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一位年邁的老父親帶著19歲的女兒,趕著一頭馱著衣物和洗臉盆的毛驢從陝北出發了,女孩留著長長的大辮子,穿著藍色的衣服,一路哭泣。
女孩就是殷玉珍,1985年她在“父母之命”下嫁進了荒蕪人煙的沙漠,起初她一直想要逃離,整天以淚洗面,沒想到15年後,國家為她頒獎。
01
殷玉珍出生於陝北的農村,家裡六個孩子,她排行老五。她的父親是一位耿直的農民,每年農忙後都要去內蒙古大草原放羊。他放羊時途經毛烏素大沙漠,突然狂風大作,黃沙漫天,他有幸被沙漠中的一戶姓白的人家救下。沒想到他和白家主人聊得投緣,再加上小酌了二兩小酒,一拍桌子結了“拜把子”的兄弟。
為了穩固他們的友誼,也為了感謝救命之恩 ,他沒有在徵得女兒的同意下,就乾脆和對方結為兒女親家。
就因為父親的一個承諾,殷玉珍被父親拉著,離開了靖邊孃家,嫁給她從來沒見過面的白萬祥。
她趕著毛驢一路走一路哭,人家姑娘結婚都穿著大紅襖子,吹著嗩吶被婆家迎娶,她卻穿著藍色舊襖子,自己趕著毛驢一路走著去。還沒到婆家時,她抬眼一看,眼裡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黃沙,她越看越恓惶。
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整個大沙漠就住著新郎一家,四周沒有人家,也沒有炊煙,沒有樹,沒有花草和菜地。
父親剛把她送來,一句話沒說就走了,像丟掉了包袱一般。殷玉珍看著像個沙子窩似的婚房,哇一聲就哭了。
她抱著枕頭哭,一邊哭溼了就換另一邊,也不許新郎碰她。她甚至想著該如何逃出這沙漠。
婚後第三天,早上起來一推門,門居然被沙子堵死了,跟新郎白萬祥自打來就沒說過一句話的殷玉珍,不得不強撐著跟新郎一起掏沙子,拼命推開門,往外逃生。
成功逃生後的她仍然情緒低落,整日以淚洗面,不願意跟新郎說話,她計劃著逃脫。餓了就吃從孃家帶來的玉米棒子,吃完了就繼續睡著哭。
過了四個月時間,父親不放心來看殷玉珍,父親看到女兒瘦得皮包骨,一雙手被沙子燙得皮翻肉綻,難過不已。
殷玉珍埋怨父親道:“還不是因為你把我嫁到這個鬼地方。”
本來有肝病的父親深受刺激,回家後就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世了。
殷玉珍撲在父親身上愧疚不已,從這時起她徹底認命了。她決定和白萬祥踏踏實實過日子。
02
踏實過日子的想法是好的,可是現實是殘酷的。
在這渺無人煙的沙漠裡,種啥啥難活。種一棵菜苗一場風沙就能給毀了。為此殷玉珍跟丈夫商量種樹。用樹在沙漠圈地,在圈起來的地上種蔬菜和糧食。
1986年的秋天,殷玉珍用家裡僅有的一隻三條腿的瘸羊,換回來了600株樹苗,圍著婚房一圈圈地栽上了。她還心滿意足地想著總算一眼望去有綠植了。結果一場大風沙襲來,一夜的功夫,她和丈夫辛辛苦苦栽下的樹苗被吹了個精光。
頭一次受挫的她打心底接受不了,她坐在地上前俯後仰地大哭,哭乏了,她就躺在沙床下琢磨該怎麼辦?畢竟日子還得繼續。
還有一次,她和丈夫挖井,兩個人修出了一條長4000米的水渠,總算不愁沒水了。誰知又是一場風沙,整整一條水渠,一夜之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殷玉珍再一次坐在沙子裡崩潰大哭,哭自己的命苦,哭老天爺不長眼。
哭累了,她躺在沙床上想著樹坑深淺?種樹的時間?風沙的走向?水澆得夠不夠?當她想清楚後,她站起來,拍拍手,抖掉臉上、耳朵、鼻孔裡的沙子,決定打一場“人沙大戰”的仗。
被逼無奈的她越挫越勇。到了冬天,她就和丈夫開始不懼寒冷在沙漠裡用葵花稈紮起4000米長的防風帶,再開渠6750米,擔土19000立方米,栽種了旱柳5000多株。她心想這下應該可以了吧。可是沒多久又讓一場風沙給無情地吞沒了。
欲哭無淚的她和丈夫煎熬地撐過了那個春節。到正月的時候她就開始剪樹枝,等到凍土融化的時候就開始在沙海里挖坑、種樹、挑水、灌溉。揹著鍋灶,累了就直接躺在沙子裡睡覺;餓了就架起隨身帶的鐵鍋燒水煮粥吃。
可是兩個人一直在種樹,恐怕都得餓死了。無奈丈夫白萬祥就去給人家做工掙錢,殷玉珍一個人種樹,有時候東家放假了白萬祥就幫著殷玉珍一起栽樹。
栽樹成了他們全部的希望。
03
婚後第三年,殷玉珍懷孕了。別的女人懷孕害喜、貪嘴、嗜睡,對於殷玉珍來說這些彷彿都沒有經歷過,她每天天不亮就爬出地窯,晚上不知道幾點才能回到家。她心裡只有一個信念:不能被沙子欺負死。
為了生存她不得不背樹苗、挖坑,固沙、澆水。她沒有手錶,就看著天上的北斗星算時間。我們可能無法想象,在毛烏素沙漠,一位不識字的青年婦女沒有手錶,卻很會用北斗七星來看時間。
由於疲勞,不注意休息,懷孕大8個月時突然早產了,這可嚇壞了殷玉珍和丈夫。後來在孃家母親的悉心照顧下,她們母子才恢復了健康。
後來,殷玉珍又懷上了老二,他還是不管不顧地擔水、背樹、挖坑、種埋,一天也不歇。即將臨產的時候她還揹著一捆樹苗去種樹。
突然沙漠裡颳起了大南風,本來懷孕身子就不靈便,她連人帶樹都從沙樑上滾下來,衣褲都被劃破了,一捆樹苗正好壓在她的肚子上。孩子就出生了。可是沒想到這個孩子剛一出生就不哭,她強撐著爬起來,抱起孩子仔細一看,孩子從前胸到肚子上的皮都被劃破了,身上冰涼冰涼的,孩子就這樣夭折了。她抱著孩子哇哇大哭。
沒有人幫她,沒有醫生,也沒有接生婆,更沒有熱水、剪刀和毛巾,她就自己用手拽斷了臍帶。
面對這樣的經歷,這樣的悽苦,殷玉珍卻選擇了堅強面對。
這也許跟她剛嫁到白家時有關,身處絕境,面對生死存亡,她深深地懂得悲傷是最奢侈的情感。
從失去孩子的苦難中挺過來,她告訴自己:“要麼死,要麼就種樹!”
