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梭寫了一本《懺悔錄》,將自己做過的好的壞的都寫出來,像鏡子一樣把自己展現出來,真誠地面對自己和世界,無論喜歡或者討厭,無論幸福或者痛苦,也無論卑鄙或者高尚。
奧古斯丁寫了一本《懺悔錄》,寫他對上帝的愛,任何懷疑都拿出來懺悔,最終懺悔出上帝是唯一的真理,上帝是不可不信的主,上帝做什麼,都是必然的。
列夫·托爾斯泰也寫了一本《懺悔錄》,寫了自己很多次想自殺,最終因為不夠勇敢而沒死成,寫自己思考生命的意義,寫生命是一場空虛,死亡是唯一的真相。
追尋生命的意義,就是他全部懺悔的內容。人活著,都是會死的。但人活著,不都是為了死!活著不難,但一生要活得有意義,很難。
01 托爾斯泰,極盡成功的一生
1828年9月,列夫·托爾斯泰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生來就是富家公子,衣食無憂。
17歲進入大學學習法律,可是托爾斯泰不喜歡充滿規矩和制度的科班教育,比起學校無聊的教學,他更喜歡自由自在地閱讀自己喜歡的書,讀伏爾泰,讀孟德斯鳩,讀但丁,讀莎士比亞,讀的書越多,越喜歡自由。
所以大學上了一年,托爾斯泰就退學了。
托爾斯泰有數千畝領地,不讀書了,他就在自己的土地上嘗試改革俄國農奴制。後來,又參軍入伍,戰場上開槍殺敵,托爾斯泰也是一把好手。
同時,他開始寫作。
托爾斯泰寫作,一鳴驚人,很快就享有不小的聲譽,戰爭結束後,托爾斯泰已經成了一位著名作家。
此後,《戰爭與和平》及《安娜·卡列尼娜》的完成,更是讓托爾斯泰成為世界級的文豪,享譽全世界,成為一座豐碑。
在財產上,他有數千畝良田,是當之無愧的富豪。
名聲上,他的戰爭的英雄,是世界級文學大師。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創作完《安娜·卡列尼娜》之後,卻陷入嚴重的精神危機,他不得不把房間裡的繩子全部丟掉,怕自己突然想不開上吊自殺。
因為他發現,自己擁有的名聲、財富,其實毫無意義,他找不到生命的意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他覺得,沒有意義的人生就應該去死。
可是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很長一段時間,托爾斯泰都找不到,人究竟應該為什麼活著?為世俗的功成名就?可是他都已經有了,那還為了什麼呢?
但是不管是為了什麼東西,也不管是為了什麼緣故,總之,人還活著,那就一定還有什麼意義。
02 人生是一場虛空,毫無意義
人人都在追求健康、財富、愛情、事業這些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可是這些東西,都會隨著生命的消逝而失去啊,人們一直不曾擁有這些東西,只是藉由這些東西在過一種“美好”的生活。
誰若說他擁有這些東西,那麼幾十年後,當他歸於塵土時,這些東西又是誰的呢?
人一旦死去,財富就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別人的;
人一旦死去,多麼輝煌的事業,都將與自己再無關係;
人一旦死去,曾經所謂的擁有,都成了煙塵。
可是最可怕的是,人早晚都會死去啊,在死亡面前,一切都顯得那麼毫無意義。
只要一想到人終究會死,曾經努力擁有的東西,都將變得徒勞,生存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托爾斯泰說,在搞清楚這個問題之前,他隨時都可能會自殺。
國學大師季羨林說:“根據我個人的觀察,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來說,人生一無意義,二無價值。”
這話就像存在主義作家或者說哲學家薩特說的:生活痛苦,世界荒謬,人生無意義。
有一次記者問陳丹青: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陳丹青說:
又是一個傻 X問題!
人生沒有意義的。 你看過哲學嗎?你可別過了大學年齡還扛著大學生人格在生活。
人生一點沒有意義的,生命完全沒有意義的。
記者不甘心就此結束,於是就問出了所有人都會問的一個問題:那活著幹嗎呢?
