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烈英雄本色,溫柔兒女家風;兩般若說不相同,除是痴人說夢!
兒女無非天性,英雄不外人情;最憐兒女又英雄,才是人中龍鳳!
以上八句提綱,源於《金玉緣》,又名《兒女英雄傳》,為俠義之作。今藉此八句提綱,引出一段雍正年間的武林奇談。
話說雍正年間,石門有個拳師名叫段七,長拳短打,無一不精;刀槍棍棒,亦屬一流。段七有個妹子,名叫段珠,兄妹二人自父母雙亡之後,相依為命,段七為了不讓妹子受欺負,便將生平所學傾囊傳授給妹子。一個真教,一個真學,三年五載,妹子的技藝居然超越兄長。儘管兄妹二人精通武藝,卻不喜歡顯山露水,對其不熟悉之人,絕難猜到這對兄妹會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雍正七年五月,段七因事前往河南,行路途中遇到風雨,趕巧前面有座寺院,於是過去投宿。迎客僧詢問段七家住哪鄉並哪縣,姓什麼姓,叫什麼名?段七禮貌回答。不曾想迎客僧聽罷之後,驚訝問道:“你果真是石門縣的名師段七爺?”
段七點頭答應:“不錯!鄙人正是石門段七。”
迎客僧緊忙雙手合十施以佛禮,客氣說道:“若真是段施主,今晚便可住下。不過——得有個條件!”
段七疑惑,忙問什麼條件?迎客僧笑道:“要想借宿,必須與我們比武!”
段七心中老大不願意,心說佛門清淨地,慈悲為懷,善念為本,大開方便之門與人方便。怎麼這裡的和尚偏偏喜歡動武,真叫人不痛快。想要甩袖離開,怎奈雨水越下越大,只好忍氣吞聲地跟隨迎客僧到了裡面。
寺院裡面大大小小約摸三十幾個和尚,他們對段七倒也十分客氣,陪著段七吃了齋飯,然後七嘴八舌地請教段七練武的竅門。段七是個爽朗漢子,有問必答,但他也有疑問,於是問那些和尚,這座寺院的主持是哪位大德高僧?
有人告訴段七,這裡的主持是惠恩大師,由於酷愛武藝,故而瘋魔,整天神神叨叨地到處找人切磋,人們見他是個武痴,便送他一個稱號——癲和尚。
段七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這座寺院的和尚為什麼非要跟他比試武藝,緣由是他們的大當家是武痴癲和尚,所以他們有樣學樣,也都變成了武痴。段七久聞癲和尚的大名,只是無緣一見,既然此刻身在癲和尚的地盤上,自然要見上一面,以表敬意。哪曾想眾和尚告訴他說,癲和尚出門去了,一時半刻回不來,不必等師父回來再交手,他們早已經迫不及待地要領教段七爺的高招,務必請段七爺不吝賜教。
段七真心不想跟他們交手,但既然被逼到了墾上,不動手顯得自己不給人家面子。既如此,就亮出幾招來讓這些禿兒們瞧瞧厲害。不過段七心中仍有顧慮:“那癲和尚不是俗類,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他手下的弟子徒孫想必也不是平庸之輩。我若跟他們三十幾個一一交手,累也能累死我。”心底稍作盤算之後,朝著四外抱拳拱手說:“各位大師,段某有個不情之請——既然要比武,不如來一個混戰如何?”
眾和尚面面相覷,不明白混戰是如何一個戰法。段七解釋說:“這混戰嘛,就是在地上灑滿石灰,然後將燈燭熄滅,咱們抹黑搏鬥,或撕破衣衫,或跌倒在地,只要聽段某喊一聲‘住手’,彼此就罷手。然後看誰的衣服撕破了,誰身上沾上石灰,以此作為決定勝負的條件。不知各位大師意下如何?”
