人。我們孤幼院的人都被俘了,敵人要我送信給賀隊長,說要你們投降,不然就要殺所有被俘的人。”
“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後面有沒有敵人跟蹤?”
“我沒發覺敵人跟蹤,他們要跟也跟不上我。”
“那好,你跟我們走吧,我們去見大隊長。”
劉彩彩隨即跟著賀教之幾人到了密林深處,與賀文慈相見了。賀文慈問她詳細情況,她一五一十作了講述,然後把向胖子交給她的信遞了過去。賀文慈把那信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賀大隊長鈞籤:
貴部家屬十多人,現已被扣押龍潭坪,你若坐視不管的話,我們將依通共匪罪予以處決;你若肯棄暗投明,前來自首的話,我們可給你網開一面,不僅不殺你們的家屬,還保證給你當個官兒,或是營長或是鄉長,由你選擇。此種機會不可多得,望深思而勿錯過。給你時間只有三天,過時我們將問斬不侯!
特此告知
湘鄂邊剿匪指揮部總指揮朱際凱
副總指揮向先勝
民國×年×月×日
看罷信,賀文慈雙眉緊鎖,不禁深思起來。這事該怎麼辦好?他一時沒了主意。馬加寧問:“他們信上寫什麼內容?”賀文慈遞過信:“你看看吧!”馬加寧接信仔細看了看道:“這是敵人的一個陰謀。”賀文慈道:“可怎麼辦呢?敵人三天後就要動手殺人了!”馬加寧道:“我們一起研究一下吧!”
賀文慈隨即召集幾位骨幹開了一個會議。他把孤幼院十多人不幸被俘和敵人趁此要挾的情況作了通報。然後請大家幫助出主意想辦法。眾骨幹聽罷情況,大都主張殺去龍潭坪救人,但賀文慈搖搖頭道:“龍潭是敵人重兵駐紮之地,以游擊隊的這點兵力去救人,是很難成功的。”馬加寧這時忽然問道:“那向胖子的家裡有什麼人?”賀文慈道:“有老婆孩子。”馬加寧道:“我看,咱們把他的家抄了,把其老婆孩子也扣押起來,作為替換我們的人的條件,你們看怎樣?”眾人隨即都說:“這是個好辦法!”賀文慈又道:“這辦法是不錯,不過,向胖子的老婆孩子住在縣城,此去路程遠,恐怕來不及。我看咱就去沙塔坪他老家,把他家老頭子和兄弟抓住,再讓他家的人去龍潭坪送信,要求換回我們的人質,你們看怎樣?”眾人都說“好!這辦法可行!”
於是,游擊隊連夜行動,當晚就往沙塔坪趕去。
游擊隊經一夜奔波來到沙塔坪附近的一個山灣邊停住。賀文慈與賀教之商議道:“怎麼打向家大院,咱們得研究一下。”
“有什麼好研究的,咱們這麼多人馬,上去將他院子包圍了就行,保證他跑不掉。”賀教之道。
“你說得太容易了,向家修了碉堡,讓其發覺了不易攻打。我看還是智取為好。”賀文慈道。
“怎麼個智取法!”賀教之問。
“我想,可扮作保安團的隊伍去找他!但要有保安團的衣服。”
“保安團的衣服好辦,過去我們打保安團,繳獲得有些衣服,有的還做內衣穿著哩。”
賀文慈眼睛一亮,立刻決定道:“對,馬上搜集一下,找十幾套服裝就有了。我們先去10多個兄弟,扮成保安團隊伍,把向保長哄出來。其他人隨後跟進。”
賀教之隨即傳下令去,不一會,就找到了十多個穿保安團衣服計程車兵。大家裝扮一番,就扮成了保安團的隊伍。
半個多小時後,戴著墨鏡穿著保安團軍官服的賀文慈,率部大搖大擺到了沙塔坪向家大院子門前。
“向鎮長,向鎮長在家嗎?”賀教之問。
“在,向鎮長在家裡。”大門口的一個保丁見到保安團隊的人到來,畢恭畢敬地回到。
“快,進去通報他,讓他快出來,我們張連長要見他!”賀教之指著賀文慈介紹道。
“是,張連長請稍候,我這就去叫。”保丁應聲進門去了。
須臾,向東山和保丁從裡屋走了出來。保丁忙介紹道:“張連長,這位是我們向鎮長!”