陳丹青說:
沒有幹嗎,你生下來,爹媽徵求你意見嗎?你看看佛教,看看叔本華那本《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生命是無意義的,從來就是盲目的。就這麼兩句話:這麼厚的一本書。
這本書救了我。我在三十歲的時候看到這本書,剛出國不久。
人生沒有意義,這似乎是一個事實,畢竟人總是會死,一切都會成空,可是托爾斯泰不甘如此,他努力尋找,找不到就沒辦法坦然地接受活著這件事。
03 一般人解決人生問題的四種辦法
閱遍群書,尋遍科學,托爾斯泰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
哲學回答不了人生終極的意義問題,他們只會說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概念。
科學更加沒法解釋意義的問題,生命科學會談細胞,神經科學談腦神經的構成和傳遞,生物進化只會說物競天擇,科學解釋了生命的現象,卻解釋不了生命的問題。
科學巨人牛頓,發現萬有引力,建立微積分,又創造了經典力學,詩人蒲柏說:自然與自然的定律,都隱藏在黑暗之中,直到牛頓來了,一切才變得光明。
可是牛頓自己說:我雖然發現了星體之間引力的規律,可是我無法解釋為什麼會這樣。
今天我們接受了所有科學的證明,可是科學告訴我們的,始終與人為什麼要活著無關,只是解釋了人是怎樣活著的。
托爾斯泰轉向生活,在生活中探索意義,他觀察身邊的人,琢磨他們如何生活,看他們如何處理人生的問題。
最終,他發現,周圍的人用四種方式擺脫生命的束縛:
第一種:無知;
第二種:享樂;
第三種:毀滅;
第四種:苟延殘喘;
無知不是沒有知識,而是表現在對生命的荒謬和罪惡一無所知,他們努力賺錢,有錢了就高高興興地享受,他們追求愛情,然後歡天喜地,他們追求事業,然後皆大歡喜。
這類人不理解叔本華、所羅門、佛陀所遭遇的生命的問題,他們看不到生命的無意義,看不到自己的危險處境,只是竭盡可能地快樂和享受。
所謂享樂,在瞭解生命的絕望和困境之後,毅然決然地享受現在的幸福,不再尋求意義,也不再看向生命的虛無處。
所羅門說:我就稱讚快樂,原來人在日光之下,莫強如吃喝玩樂,因為他在日光之下,神賜他一生的年日,要從勞碌中常享受其所得。
又說:凡你當做的事,要盡力去做,因為在你所必去的陰間,沒有工作,沒有謀算,沒有知識,也沒有智慧。
毀滅就是毀滅自我,在明白生命無意義之後,瞭解生命。
當他們清楚地意識到生命是一個愚蠢的玩笑之後,他們會立刻結束這個愚蠢的玩笑。
苟延殘喘是懦弱者的選擇,他既明白生命無意義,但沒有能力去儘快結束這場欺騙,不敢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且似乎還在期待些什麼。
托爾斯泰覺得,自己所選擇的,就是第四種方式,每天像往常一樣洗臉漱口,穿衣吃飯,侃侃而談,寫作出書。
04 信仰的不實:上帝死了
有人說:宗教是人類最高的智慧體現。可是有一個前提,就是信仰。
只有真正的信仰,才能讓宗教成為拯救之門。
可是托爾斯泰無法在其中安息!
托爾斯泰出生在一個信仰東正教的家庭,從小就接受東正教的教育和洗禮。
很小的時候,大人就教育他要信仰上帝,他跟著大人一起祈禱,一起做禮拜,可是漸漸地,他開始懷疑這樣做的意義!
他的哥哥德米特,就是一個虔誠的信徒,虔誠地吃齋、禮拜,過一種“純潔”的生活。
但他身邊大多數的人,雖然背誦教義,可是生活的時候,也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僅僅遵從生活的基本原則,而這種原則與教義毫無關係。
“背誦教義、去教堂禮拜是應該的,但是別太認真。”
有一天,一個朋友向他宣佈:其實根本就沒有上帝,我們所學的有關上帝的一切,統統都是謊言。
那時候,尼采還沒有出生,可是上帝已死。
“我認為,大多數情況下是這樣的:大家的活法其實都一樣,都是按照人生存的基本原則在生活。這種基本原則不僅與教義毫無共同之處,而且大部分與之背道而馳。教義不參與生活,人與人的交往過程中從來不涉及教義,個人生活中也不能參照教義行事。這種遠離生活並獨立於生活之外被信奉著的教義,即使涉及,也應該被當作一種表面現象,與生活沒有絲毫關係。”
奧伊肯說:“如宗教所說,我們的生活充滿了憂慮、煩惱和痛苦。宇宙的規律無法改變,人們的生活又被以上各種所困擾,根本容不下通常意義上所說的幸福和舒適。事實上,從最初某種意義上說,宗教不但沒能減少人們的不幸和罪惡反而使它們增加了。”
05 人生的問題,作家也回答不了
宗教不難讓人得到解脫,最終還是要回歸生活。
可是要過怎樣的生活呢?