“好!”眾和尚無不叫好,認為此舉十分公平。實際上,這些禿兒十分雞賊,他們巴不得來一場混戰,若是單打獨鬥,只恐不是段七的對手,倘若一個大意吃了癟,就會在師兄弟的面前丟人現眼。而如果師兄弟齊下火龍關,一幫人揍段七一個,吃癟的一定是段七。
於是乎,眾和尚將段七領到大殿裡,將石灰灑滿地面,然而吹滅燈燭。陰雨天本就無月光,燈燭一滅,大殿內更是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對面不知何人。猛聽得段七在黑暗之中高喝一聲:“各位大師,得罪了!”緊跟著聽到“哎呀”一聲慘叫,有人已經捱揍了。
打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忽聽一聲“住手”,和尚們急忙停了下來,有人點亮燈燭。彼此一看,三十多個和尚無不身沾石灰,像剛從麵缸裡爬出來的麵人兒。有的僧袍爛成碎布頭,有的鼻青臉腫嘴歪眼斜,一個個狼狽不堪。再看段七,氣不長出,面不更色,衣裳寸絲未裂,乾乾淨淨無一點石灰粉末。眾和尚自知技不如人,只好服輸認慫。
次日拂曉,段七早起離去。他前腳剛走,癲和尚就自外面歸來,還沒等他開口,眾弟子便嘁嘁喳喳地向師父訴說昨晚的經過,添枝加葉,大誇特誇段七如何一個厲害。
癲和尚聽罷之後,急忙到大殿去檢視究竟。不看則可,看罷之後,捧腹大笑。眾弟子不知師父為何狂笑,癲和尚笑罵眾弟子糊塗,全都被段七那小子給騙了。隨即用手一指大梁,讓眾弟子仔細觀瞧,看能不能發現端倪。
只見大梁上有手印腳印,眾和尚恍然大悟,原來段七耍花活,趁著燈燭熄滅的當口,迅速跳上大梁,等他們在黑暗中互相混戰一場後,才跳下來大喊住手。
揭穿謎底,無不羞慚,癲和尚憤憤說道:“好你個段七,既然你偷奸耍滑,也就別怪出家人不仗義!”
數月之後的某天,段家的籬笆園外出現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吵吵嚷嚷要段七出來跟他一較高低。段七外出不在家,妹子段珠聽到叫嚷聲,出門一看是個大和尚,聯想起哥哥說起過在寺院借宿的經過,不由得柳眉倒立,杏眼圓翻,指著大和尚大聲問:“你可是癲和尚麼?”
“正是貧僧!”癲和尚上前幾步,打量了段珠幾眼,哼哼幾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是段七什麼人?”
“段七是我哥,我是他妹子。”段珠一臉不屑,分外瞧不起大和尚,抬玉手點指著大和尚的面門,“你找我哥哥做勞什子。”顯然明知故問。
“哼哼——”癲和尚一陣冷笑,“不久前,你家哥哥趁我不在,與我那些徒兒滅燭混戰一場,將他們戲耍一番。今天我來你家,他又不在,不如你我來一場滅燭混戰如何?”
“呀呀呸!”段珠勃然大怒,“賊禿休得無禮。我今天就替我哥哥教訓教訓你!”說罷,飛身上前,舉拳就打。
癲和尚以為一介女流,沒多大膿水,故而輕敵大意,全然不把段珠放在眼裡。段珠攻來,他居然不躲,捱了段珠幾記粉拳,大笑:“不疼,不疼,貧僧正好渾身酸癢,來來來,再打,再打。”
段珠閃身退步,喘了幾口嬌氣,猛地雙腳點地,身子往上一縱,好似一隻小燕,徑直把兩個腳尖分別朝著癲和尚的太陽穴踢去。癲和尚好似一尊鐵佛,聳立原地一動不動,他卻不知道,段珠這一招叫做“雙尾蠍”,又叫“雙剪腳”,氣力全部集中在兩個腳尖之上,腳尖如飛梭,足以踢死牛。頃刻之間,就聽得癲和尚發出一聲淒厲慘叫,兩個太陽穴分別被踢出一寸多深的血窟窿,高大的身軀好似坍塌的院牆,重重摔在地上,濺起一片飛塵。圍觀眾人上前觀瞧,只見癲和尚的兩個眼珠子突出眼眶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地保趕來,問清緣由,認為和尚無事生非,咎由自取,讓人挖個坑埋了了事,不追究段珠的任何責任。段七回來之後,認為此地不宜久留,萬一癲和尚那些弟子徒孫來尋仇,只怕兄妹倆會吃虧。於是段七毅然而然地帶上妹子離開原籍,至於在何處落腳,就無人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