“嘿嘿,向鎮長,打攪你了,我們是鶴峰保安團的,找你有點事。”張連長取下墨鏡道。
“啊,鶴峰保安團的,你們到此有何貴幹?”向鎮長疑惑道。
“我們奉命到沙塔坪來搜查共匪,請你們的家人和保丁都來院子裡集合,我要給你們大家傳達上峰關於清剿共匪的指示。”
向鎮長摸摸頭道:“你有什麼指示,給我說好了,我可以傳達呀。”
“不行,讓他們快集合吧!”張連長沒有商量的餘地。賀教之拿著槍點了點向鎮長頭道:“你怎麼這麼囉嗦,快讓你的保丁去叫人。”
向鎮長無奈,只得吩咐一保丁道:“好吧,你去叫他們都到院子裡來,聽張連長訓話。”
那保丁遂到各房內傳令,讓所有保丁和家人到院子裡集合。不一會,這些保丁和家人都到院子裡來了。
“站好,分兩排站好。保丁站前排。”賀教之指揮道。
眾保丁乖乖站到前排,家屬站到了後排。
“都不準動,把槍通通放下!”賀教之命令道。這時,保安團十多人的槍口已對準了眾保丁。
“哎呀,你們到底什麼人?要幹什麼?”向鎮長驚慌失色道。
“告訴你吧,我們是紅軍游擊隊!把你的槍也交出來吧。繳槍了不殺。”賀文慈說著,將向鎮長身上的手槍順手繳了。
向鎮長及其家人頓時都傻了眼,眾保丁也只得順從地放下了槍。後面跟進的游擊隊也很快到了這院中。賀文慈接著下令,將幾個保丁和向鎮長一家人用繩子捆了,然後對向鎮長道:“請你們一家和保丁們跟游擊隊走一趟。”
“啊,賀文慈,你要我們到哪去?我女兒跟著你,你把他害了,現在,你還想殺我們全家呀!”
“你女兒不是我害的,是你們做父母的對她逼婚害的。她參加游擊隊後,又是你兒子圍剿我們,把他逼得無奈,才為掩護紅軍傷病員跳下懸崖的,後因傷重不治而死。”
向鎮長又道:“我女兒舍家出走,她要死也是活該。我也管不著她。但我們家人和你無冤無仇,你難道真要殺我們全家?”
賀文慈道:“我不想殺你們全家,但你的兒子向胖子作孽,他捉獲了我們十多個家屬,現在關在龍潭坪,三天內要開殺,我們只有拿你們一家抵命了。”
“天哪,這可怎麼辦?我可不想死啊!”向鎮長的夫人哀嚎道。
“你們不想死可以,只要叫你們的兒子放了我們的人,我們就放了你們一家。”
“真的嗎,要能這樣,也行呀。”向鎮長隨即道:“若能保全我一家,老身願去龍潭坪說服我兒放了你們的人。”
“行,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你趕緊去龍潭坪找你那兒子,只要能說服他,我們就可以交換人質。”賀文慈答允道。
“好,我去,我會說服我兒的,你們交換人的地點定在哪裡?”
“在雲頭山下吧,具體地方等你有回覆了再定。不過,你們一家人得跟我們去雲頭山等著。要是你兒子不同意交換人,那你們一家就別想活了。”
“你放心,我一定要說服他的。”向東山道。
賀文慈於是讓人給向東山鬆了綁,然後派了兩個游擊隊員伴陪,先行向龍潭坪方向走去。其餘游擊隊員在向氏大院吃飽喝足後,押著向氏一家,也隨後向雲頭山開去。
龍潭坪白帝廟中,寬敞的大堂內供奉著一尊高大的神像。傳說這是土家族巴人先祖廩君的神像,當地人有的稱作向王天子,有的又叫白帝。關於廩君的來歷,西漢劉向在《世本》中有這樣的記載:“廩君之先,故出巫誕。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目+覃)氏、相氏、鄭氏、皆出於五落鍾離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於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長,俱事鬼神,乃共擲劍於石穴,約能中者,奉以為君。巴氏子務相乃獨中之,眾皆嘆。又令各乘土船,約能浮者,當以為君。余姓悉沉,唯務相獨浮。因共立之,是為廩君。乃乘土船,從夷水至鹽陽。鹽水有神女,謂廩君曰:‘此地廣大,魚鹽所出,願留其居。’廩君不許,鹽神暮輒來取宿,旦即化為蟲,與諸蟲群飛,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積十餘日,廩君伺其便,因射殺之,天乃開明。廩君於是乎夷城,四姓皆臣之。廩君死,魂魄世為白虎,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從《世本》所載的這一段文字可以看出眾多資訊,一是傳說中的稟君,原來只是五姓中巴氏一族的代表,他和其餘四姓的人都住在五落鍾離山,此山即今湖北長陽縣的俍山。