他是作家,寫書著述,可是托爾斯泰發現,成為作家,也不能滿足他對人生的意義和價值的追求,作家比普通人還要有所不如。
1957年,托爾斯泰出國,他看到了那個“人人以錢為主”的社會的罪惡,為了錢相互欺騙,為了錢相互欺壓,重重壓迫,重重矛盾,可是他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只好呼籲人們按照“永恆的宗教真理”生活。
作為作家,托爾斯泰初次進入彼得堡文學界的時候,就大受歡迎,大多數作家都充當著“人類導師”的角色,自以為寫作就是“教育民眾”過一種有意義的高尚的生活。
“我的作家同事的處世之道就是:生活會越來越好,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這些有思想的人是主要的參與者。在這些有思想的人中,我們這些藝術家和詩人最具影響力。我們的宗旨就是教化人類。為了不給自己提一些常見的問題,比如‘我知道什麼,我應該教什麼’,就說有一套理論能解釋,根本不需要了解這些,因為藝術家和詩人的教化是潛移默化的。”
可是托爾斯泰還發現,作家們寫作,也是“儘可能多地獲得金錢和讚揚,才是我們藏在內心深處的出發點”,可是自己真的就是對的嗎?
“懷疑作家信仰本身真實性的同時,我開始認真地觀察創作者們,並且確信,幾乎所有投身於此的信徒,也就是作家們,都是一群無良之人。大部分是壞人,毫無品格,他們要比我過去尋歡作樂或是當軍人時見到的人還要壞得多。但是他們很自信,自我感覺良好,這隻有那些真正高尚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高尚的人才能這樣。我開始討厭這類人,同時也討厭我自己,但是我明白了,這種信仰就是用來騙人的。”
成為作家不是人生的意義,至少不是托爾斯泰的人生意義。
那麼又該做什麼呢?
他當過兵,改革過農奴制,也做過其他很多事情,他說:
“荒淫無度,謊話連篇,偷雞摸狗,信口雌黃,私通旁族,縱飲無度,兇殘暴庚.戕害人命……沒有一種罪行我沒幹過,人們卻以此來誇獎我。這也折射出了世俗眼中的成功與成就,是多麼的不堪。”
過往的那些成就,裡面含有諸多的不堪,這肯定不是他最終要追求的。
把自己裡裡外外都剖開來看,看到的都是虛空和罪惡,人生還是毫無意義。
正如叔本華說的:“生命就是罪惡,它什麼都不是,向虛無轉化才是生命唯一的幸福。”
06 人可以思考自己的生命,但不能以此判定他人的生命
一直在思考,托爾斯泰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自己所有的思考,都是圍繞著自己以及與自己同一個圈子的人們來進行的。
他們這一群人,有錢,有名,有裡,衣食無憂,家底豐厚。
可是對於這個世界來說,絕大多數人都沒有他們這般幸運,他們要辛苦勞動,才能勉強生活,而這些人,才是世界的大多數。
富人、有知識、有名望的人所謂的人生意義,又怎麼能夠代表全部呢?托爾斯泰發現,他代表不了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他覺得這個世界沒有意義,覺得生命毫無意義和價值,可是其他人卻努力地活著。
如果人生真的沒有意義,那他們怎麼活下去的呢?他覺得,大多數人所認同的那種人生的意義,才是真正的人生的意義,不是一群作家的思考,不是一群富人的感嘆,而是真正的從生命裡迸發出來的生命價值和意義。
就像餘華在《活著》裡面的福貴那樣,他們有問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嗎?沒有,但是他們活著就是意義,就是價值。
托爾斯泰開始和這一群人接觸,他走進他們的生活,和他們一起勞動,他發現,這些人也信宗教,而且是真正的相信,哪怕那種相信類似迷信,可那就是他們生活不可缺少的東西。
托爾斯泰相信這些人才真正懂得信仰,在他們身上,信仰提供了活著的可能。
他丟掉了自己貴族的身份,開始自己勞動,做辛苦的勞動工作,衣食簡樸,並說:
“我終於從特立獨行中解脫出來,看見了普通勞動人民的真實生活,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生活——這拯救了我。我明白了,如果我想認知生命,參透生命的意義,我就不應該像寄生蟲一樣生活,而應該過真正意義上的生活,真正人類賦予生命的意義,和生活融合,從而來闡述和驗證生命。”
史鐵生說:“人信以為真的東西,其實都不過是一個神話;人看透了那都是神話,就不會再對什麼信以為真了;可你活著你就得信一個什麼東西是真的,你又得知道那不過是一個神話。”
托爾斯泰從宗教信仰中走出來,繞了一圈,最終又回到這個信仰裡,雖然未必就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但是他確實對信仰是抱有信心的。
有評論家說,托爾斯泰的作品,含有濃厚的宗教聖徒的氣息,像《復活》裡面,就是宗教對人的拯救。
人活著,總要信點什麼的。信活著本身也好,信意義和價值也罷,總之,只要我們活著,那種讓我們繼續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我們內心所信的東西。
07 人生無常態,所以可以自由安排
晚年的時候,托爾斯泰與其妻子不和,妻子還會偷看他寫的日記。
為此,托爾斯泰痛苦不堪,1910年10月28日離家出走。
11月7日,托爾斯泰病死在路上。
托爾斯泰在《懺悔錄》中,並沒有明確地告訴我們,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相反,他一直在費力地向我們描述“人生無意義的狀態”,最後也只是說:“人應該去過一種真正有意義的生活”,可是這種真正有意義的生活是什麼呢?