就為了賭這一口氣,她每年要在沙漠裡種下3萬棵楊樹,20萬棵沙柳,40多萬棵楊柴、紫穗槐。人在絕境中的潛力真的是無限。
終於她和丈夫的樹種了起來,還圍起了土圍牆,蓋起了大院子,有了土房子,土圍牆上還掛著幾個大南瓜,這是殷玉珍和丈夫種樹、固沙、圍田、耕種,初戰告捷的成果。
而她並沒有因此停下種樹的腳步,她曾說:“起初種樹是為了活下來,活下來就想著好好活,活好後又想著致富。”
於是到了2000年,她和丈夫兩人已經完成治沙面積4萬畝。終於苦盡甘來,她的種樹行動得到地方領導和社會各界的支援,到了2021年,造林總面積已經突破7萬畝。終於能種菜種糧食了。
這是怎樣的執念,連殷玉珍也沒有想到。
她說:“過去,我的眼淚都不知道會澆活多少棵樹苗,現在終於懂得,我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04
2003年,一場SARS(非典)肆虐中國。當時人們還沒有對這種大傳染病的預防準備。各地醫療資源告急,社會人心惶惶。一些民營企業和小企業經不住經濟滑坡,無工可開,無錢可賺,資金鍊斷裂。
內蒙古呼和浩特市一家公司的女老闆斛美英,她的企業就突然斷了週轉資金,僱了那麼多的員工,市場卻沒了活路,她當時的狀態是:跳樓的心都有了。
後來她在一檔節目裡,無意中看到了殷玉珍的事蹟,她深受震撼。她想:一個女人被命運扔進了那樣的絕境,要吃沒吃、要喝沒喝,與天鬥、與沙漠鬥,幾十年下來,硬是用自己的雙手把好幾萬畝荒漠變成了綠洲——跟殷玉珍相比,自己這點“難”算什麼?
斛美英和丈夫因此振作了起來,那時候她就特別想見見這個叫殷玉珍的“沙漠女神”。巧合的是,在內蒙古電視臺組織的一次現場節目裡,她居然和殷玉珍同時參加了。當時她激動著走過去跟殷玉珍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在斛美英的眼裡,殷玉珍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殷玉珍用她戰勝苦難、走出絕境的親身經歷激勵著她、點亮了她。因此她很感激,當天就拉著殷玉珍去了她在呼和浩特的家裡。從此兩人成了好姐妹。
第二年冬天,斛大姐和丈夫要開車去殷玉珍的家裡看望她。可是到了她的家裡,看到眼前的破土屋,斛大姐竟然忍不住哭了:“這十幾年,你就住在這樣的環境裡啊?”
斛大姐進了土屋,看著她那蓋不住頂的屋子,更加難過。大冬天,因沒有路運煤,她的家裡沒有燒煤,跟冰窖一樣。
斛大姐和丈夫當晚住下。第二天一早,斛大姐拉著殷玉珍出來,面對漫漫沙漠,她說:“這裡沒水、沒電、沒路、沒人煙,就不是人住的地方,走,跟我去呼和浩特。”
面對斛大姐的一腔善意,殷玉珍卻說:“謝謝,我不能離開沙漠,這裡有我很多的孩子。”
斛大姐有點懵:“啥?你究竟還有多少孩子?你不是原來就想逃嗎?為什麼現在卻不願意走?”
殷玉珍笑笑:“那放眼望去的遠遠近近的樹,都是我的孩子,是他們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陪著我。我走了,誰給他們澆水?”
從當時的想逃離,到現在的捨不得,殷玉珍和沙漠已經結下了深厚的感情。她繼續堅守在沙漠。
現在,她家的院子已經成了磚砌的院子,走出她家的小院,往西有一條筆直的沙漠大道。道的兩旁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高大楊樹。沙漠裡不時能聽到好多種鳥兒的叫聲,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她也被邀請參加治沙研討會,成了治沙楷模,獲得不少國家獎項。她種樹的經驗越來越豐富,從原來的“百年樹種”提升到了“千年樹種”,還在檸條和沙蒿的間隙裡插種上了桃樹、櫻桃和葡萄,還與相關企業合作,開始種植玫瑰,向生產玫瑰精油、化妝品和玫瑰食品進軍。
她終於實現了從“活下來”到“富起來”的夢想。
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殷玉珍讓我們看到了希望無窮,信仰堅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