其山的赤黑二穴如今還被當地人視為神穴,山頂至今尚存供祠稟君的廟宇。二是五姓氏採用民主公平的辦法,用“擲創”和“乘土船”的辦法進行比賽,最終稟君勝出,從而被眾姓擁戴為君長。三是稟君率部從夷水至鹽陽,在鹽陽射鹽水女神。使晦冥之天重見了光明。四是稟君率部到達夷城,受到四姓人臣服;夷城即今恩施城,此地應是巴人最早立國的地方。五是稟君死後化為白虎,其後人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土家族人以白虎為圖騰即源出於此。另外,土家族覃氏有一傳說,古時,有一白髮老頭來到登星嶺,死時變成白虎升了天,覃氏就以白虎作了他們的族稱。土家族地區還有一個傳說:土家族祖先有三兄弟英勇無敵,功勞蓋世,被皇帝毒死後,化作三隻白虎,嚇得皇帝魂飛魄散,只好封他們為“白帝天王”,併為其築廟祭祀。土家族向氏一族信奉的是向王天子,即巴氏務相廩君,所以龍潭坪的廟中,應是廩君之神像。
因為土家族古時有“以人祠虎”的習俗,傳至後來,殺人祭鬼就成了某些族為懲罰嚴重犯家法族規者的一種手段。
向胖子耐著性子等了三天,眼見到賀文慈游擊隊尚無一點訊息時,他遂決定要在白帝廟中大開殺戒,用抓獲的十多個人的人頭來祭祀白虎神廩君。第三天的中午時分,保安團的幾十個士兵奉命將這十多人犯押至白帝廟大堂之中,聞訊來觀看行刑的人擠滿了祠堂。擔任警戒計程車兵就有好幾百人。午時三刻,當劊子手舉刀正要執刑時,向胖子的老爹氣喘噓噓的趕到了祠堂中。“刀下留人,刀下留人!”老人大喊大叫著。劊子手舉起的刀放下了。向胖子見是老爹到來,十分意外道:“爹,你怎麼來了?”
老人急急道:“我兒,你快把他們放了吧!”
“爹,什麼事,你別急,慢慢說。”
“你到一邊來,我告訴你。”老人道。
向胖子隨即帶老人到一旁道:“你說吧!”
老人於是對著他的耳朵說道:“我兒,你聽著,賀文慈率游擊隊抄了咱們的家,把我們一家人和保丁都抓起來了。他們要我來告訴你,你若殺了他們的人,游擊隊就要殺我們一家人。如果你放了他們的人,他們就放我們的人。你快聽我的,把他們的人都放了吧!”
“啊,賀文慈這傢伙太狡猾了,他居然下了這個毒手!”向胖子猶疑道:“他是想和我做個交換?”
“是啊,他就是這意思。你看,這是他寫給你的信。”
向胖子接過信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向、朱二團長:
收到二位來信,我已捕獲了你們向家十餘人作為回覆,如果你們想交換的話,請派五人(不準多派)把我們的人速送白雲山下的大巖屋邊,我們會同時將扣押的人交你們帶回。如果你們耍花招的話,我們會有足夠的辦法與你們過招。期望咱們今後都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無事為好。請二位三思而行為盼。
湘鄂邊游擊隊大隊長賀文慈
向胖子看罷信,不禁氣壞道:“他媽的,賀文慈耍我,我就不理他,看他怎辦?”
“不行啊,你母親和兄弟都在他手中、不交換就都沒命了。”老爹急迫道:“你要聽老子的話,不能拿你媽的命開玩笑呀!”
向胖子無可奈何地嘆口氣道:“也罷,便宜了這幫紅屬了。就送他們去交換人質吧。”說畢,即命手下將要開斬的人都鬆了綁,然後派了五人,由老爹帶著,把人質往白雲山下送去。另派兩個連的隊伍跟在後邊作為接應。
當日下午,向胖子找到朱疤子又作了一陣解釋,並把賀文慈的信讓他看了,朱疤子沒好氣地道:“你為啥願交換?那麼漂亮的金蓮姑娘,你也捨得去交換人家?”
“沒法呀,要不是為我父母一家,我哪願交換啊!”向胖子垂頭喪氣地又道:“現在很快要過年了,我們還是撤兵回縣城算了。賀文慈一時是抓不到了。”
“嘿,說是過年,你是無心剿匪了吧?我看趁這交換人質的機會,對游擊隊來次襲擊,說不定能把游擊隊消滅哩!”
“難啊,賀文慈狡猾之極,他早有了準備。交換人質在山上,我們隊伍上去會被發現,弄得不好,就成不了交易。我看這次就算了吧。”
“也罷,你不想襲擊咱就撤兵回去,老子也不想久困在這山旮旯了。”
兩人商議一陣,便決定各自只留一部分人在邊界駐守,其餘大部分人馬都準備撤回縣城去。(原載李康學著《野火》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