他沒有告訴我們,對於他來說,是信仰的迴歸,是憑藉自己的勞動活著,是道德的完善,是自我的完成。
可是那未必就是適合我們的,對於我們來說,我們應該去過自己認為真正有意義的生活,那種生活不是因為別人說好,也不是因為能逃避痛苦,相反,如果他是有意義的,縱然千萬人反對,也可以去做,縱然他充滿痛苦和荊棘,也可以追求。
像耶穌揹著十字架受苦,一路遭受鞭打,卻在最終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完成了畢生的使命。
人生本沒有什麼客觀的必須要追尋的意義,但正是因為其沒有意義,所以我們才可以賦予其意義,如果人生什麼都有被安排好的意義,那這一生,按部就班,該多麼無聊啊。
人生沒有意義,所以處處充滿意義。
你看到過的,生活過的,思考過的,痛苦過的,都含有某種意義。
問題在於,你能不能看到,並且接受。
08 生命得以完成,就是意義
意義不是在高處顯現,而恰好在低處踐行。
李開復在《做最好的自己》中說:想象有兩個世界,一個世界有你,一個世界沒有你,讓兩者之間的不同最大,就是你人生的意義。
你來到這個世界,親人因為你多了一些快樂,他們的生命因為你多了一些滿足,這是意義。
你努力工作,為家人創造更好的生活,你的努力讓他們更加幸福,讓生活更加美好,這就是意義。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你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你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到這個世界,這就是意義。
每個人的人生,都應該有自己賦予的意義,那個意義不一定是永恆的真理,也不一定能讓讓世界有什麼改變,但是隻要是自己的認定的,那就是自己的意義。
當然,對於一些人來說,他們的意義,就是提醒世人,人生終究免不了要死亡,如果死亡是終結,那麼一切毫無意義。
可是,死亡明顯不是終結。
尼采和叔本華都高呼,人生無意義,可是後人記住了他們,並從他們的書中獲得生命的力量。
薩特和加繆高呼,生活荒誕,人生痛苦,可是後人在閱讀他們的時候,開始審視自己。
史鐵生談信仰和積極,雖然那只是他的生活,可是後人讀起來的時候,卻是智慧。
哈佛克萊頓·克里斯坦森教授在演講中說:
我們總是在找方法去「計算」我們的成就。
在公司裡,我們計算應收和應付賬款,計算獲利、營收,追蹤每筆成本的細節。我們將計算得出的數字拿來與前一年比較,如果數字看起來比較漂亮,我們會說:我們今年做得比較好。
但是,當一個人的人生走完,這個世界之所以記得他,不在於他的事業爬到多高,或者他在這世上存了多少錢。
相反地,他的價值體現在:
當你被放置在這個世界的某個位置上以後,你是如何用上天給予你的天賦和才華,幫助別人成為更好的人的?
那些因為你的幫助而變得更好的人,包括你的家人,跟你共事過的夥伴,和那些素未平生而正好需要你幫助的人,他們才是你被這個世界記住的方式。
是的,若我們被安置在某個位置,那我們就在這個位置努力,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同時也讓身邊的人因此而努力變成更好的自己。
這就是生命應有的樣子。
文|不有趣靈魂