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主義與消費主義交替
畫析·引~1~
《神秘的基督誕生》
《神秘的基督誕生》| Mystic Nativity
（意）波提切利，1500-1501
布面蛋彩畫，108.6 x 74.9釐米
英國倫敦國家美術館 藏
這幅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畫派大師波提切利的作品，中央部分是聖母瑪利亞、在馬廄裡出生的基督和他旁邊打盹的約瑟夫，馬廄左邊是前來覲拜的東方三賢士，右邊的是牧羊人——分別由天使引路，馬廄頂上有三位天使，而天空中有12位天使圍成圈慶祝基督的誕生，地面上離馬廄不遠處，是三個天使與三名男子分別對抱，在他們的腳邊，是一些正在往巖縫裡鑽的小妖魔。
構圖
波提切利將畫分成三個部分，透過以下構圖解析就可以清楚看到。
《神秘的基督誕生》構圖解析
三角形結構的構圖確保了整幅作品的中央部分具有穩定性。
作品上部波提切利寫下的銘文及歡慶的天使
在畫面上方，波提切利用希臘文寫下了作畫時間和自己的名字，並提及魔鬼和“義大利的混亂”。在15世紀最後10年裡，義大利文藝復興的領先城邦佛羅倫薩，有極品修士薩弗納羅拉引起的風波、原實際統治家族美第奇家族被驅逐、薩弗納羅拉取代美第奇家族並倡導極度苦行的宗教氣氛，以及法國軍隊的數度入侵、攻佔和圍困義大利各城邦國——這些都是波提切利所指的“義大利的混亂”。正值義大利的多事之秋，波提切利本人的生活及內心也經歷了巨大的變化。
十二名天使舉著橄欖枝在空中圍成一圈慶祝基督的誕生，橄欖枝上繫著象徵基督日後受難的荊棘冠。回溯前期作品，我們可以發現一個明顯對比。在1476年記錄美第奇三代當家人的《賢士來朝》中，春風得意的波提切利，把象徵受難的荊棘冠擺在紅衣賢士和白衣賢士之間不起眼的地方，而在這幅1500年的《神秘的基督誕生》裡，愁苦悲觀的藝術家把11只荊棘冠放在報喜的天使旁。前後境況，不言而喻。
顏色
天使的翅膀分為白色、珊瑚紅和深綠色，正與他們左右天使的衣服顏色相互對應——波提切利將空中天使的顏色儘量控制在三種以內；那些在《聖母頌》等作品中天使的繁複華麗的服飾，因薩弗納羅拉的“虛榮之火”的炙烤，在此已經找不到蹤影了，取而代之的是簡單的白、珊瑚紅和深綠三種單色衣袍。同樣，在馬廄頂上的三位天使也穿著與空中天使像同色系的單色長袍。
這三種顏色搭在一起有沒有令您想起什麼？義大利共和國的國旗色是嗎？在當時，不同的顏色在繪畫和基督教中有不同的含義和象徵。波提切利選擇白、珊瑚紅與綠色，也絕非偶然。
馬廄頂上的三天使
三天使所在的馬廄棚定是波提切利精確鋪設的草棚，整齊有序，閃著些許金光——典型的波式金光在樸素的畫面裡再現了。天使的翅膀所展現出來的漸變色也代替了原來華麗精美的服飾，顏色搭配自然舒適——沒有華麗的細節，但依然有波提切利那完美主義的精確和細緻。
馬棚中的聖母子及光潔的岩石
波提切利的聖母依然穿著尊貴的天藍色外袍，頭髮柔軟，配上透明頭紗，而她的衣著不再有波提切利10年前筆下的華麗繁複。
在馬棚下最顯著的就是照射在岩石上的光影變化。波提切利再一次用明暗造出一個真實感強烈的三維空間，岩石後的森林裡的綠色透光，恍如隔世，看似如此真實又飄渺。
天使、人類、魔鬼
在畫面底部，有三對親密相擁的天使與凡人，一旁的地面和岩石有幾隻魔鬼逃竄。天使彷彿在安慰他們身旁的每一個人。這裡的寓意是畫上端的希臘文的表現，可以理解為：基督的誕生和天使對人類的安撫支援，讓魔鬼離去，讓人類從擔憂和痛苦中解脫。
受薩弗納羅拉去世、末世悲苦和清苦修行的虔誠宗教情感影響，以及對外部戰爭動盪的擔憂，波提切利要在基督誕生這一主題中表達歡快喜悅，這幅畫彷彿一開始就是強人所難的任務。於是藝術家似乎就透過神秘主義的基調來中和平衡這兩種迥然對立的情感。我們透過這幅作品，看到了波提切利一種幽幽悲冥、鬱鬱寡歡的深層情感和心理狀態。《春》所蘊含的生氣、歡快、希望與欣喜，《維納斯的誕生》所帶來的感官美、理想美與追本溯源地還原古典人文主義的尊崇，《聖母頌》裡的優美、慈雅和完美卓然，都如被撲熄的星火，在波提切利的世界裡，不再現出一點光彩。
背景
關於以上賞析中提及的波提切利、極品修士薩弗納羅拉(Savonarola)及其“虛榮之火”、美迪奇家族、1476年《賢士來朝》作品等，都在我寫的書《敏美存世：波提切利作品賞析》中有詳細介紹，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點“閱讀原文”進行試讀購買。
--畫外引--
《神秘的基督誕生》是波提切利唯一一幅公開表明自己的作者身份的作品。自從受到薩弗納羅拉所帶來的宗教情感影響，波提切利的生活發生巨大變化。他年青時期與美第奇當家人兩兄弟關係很好，並因此受惠，後來卻推翻美第奇圈中人的身份並對自己和美第奇的奢侈進行反思。一邊是美第奇的人文主義和享樂主義，一邊是薩弗納羅拉的禁慾苦行主義，可以想象，波提切利在兩者之間掙扎過後，選擇了後者，並在生命中的最後十多年裡，在懺悔自責以及末世悲觀情緒中度過。
畫外引
藝術的完美與現實挫折
根據義大利藝術家、作家喬吉奧·瓦薩里（1511-1574）在16世紀中葉出版的介紹義大利文藝復興藝術家生平的《藝苑名人傳》(The Lives of the most excellent Painters, Sculptors, and Architects / Le Vite de’ più eccellenti pittori, scultori, e architettori da Cimabue insino a’ tempi nostri)中（也是在此書中，他首先提出了“文藝復興”一詞）記載，波提切利很早就是個天賦特別的孩子，很早就被父親送去當畫坊學徒。從輕年得志，進入美第奇家族文化圈，成為美第奇當家人最喜愛的藝術家之一，富貴客戶與委託案唾手可得，過著無憂無慮錦衣玉食的生活，到美第奇家族衰落、信仰危機，波提切利由盛到衰，且一蹶不振地跌入沉淪的後半生。
人不是不可以消沉，怕的是一輩子都振作不起來，永遠消沉，沒有勇氣面對一個破碎的夢，並鼓起勇氣從挫折中站起來，重建自己的生活。痛苦之中，總不能放棄，希望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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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已於2021年5月22日從我的公眾號“音樂森林”率先推送，“音樂森林”專注於藝術、文化、藝術品賞析和藝術史知識，歡迎關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