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3月12日,星期六,天安門廣場上游人如織。人群中,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挎著一隻軍綠色帆布包,目光遊離,心事重重,似乎對廣場上的一切並不感興趣。
走到人民英雄紀念碑前,他找了個地方坐下,從包裡取出一個摺疊著的白紙燈籠,又掏出一根紅蠟燭,點燃後,小心翼翼地安在燈籠底座上。男子奇怪的舉動引起了周圍群眾的駐足,大家很好奇他要幹什麼,有人甚至小聲嘀咕著:“這人神經有問題吧,大中午的點燈籠!”
中年男子毫不在意,提著燈籠擠出圍觀的人群,朝著廣場南側走去,漸漸消失在了人們視線中。眾人都覺得奇怪,可也沒放在心上。原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不曾想,這事竟然驚動了外交部,周總理都親自出面要求嚴肅調查,這是為什麼呢?
一
事件發生兩天後,英國路透社釋出了一條圖片新聞,圖片中手持燈籠的男子,正是在廣場上“白日點燈”的那個人。報道稱,該男子顯然是想透過這種特殊的方式,來抗議大陸的“暗無天日”。訊息雖短,但很快引起了外交部的注意,外交部長陳毅認為這是一起“帶有明顯政治傾向”的事件,立即向周總理作了彙報。
周總理對此事極為重視。當然,這是有原因的:1960年正處於“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國家非常困難。這年3月6號,總理接到毛主席批轉來的一份檔案,說當前農村缺糧問題嚴重,已經出現不少農民餓死的例子。
與此同時,周總理還接到一封安徽的掛號信,信中反映:安徽多縣發生嚴重糧荒,不少人已經餓死,許多農民為了生存外出逃荒,甚至不得已拋棄子女。而當地的幹部卻作風惡劣,非但沒有妥善解決糧食問題,反而傷害那些敢說真話的群眾。
所以,“白日點燈”事件一出,周總理就親自作出指示:一定要嚴肅調查,給群眾一個滿意的交代。北京市公安局立即行動,派出大批警力前往事發地點進行摸排、走訪。
二
沒過多久,中年男子又出現在了廣場上,企圖再搞一次“白日點燈”事件。警方立即上前予以制止,並沒收了他隨身攜帶的燈籠、蠟燭。隨後,警方這名男子帶回公安局,依法進行了訊問,很快弄清了他的動機。
男子叫何明淵,四川達縣(今達州)人,由於家鄉鬧糧荒,不少農民因飢餓而死,其中也包括他的老母親和兩個孩子,妻子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離家出走不知所蹤。他認為這一切悲劇的原因,都是糧食徵購政策和幹部的不良作風造成的。
所以在過去的三個月中,他一路靠著沿街討飯,多次去省城反映情況,沒想到卻先後四次被收容和拘押。這樣一個結果使他萬念俱灰,也對政府失去了信心,這才打定主意製造一起“白日點燈案”。對此,何明淵直言不諱,他的目的就是影射“暗無天日”。
調查人員問他:“這麼做的後果,你考慮過嗎?”
何明淵滿不在乎,“大不了一個死!如果沒有離開老家,我這會兒恐怕也餓死了!”說罷,竟一拍桌子,指著調查人員怒吼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人民政府竟會讓自己的人民餓死,這叫什麼人民政府?”
三
何明淵的話其實沒錯,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竟然也會鬧饑荒,除了跟天災有關之外,也跟當時四川省委為“政績”浮誇虛報、不執行中央“糾偏”政策有關,而且在省內糧食大幅減產的情況下,還大量往省外調糧。對此,曾有人評論過一句話,叫“上不聽中央,下不聽百姓。”
訊問結束後,調查人員將此案定性為“反革命事件”,同時將何明淵拘留,又寫了一份調查報告,送到了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彭真那裡。彭真看完筆錄,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指著當中那句“大逆不道”的話,問身邊的北京市公安局長馮基平:“這是他說的原話嗎?”
馮基平點點頭,“是的。”
彭真嘆了一口氣:“這話說得重了些,不過……”話說了半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頓了頓,又接著說:“何明淵的做法欠妥,但確實暴露了不少問題,一是特殊時期的困難,給群眾造成的損害已經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二是幹部中的一些人犯了官僚主義的錯誤;三是群眾對於當前形勢的認識,缺乏及時的引導。從這幾個方面來說,是何明淵給我們提了個醒!”
說罷,他又給北京市公安局安排了一個任務,以調查何明淵的名義前往四川達縣,調查他所說的情況是否屬實。至於這個事件屬於什麼性質,還是“待調查後再做結論吧。”
四
調查組前往何明淵老家的同時,看守所也把他放了出來,讓他在監房外從事勞動。這是一種優待措施,很明顯是要對他從寬處理,但何明淵並未領悟到這一層深意,在外面幹了一個星期活,他趁看守不注意,偷偷扒車逃到了秦皇島,四處流浪乞討。
五天後,何明淵被追捕小組找回,帶回北京。同一天,調查組也從四川達縣回來了,並帶回一份調查報告。調查顯示,不止達縣,整個四川的災情都非常嚴重,何明淵所說的情況完全屬實,沒有一絲誇大、造假。
調查報告很快送到了彭真的案前,他當天就向周總理和劉少奇主席作了彙報,總理稱讚北京市公安局做了一樁好事,主席則難過得久久不語,要求把救援災情作為頭等大事來辦。至於何明淵的問題,原本被定為“反革命”,在彭真等領導的關心過問下,被警方宣佈解除拘留。
不過,考慮到何明淵“冒死告御狀”,肯定得罪了不少家鄉的幹部,彭真又提出,為防止他回鄉後受到打擊報復,最好另尋住處,由政府出面進行安排。這個問題也是何明淵最擔心的問題,所以他立即要求去貴州定居,這個要求得到了滿足。落戶貴州後,他的生活得到了當地政府的妥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